御書房內,御案後倪項一手支頭闔眸假寐,從他出現在御書房,已枯坐了一夜,御書房外天也已見了亮。
福子踮起腳尖向外瞧了瞧,眼看著就五更了,皇上也該適時準備上朝了。「皇上,您今個兒上朝嗎?」
倪項的眼皮微微顫動了數下,他緩緩睜開眼眸,隔著窗紙看了眼蒙蒙亮的門外。「去準備吧!」語氣顯得很是無力。
朝堂上,倪項居高臨下高坐于龍椅,漠然的看著腳下爭鋒相斗的大臣。在他的眼里他們如同民間大街上那被戲耍的猴子,天天上演著相同的戲碼,忠于將自己的主子推上位。而他——大夏的天,有著至高無上的權利,可以隨意斷人生死的帝王,在這群臣子的眼里是傀儡,是廢物。
細長的眸子緩緩睨過慕容復那張高傲的臉孔,瞅過軒轅培那張藐視的傲顏,再次看向大殿上爭執的大臣。倪項心下嗤笑︰自家的犬爭的厲害,兩個做主人的倒是悠閑。
「夠了,此事就交由相爺處理,你們也無需在爭,退朝吧。」倪項突然出言打斷了爭的面紅耳赤的大臣,一臉不耐的將事情推給了慕容復,留下一群面面相覷的大臣,起身拂袖離開了金鑾殿。
慕容復得意的看著一臉陰寒的軒轅培,「軒轅將軍,既然這件事皇上已經交給了老夫,那老夫必定會秉公辦理,將軍還是早點為令佷準備好棺材吧。哈哈哈……」慕容復仰頭大笑著離開,好不得意。
「哼!老狐狸。」軒轅培不屑冷哼,出了金鑾殿轉奔後宮,他打算去找自己那個做皇後的女兒,他倒是要看看是他慕容復的手段厲害,還是皇後的枕邊風厲害。
「讓他們都下去吧,你陪朕到御花園轉轉。」不急于退下朝服,步出金鑾殿的倪項邊走邊道。
「奴才遵命。」福子撤了隨員,默默跟在倪項的身側伺候。
倪項雙眸有些赤紅,兩日未眠的他,無人時不免顯出疲態,心事重重漫步在青石板鋪就的宮道,不知不覺也不知走向了何處。
「皇上,您不是要去御花園嗎?這是回寢宮的路。」福子忽然提醒道。
倪項駐足抬頭看了看,寢龍宮的牌匾已經遙遙可見。倪項皺了皺眉,說道︰「怎麼這個時候才提醒朕?」
「回皇上的話,奴才一直都關注著皇上的腳下,擔心皇上想事想的出神,一個不小心摔了,所以沒注意咱們走到哪了。」福子說的真切,不似欺瞞。「皇上,您也有兩日多沒有回寢宮了,不如回去看看。」
倪項自是明白福子這個「看看」指的是何。沉默了半晌,他幽幽問道︰「十一怎麼樣了?」明知道不對,他還是忍不住要過問那人的事。
「回皇上的話,殿下的傷已經無礙了,只是還不肯吃東西,從昨日醒來喝了幾口清粥,到現在還不曾吃過任何東西,水也不曾動過一口。」
倪項的臉上雖無表情,垂在袖子里的手,卻已是指尖扣入掌肉,心中痛悶不可抑制。
寢龍宮中,一處避人視線的角落里,楚清卷縮著身子,縮在大花的翅膀下,輕輕撫模著大花翅膀下光鮮漂亮的羽毛。
「大花,只有你不會對我說謊,他們都騙我,我再也不要見他們,我討厭他們。」楚清閉上水光氤氳的眸子,緊了緊縮成一團的身子。不能哭,楚清你是一個男人,眼淚是女人的專利,你要是哭了就不是男人。
「你以為躲在這里朕就找不到了嗎?」
倪項的聲音冷冷的在頭頂響起,楚清的身子倏地僵直,身體卷縮的更緊,雙臂抱著自己的雙腿,臉埋在膝蓋間,縮到不能再縮的身子,不停的緊縮再緊縮。
看著恨不得將自己縮進骨頭里的楚清,倪項郁痛不已,仿佛有一只手抓住了自己的心髒,隨著那縮了再的縮的身子一縮再縮。當年他對這個孩子有了莫名的情愫時,曾懷疑自己是不是錯了?金斧留下的記憶也不過是寥寥片段。之後這個問題困擾了他多年,兩個孩子漸漸的長大,青兒表現的越來越像前世的青兒,而纏綿與青兒的性格卻大相徑庭。
突然,他怒火中燒,痛恨自己當初不該留下纏綿,應絕了後患,更不該一時心有悸,將他留在寢宮。如果那夜夜探迎春苑,沒有因一時被嬰兒那雙清澈無辜的眸子迷惑,一掌殺了他,就不會對他有了不該有的情愫,束縛了手腳,讓自己痛苦不堪。錯,錯的是自己。愛之切恨之深,愛恨交織,擾的他心緒混亂。他向青兒承諾過,永生永世只愛青兒一人,可如今自己卻對最不該有心的人有了心,他必需親手斷了這孽緣,可卻遲遲無法狠下殺心。
「喔,呃,呃……」大花被倪項掐著脖子提了起來,凸著兩只圓豆眼咯嚕。
身上的遮蔽物突然被奪,楚清一骨碌爬起來,逃似的爬到牆根縮進牆角。
「你就這麼怕朕?」倪項不悅的問。
楚清縮了縮雙腳。
「喔」
扔掉大花,倪項走近楚清,拎著手臂一把將他扯了起來,「跟朕走。」
「喔喔。」大花見主人被欺負,撲上來拼命的啄倪項。
倪項厭惡的一腳踢開大花,大花拍著膀子又撲上來啄。「叫人把這只雞送去御膳房。」
「不要。」
楚清大驚,抬腳就踢倪項的要害,趁著倪項放開自己,抱起大花就跑,還沒有跑出十步,前路就被倪項堵住。楚清掉頭再跑,不管他如何跑,很快都會被倪項攔去去路。楚清抱著大花驚恐的後退,「你不要過來,不要打大花的主意,你們都是壞蛋。」
這痴話怎覺得這般刺耳?「你可知朕是誰?」
「你是壞蛋、騙子。」
「哼!看來你還正常,來人將那只雞搶下送去御膳房。」
「是。」
騷亂中趕來的侍衛上前硬是將大花搶走,提著大花直奔宮外而去。楚清被兩個侍衛壓在地上,動態不得,只能眼睜睜的看著大花被帶走,眼淚在眼眶里打轉,他硬是瞪大了眼楮,不眨一下,倔強的不讓眼淚流出來。
倪項擺擺手,侍衛放開了楚清,退到一旁候著。
「跟朕回去。」
楚清姍姍縮起身子團坐在地上,臉深深的埋在手臂里,不言不哭不鬧。
「你是想讓朕綁你回去不成?」倪項喝斥道。
楚清不理,倪項覺得愈發的煩躁。「朕不信治不了你。」倪項上前扯起楚清,「唔」突然發出一聲悶哼,皺眉看著咬住自己手臂的楚清,厲聲喝道︰「放開。」
楚清不但不放,咬的更狠。
倪項真想一掌拍爆了那烏黑的頭,舉起的手掌遲疑了再遲疑又落了回去。「福子把他給朕拉開。」
福子上前抱住楚清的腰向後拉,「殿下你就放了吧,奴才知道,你咬的是皇上,痛的是自己,放開吧。」
倪項看著那固執的人兒,心中百味陳雜,漸漸失了神。
「皇上,還是您來吧,奴才實在是拉不開。」僵持了半晌,福子終于無奈放棄,放手抹著頭上的汗水說道。可等了片刻卻遲遲不見主子回應,福子狐疑的看向主子,這才發現主子竟然失了神。「皇上,皇上……」
福子連喚了數聲,倪項才恍恍惚惚清醒過來,看到楚清還咬著自己不放,不悅道︰「朕不是叫你把他拉開嗎?」
「皇上,奴才實在是拉不開,還是您來吧。」福子皺著面皮苦道。
倪項皺了皺眉宇,看向一旁候著的侍衛道︰「你們過來把他拉開。」
「是。」
兩個侍衛廢了半天勁才將楚清拉開,只听「刺啦」一聲,龍袍的袖子硬是被扯了下來。
楚清叼著袖子,恨恨的瞪視倪項。倪項驟然一陣心酸,轉身負手道︰「帶他回去。」舍得,怎樣才能舍得?突然,他又覺頭痛,最近頭痛的情況越來越頻繁,頭痛後有一段時間會失去意識,清醒後才知自己做了什麼,可已再由不得他後悔,腦子更是混亂不清。
「殿下,你吃點吧?都兩日了,你不吃不喝的會受不了的。」柳綠端著白粥勸道,秀眉緊緊的鎖著。
楚清扭頭盯著床內,不看也不應。
「殿下,求你了,吃一點吧,起碼也喝一口水呀!」
「別勸了,沒用的,你知道殿下的脾氣一向很拗,他若是不肯,誰也勸不動他。」桃紅皺著眉說道。
「那該怎麼辦才好?總不能就這麼餓著吧?」柳綠急了。
「不吃,就灌下去。」倪項突然走進屋內,冷酷的說道。
「皇上。」桃紅柳綠忙起身施禮。
倪項沒有理會二人,徑直走到床前,看了眼柳綠手里白粥,說道︰「灌下去。」
「這……」桃紅柳綠面面相看,二人誰也狠不下心,下不了手。
「廢物,來人,將這二人送去浣洗局。」
「噗通」桃紅柳綠惶恐下跪,「皇上不要,皇上請不要讓我們離開主子,皇上開恩,皇上開恩……」
桃紅柳綠磕破了額頭,依然還是被拖了出去。
倪項看著無動于衷的楚清,眼楮危險的眯作一道縫。
楚清知道,如果自己開口,桃紅柳綠一定會遭到更壞的結果,就像大哥和大花,倒不如不說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