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蒙溪不相信月朔是突發期想要把那些冤死的怨靈放出來超渡,反觀眼下所面臨的形勢,更大的可能是月朔要利用這些怨靈的力量。她抬起頭,臉色凌厲地瞪著月朔問︰「你想要做什麼?」朔兒怎能一而再、再而三地干出那等滅絕人寰的事?
月朔知道她的打算被周蒙溪看出來,還知道周蒙溪容不得她做那些。她不答反問︰「你認為我想做什麼?」
「不要傷害他們。等我拿回龍珠再開啟封靈大陣,我用龍珠的能量替他們超渡,渡他們入輪回。朔兒,答應我,不要再傷害無辜生靈。」
月朔悵然嘆道︰「何謂無辜?小蒙,我有時候分不清自己是人還是妖。若說我是人,我被人類追殺了兩千年,與人類為敵兩千年,人間從來都容不下我;小蒙,你親眼見到我的肉身化為粉塵,我已經死了。若說我是妖,人與妖本就是對立的,妖在沒有修煉成妖、精、怪之前,它們多是人類的食物,等它們修煉有成,人類成了它們的食物。這是自然界的規則,談何無辜?」
周蒙溪把身子向後一仰將背靠在沙發上,抬起頭盯著月朔,正色說道︰「捕食,為填飽肚子,為生存需要,那是順從自然界的規則;在你生存無憂、在你不需要用他們充饑的情況下你大肆濫殺,這就是妄殺無辜、濫造殺孽。朔兒,屠盡蜀川,致使千里人煙滅絕,這種消滅種族、消滅物種的行為沒遭來天譴,那是你的僥幸。」
月朔很反感周蒙溪這種說教,反感這種帶著天人身份的說教。她冷笑一聲,問︰「倘若我要濫殺無辜呢?」說完,冷冷地掃一眼桌子上的地圖轉身朝樓上走去。她走到樓梯口時又停下,說︰「小蒙,師傅,我當了兩千年的陰煞,即使如今怨氣已出,煞氣大減,我還是只陰煞,不再是那個有道根能夠有機會修煉成天龍的月朔。」
周蒙溪盯著月朔上樓的背影暗嘆口氣,又把視線移到那地圖上。她感到曦玥從樓上下來,跟著便听到曦玥說,「如今的你們同為半人,你的另一半身份是天神,她的另一半身份是妖邪,歆兒,你忘了妖邪與天神的本質區別麼?」周蒙溪應道︰「母親,如果當初您能夠忘掉這點本質區別,也許天龍族不會有眼下的這場浩劫。」
曦玥哼道︰「怎麼忘記?兩股能量相沖突永不能融合,一股是上升的清氣,一股是下沉的濁氣,這二者如何混為一潭?如何共處?」
周蒙溪說︰「在劈開混沌以前,清氣與濁氣是相融的。」
「所以那時的天地一片混沌,沒有生靈沒有生命,直到盤古劈開天,清氣與濁氣分開,天地間才孕育出千千萬萬的物種。」
周蒙溪低嘆口氣,把話咽在肚子里。她說︰「母親,眼下最緊要的事是天龍族的存亡安危,若天龍族亡了,您不在了,你再說什麼都沒用。」
曦玥沉聲問道︰「歆兒,你就不能听我一次麼?」
和歆說︰「如果我只是和歆,我別無選擇,必須听您的。可我不是和歆,我是周蒙溪,或許還是其它。」
「其它?什麼意思?」
「例如,人不人,鬼不鬼,神不神。」周蒙溪自嘲地一笑,說︰「母親,我現在也血統不純,我現在也墮了天。該和大哥、二姐一樣,被你驅逐。」
曦玥氣道︰「你這是在為他們鳴不平吶。」她咬牙瞪一眼周蒙溪,拂袖而去。
周蒙溪等曦玥走後,便趕去地宮見和越。
偌大的宮殿里只有周蒙溪與和越兩人。幽暗的冥火映照著宮殿里的圖騰,透出的是幽冥晦暗之氣。周蒙溪明顯感覺到現在地宮里涌動的能量與上次來時大不一樣,靈氣十分濃烈、活躍。她知道是那位醒了,只有靈妖醒了,才能牽動地宮潛藏的能量激起這些變化。周蒙溪站在殿中,望著高坐在寶座上的和越說︰「二姐,母親終是你的母親,縱然她有傷害到你的地方,但你這條命是她給的,沒有她,哪來的你?你可以不認她,但你不能幫著別人去對付她,更不能去殺她。」
「你少跟我扯那些。」和越走下寶座,說道︰「听好了,你如果和天龍族撇清關系,看在妖界的面子上,我放你一馬。如果你不知死活就別怪我下手無情。」
周蒙溪凜聲問道︰「地靈之氣沖九霄會帶來什麼後果,你知道不知道?」
和越「哈哈」肆聲大笑,面帶猙獰,她盯著周蒙溪,問︰「我還怕什麼後果嗎?我就要鬧它個天翻地覆,怎麼樣?怎麼?拜入道教門下就滿口仁義道德了麼?我記得曾經的你可是除了翻雲覆雨弄點好天時給人間的百姓創點豐收可什麼也不想干、什麼也不想管就知道成天抱著雲打滾睡懶覺,怎麼?現在想要管起閑事來?」
周蒙溪說︰「二姐,我只想提醒你一句,殺母滅族的代價你擔不起。你再替我帶句話給靈妖,地靈終是地靈,地氣沖天那是顛倒乾坤——」
和越肆應道︰「那又如何?」
「上次,她僅僅是在虛無極界困了萬年而已。」周蒙溪冷冽地眸子掃一眼和越,說︰「這一次,她沒那麼幸運。」
「哦?是麼?」一個曼妙縴影從幽暗里走出。步覆款款,緩緩地走了過來。她的步伐伴隨著宮殿中跳動的火焰,猶如黑暗中簇動的燭火。
周蒙溪背對著她,問︰「井水不犯河水,不好麼?」
靈妖那帶著空靈之音的聲音飄起︰「井水不犯河水那是人間的說法吧?據我所知,沒有地下河,井里哪來的水?」
周蒙溪︰「……」她扭頭,看向靈妖,很是無語地在心里問候句︰「你二不二?」
靈妖走到周蒙溪的跟前,湊近了周蒙溪,說︰「你母親,曦玥,她欠了我。我得向她要回來。」
「若說欠,你殺了她的丈夫,我的父親,這筆賬是不是我們也要討回來?」
靈妖很是大方地說︰「歡迎來討。」
周蒙溪想給她一巴掌。她算是發現了,跟這些人說話,全他**的白費口水。她壓住性子,抱著最後一絲僥幸心理,問︰「這事不能善了麼?」
「能,讓曦玥來地宮做我和和越的*奴,侍奉我倆,我便饒了天龍族。」
周蒙溪聞言氣得倒抽口氣,真想抬手就給靈妖一耳光,她握緊拳,怒喝一聲︰「混賬。」厲眼瞪向和越,問︰「你也是這麼想的麼?」
和越冷哼道︰「那人與我只有仇,沒有親。」
「好,好,好」周蒙溪連道三聲「好」字,卻是氣得嘴皮發顫,手腳發抖。這些「人」,都他**的沒有人性。她叫道︰「二姐,你知道人間的兄弟姐妹是怎麼樣的嗎?相親相家,相互扶持,雖有吵鬧,可在患難當頭總是同心與共。一家人,就是一家人,打斷骨頭連著筋。」
「好一個打斷骨頭連著筋」和越厲聲問道︰「我剛出殼,鱗片都還是軟的,連爪子都還抬不起來就被逐出神山?試問,我造了什麼孽?犯了什麼過錯要接受那樣的懲罰?一家人打斷骨頭連著筋?我被逐出神山在寒河里飄的時候,你們在哪?我隨波逐流凍在冰山里的時候你們又在哪?我又冷又餓差點命喪鷹鴆嘴下的時候你們又在哪?我在極寒深淵里打滾和洪荒時期留下的異獸奪食的時候,你在神山坐享安逸;在我與那些低級生靈一樣撲魚蝦為食的時候你趴在天空的雲上汲天界的精華靈氣;我在為一個棲息地與水妖打得你死我活的時候,你在雲里面抱著白雲打滾曬太陽。同樣是龍母的孩子,你可以擁有一切呵護疼惜,我呢?我被棄荒野自生自滅,一切都得靠自己去爭去搶去奪,曾經我也是天龍,可我這條天龍和河溝里的那些低等的魚蝦黃鱔有什麼區別?就算是只虎豹豺狼,都還有母親的哺育,我呢?我和大哥呢?天龍族沒給過我們一點呵護和安慰,我們在那苦寒之地,只有靈妖留在我們記憶里的靈識安慰我們,鼓勵我們,告訴我們該怎麼生存下去。大哥仁厚,不願去責怪,但他經常無語地看著蒼天,我知道他也想問為什麼,為什麼我們什麼事都沒有干過就要被逐出棲身之地任由我們自生自滅?為什麼?」和越悲憤地盯著周蒙溪,叫道︰「和歆,你沒有資格來指責我,你沒有。」
周蒙溪紅著眼叫道︰「我說過,你可以不認母親,不認天龍族,你可以和天龍族斷決一切關系,但你不能殺上天龍族,你不能發動戰爭。」
和越咬牙切齒地叫道︰「憑什麼?不要我,就不要孕育我,即然孕育了我,就該對我負責。生了我,又棄我,當我是什麼?和歆,你听好,我和越來討債來了,這筆債我一定要討回來。他們可以不孕育我、不生我,但他們沒有權利沒有資格生了我又遺棄我,他們沒有」
「二姐。」周蒙溪含淚哽咽道︰「我明白你的感受,我曾經好幾世從一出生就被遺棄,你所受的苦我在人間也受過,你的怨怒,我曾經也有過。甚至,好幾世,我含恨而死。我恨過蒼天,恨過大地,恨過世間的一切一切,我恨不得毀了這個世界讓大家一起死。直到很久之後,我才明白為什麼會有恨。若沒有愛和不甘心,又哪里來的恨?又為什麼不甘心,因為得不到,想得到。」
「你閉嘴」和越怒叱道。
周蒙溪繼續說道︰「有些東西不屬于你就不屬于你,親情也一樣,失去了就是失去了。搶來的東西,不是自己的。」
和越的神情更加猙獰,咬牙切齒,一副狂怒的模樣。
旁邊的靈妖道是饒有意昧的噙著笑挪到大椅上側身坐下,目不轉盯地盯著這對姐妹。
周蒙溪說道︰「如果我是你,我不會去恨,恨的情感太濃烈,把它用在不把我放在心上的‘人’身上,那是對我的浪費和侮辱。既然你不在乎我,那麼,我也不必在乎你,就當從來沒有接觸過,僅此而已。今天我能站在這里,是因為你是我的二姐,我們身上流著相同的血液,還有,你們在我很小的時候,偷偷潛回神山帶我出去玩,二姐,我很開心,和你們在一起玩的那陣子,我真的很開心。二姐,我看到你親手殺死了母親,我看到你被鏈子捆在柱子上被業火焚燒,我听著你的慘叫,我看到大哥,大哥跪在父親坍塌的墳前……」她哽咽著幾乎泣不成聲,叫道︰「神山塌了,血流成河,你,大哥,母親,還有靈妖……」她扭頭含淚望向坐在椅子上的靈妖,說道︰「世上最痛苦的不是死亡,而是永生不死的懲罰。」
靈妖問︰「你在說笑麼?」
周蒙溪說︰「有一個地方是真正的虛無,它沒有空間沒有時間沒有一切,那里什麼也沒有。你曾在所謂神獄的虛無極界里呆過,那地方雖號稱虛無,但並不是真正地虛無,它是什麼滋味你比我清楚。如果你還執意殺上神山,在你殺上神山的那天,你會見識到什麼是真正的虛無極地,並且,永遠也不能再離開那。」她說完,轉身就走。
「你在威脅我麼?」靈妖問道。
周蒙溪停住步子,扭頭,盯著靈妖,嘴角噙起一絲玩味的笑,說︰「對于一個能夠掌控風雲雷電、四季天氣,能夠駕馭空間能力和擁有預知能力的天龍,我想我有那能力威脅你。」
靈妖又問︰「你在說笑麼?」
周蒙溪說︰「我沒和你說笑。我只想在凡間過些清閑舒適的小日子,看著大家好好的活著就夠了。靈妖,曦玥曾是我的母親,現在我的身上還留著她的血。以前,我沒有出生,你傷害她,我沒有辦法;以後,作為子女,我應當護她。就像和越會護你一樣,在她的心里,你即像母親又像愛人。」
和越的臉色又紅又白地連續變了幾變,頗掛不住臉,惱恨地叫道︰「和歆,你瞎說什麼?」
周蒙溪說︰「如果你想逆天弒母,那麼你的下場就是被鎖在地獄永受業火焚燒的痛苦,而靈妖——虛無極地的滋味,你恐怕再也擺月兌不了。」
「你呢?你會是什麼下場?」靈妖又問︰「能夠預知未來的你看到自己會是什麼下場了麼?」
周蒙溪輕輕點頭,說︰「我看到了。」她又說句︰「但我不會告訴你。」說完,扭頭走了。
靈妖從椅子上起身,緩緩走下台階來到和越的身邊,說︰「越兒,殺了她。」
「誰?」和越問,以為自己猜錯了。
「和歆。」靈妖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