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討論得正歡，忽然听見背後 噠一聲車門開了，不由後背一麻，不約而同閉了嘴，硬著頭皮回頭看去。
凌九扶著車門靜靜站在那里，暗淡的月光灑在她身上，短短的碎發黑影映得她臉龐明滅不定，看不清表情，唯有一雙眼楮淡淡望過來，目光靜得徹底，也空得徹底，仿佛恰好印證了剛才法成然的話。
「讓你們開槍打尾巴是為了給我自己節省子彈，因為那時候我還沒想到會和你們一起走。」她平靜地開口，「明擺著的原因，我以為不用專門解釋的。」
「……」倆男人一時說不出話來。
「我要睡覺，別吵。」拋下這句話，凌九就想關上車門。
「呃，等一下——」法成然出聲叫住了她。
凌九回身看他。
「……你既然都听見了，那我就攤開來直接問了。」每次被那雙沉寂到沒有人氣的眼楮盯著，法成然都會莫名緊張，只好不斷地清嗓子來掩飾，「你到底是誰？從哪兒來的？你以前見過喪尸嗎？你今年到底多大？」
至于「你到底是不是人有沒有感情」這種問題，他還沒傻到直白問出來。
周名揚有點擔憂地看著凌九，但也沒有阻止法成然，顯然這些問題也一直是他的疑慮。
凌九一直沉默地看著法成然，忽然唇角輕揚，一絲淺淡的笑意在晦暗的陰影下透出莫名詭異︰「你不是法官，而我也不是你的犯人。」
法成然眉頭狠狠皺起來︰「你這話就不對了。我們現在好歹也算同伴吧，你總得承認你和我們大多數人不同是不是，既然不同，難道還不許我們懷疑了？這種求生逃亡的隊伍你以為能摻雜多少不確定因素？」
「成然！」周名揚在旁听著，深深地覺著這話太過刺耳，忍不住叫了他一聲。
凌九嘴角笑意消失，淡淡看著法成然，冷漠地說道︰「我隨時，都可以走。」
說完這話，就鑽回了車里關緊了車門。
車門關上的聲音不大，卻仿佛有回音一般一直縈繞在倆男人的耳畔。沉默了一陣，周名揚轉頭看向法成然，向來大大咧咧的臉上此刻異常嚴肅。
「你這次真的過分了，成然。」他輕聲說，「何必非要弄那麼清楚呢？她對咱們沒有威脅，而且還救過咱們不止一次，這不就足夠了嗎？」
法成然猛地抬頭看向他，語速很快︰「你怎麼知道她沒有威脅？來歷不明還那麼牛叉本身就是威脅！你以為這是小說還是電影？轉基因人生化兵器異能者一掃一簸箕？」
周名揚眉毛擰成了一個疙瘩︰「成然你——今晚怪怪的，這麼激動干什麼？受啥刺激了？」
法成然笑了一聲︰「那個時候……你信不信她真的會殺掉徐昆？」
周名揚啞然，沉默一會兒，站起身朝自己帳篷走去，一邊低聲說︰「我只知道，憑她的本事，即使是一個人在末世生存也不難。多少逃難隊伍拍打著燈籠都找不到的人才，被你逼走倒還是小事，要是因此記恨了咱們，那……」
法成然嘴唇緊抿，泄氣般低聲說︰「我也不是真想讓她走……」
忽然，旁邊悍馬的車窗被狠狠敲了三下，兩人一個激靈，對視一眼。周名揚搖了搖頭，鑽進帳篷里去了。
凌九躺在車後座上，轉的心思卻和倆爺們胡思亂想的完全不同，既沒有想一走了之，更沒有記恨他們。在她看來，這些人的腦回路和所作所為都非常奇怪，身處末世過著朝不保夕的日子，居然還有心思勾心斗角拉幫結伙，倒真是吃飽了撐的了。要真有那閑情一門心思圍著她轉，還不如好好睡一覺養精蓄銳準備明天的旅程。
他們以為這種精神雙重折磨的高強度逃亡生活是鬧著玩的？都過了半個月這種日子了，還沒學乖，可見這段時間以來他們也沒遇上多大的磨難。
再看看今天白天發生的事，同伴被咬了，居然還要遷就她跑到倉庫里去，是覺得那一千個喪尸堵在鐵門外，沒個一年半載擠不進來是不是？
說什麼等她變成喪尸再殺掉她……凌九唇角揚起冷酷的弧度，難道他們不明白，對于一個正常人來說，眼睜睜看著自己的身體一點一點潰爛最終變成毫無神智的嗜血怪物，這種過程才是最痛苦的嗎？
到了那種時候，果斷一槍爆了感染者的頭，或許才是最仁慈的做法。
因為不想殺人，不想背負殺人凶手的罪孽之名，而放任自己的同伴在痛苦中變成喪尸，這——才是最自私最殘忍的行為吧。
凌九忍不住搖了搖頭，覺得自己今晚上也有點奇怪，以前活了二十年轉的心思恐怕也不及這一晚上想得多。
車外兩人還在聒噪，她不耐煩地敲了敲車窗，頓時，世界清靜了。
不過……她又想起之前法成然說的那個問題。
「要麼，就是……她根本就不是人，也就是說，她根本就沒有絲毫人類應該有的感情。」
的確，她雖然從來沒見過喪尸和進化體這種怪物，但面對它們的時候卻半點緊張或是害怕的情緒都沒有，就算是二十年前因為心髒病而養成了寡淡的性子，可也不至于見到怪物連一點反應都沒有吧？
就算是被改造了基因植入了芯片，總不成連精神、感情和心理這麼抽象的東西都改變了吧？
她又想起廢棄的實驗室中，那個姓凌的科學家對她所說的「身體的致命缺陷」，難道……
算了，反正目前看來這身體沒什麼異常，感情淡薄也早已習慣了，不是多麼重要的事情，不值得去操心，等到了首都自然就明白了。
凌九閉上眼楮，呼吸漸漸悠長。
一夜安眠。第二天早上起來一切如常，只是周名揚的眼神有點小心翼翼的，凌九也沒多理睬他。見凌九似乎對昨晚的事不大在意，周名揚才慢慢恢復了平時的樣子。
凌九是一如既往的三餐規律與眾不同，別人吃早飯的時間都被她用來負重俯臥撐了。大約做了兩千個之後，另六人才吃完早飯準備上路。
安潔死活也不願和凌九坐一輛車；法成言雖然想跟凌九套套近乎，但架不住女友歪纏；而法成然從昨晚之後，心里也有點別扭；徐昆更是視凌九為殺妻仇人。于是凌九就和周名揚還有李老就坐了悍馬，另四人則坐那輛林肯領航員。
林肯領航員由法成然駕駛，因為有了安潔這朵嬌花，一路上也算歡聲笑語。
相比起那輛車的熱鬧，悍馬則安靜了許多。凌九閉目養神，李老頗為悠閑地戴著老花鏡，周名揚講了幾個笑話，在先後被凌九斥責「太吵」以及被李老善意調侃之後，也終于閉上了嘴，認真開車。
走了大約有兩個多小時，正好接近上午十點，走在前面的林肯領航員忽然停了下來，周名揚也踩了剎車，有點疑惑︰「這干嘛？怎麼突然停下來了？」
凌九緩緩睜開眼楮，透過車窗看到安潔和法成言先後從車上走下來。安潔臉蛋紅撲撲的，皺著眉跟法成言說著什麼，還拿小拳頭捶了他一下。法成言無奈搖頭，領著安潔出了高速路，走進了荒野里。
「嘖，這娘們真他媽事兒多！」周名揚罵了一句，「早上吃那麼多，都讓法成言慣壞了，這下可好，沒半個小時咱走不了了。」一邊罵罵咧咧一邊從上衣口袋里掏出個皺巴巴的紙盒，回頭看向後座，露出燦爛笑臉︰「小九不介意我抽煙吧？啊哈哈不介意啊那真是太好了，李老您來一根不？」
李老頭埋在書里，擺擺手拒絕了。周名揚打開車窗開始吞雲吐霧。
凌九繼續閉目養神，過了大約分鐘，她鼻翼輕輕翕動幾下，忽然睜開了眼楮。
周名揚那根煙只剩下煙了，還不舍得扔，還在閉著眼楮咂模，然而凌九卻從烤焦煙草的味道里嗅到了一絲微弱的血腥味和腐臭氣息。
「這里不能多待，立刻啟程。」她快速說道。
「哈？」周名揚沒反應過來，李老也詫異地抬頭看向她。
「很多喪尸正在朝這邊靠近，」凌九皺眉，這人反應怎麼這麼遲鈍，「想活命的話就快走。」
「呃，你——可是成言他們……」周名揚本來想問她怎麼知道的，但轉念一想卻又想起了凌九那個比狗還靈的鼻子。
凌九沒有說話，掏出槍和匕首就下了車，周名揚也拔出槍跟了下去，李老則穩坐在車里，也掏出了自己的槍。
法成然和徐昆也下了車，正靠著車門閑聊，看到凌九下車，都閉住了嘴皺緊了眉。周名揚生怕他們再鬧什麼矛盾，緊走幾步搶過去說︰「恐怕有大批喪尸要過來了，咱們還是快想想辦法——」
一句話沒說完，徐昆就冷笑著打斷了他︰「什麼大批喪尸？你怎麼知道的？是不是那娘們又妖言惑眾？」一手指向凌九。
周名揚眼楮眯了眯，凌九卻沒什麼表示，只是伸手指了指剛才法成言兩人離開的方向︰「現在走，還來得及。」
只見那個方向上，遠遠望去，荒野的地平線出現了一團黑壓壓的小點，移動速度很快，轉眼間就已能讓人看清全貌。正是許許多多一眼數不清的喪尸們，而跑在最前面的，正是法成言和安潔。
那兩人都臉色慘白，跑得上氣不接下氣，卻還能有余力抽空轉過身爆一個喪尸的頭。安潔的反應更是出乎凌九的意料，雖然看上去十分害怕，但並沒有尖叫崩潰，回身射擊的槍法也非常標準。
看來這姑娘也不是只會撒嬌賣痴胡攪蠻纏，畢竟是軍人世家，多少也要有點真本事的。
「凌——阿九，我……昨晚對不起，你能不能去救救……救救我哥……」忽然，耳邊傳來某人的聲音。
轉頭一看，法成然漲紅了臉瞪著她，嘴唇抿得死緊，眼中滿是焦急。
凌九看了他一眼，說了一句︰「把車子發動，隨時準備離開。」而後動作敏捷地翻過公路護欄，正沖著喪尸群奔了過去。
法成然松了一大口氣，趕緊跑回車上，周名揚遲疑了一下，終于還是決定服從指揮，去發動車子。
安潔雖然出身優越，也練就了漂亮的槍法和身手，但畢竟是從小養尊處優長大的溫室花朵，雖然面臨末世，但這半月以來實際上並沒有遇上多少危險，男人們保護著她，甚至連喪尸也沒有親眼見過幾個。
然而此時竟被這麼一大群猙獰可怖的怪物追在身後，一個個都想吃她的肉喝她的血，真是想想都毛骨悚然。剛才強撐著邊跑邊回頭開槍已經是她的極限了，她只覺得一陣頭暈眼花，肺部痛得像要炸開，法成言在前面焦急得喊什麼她也听不清。
也許……難道，就要交代在這里？
忽然，腳下被什麼絆了一下，安潔很杯具地摔了個狗啃屎，腳踝劇痛，似乎被崴到了。
完了。
兩個大字劃過心底，安潔絕望地看著前方正朝她奔過來的男友，知道自己死定了，想大聲叫他讓他快走，不要管她，卻怎麼也發不出聲來，淚水已經模糊了眼眶。
然而，就在這時，她忽然覺得腰間被一股大力一扯，整個身子都騰空了起來，似乎是被人扛在了肩上，眼前場景飛速向後移動，胃部被咯得難受幾乎要吐出來。
她吃力地扭頭看過去，映入眼簾的卻是一張漠然蒼白的冷淡面孔。
眼見安潔跌倒在地，凌九一個加速沖了過去，一把抄起安潔的腰就把她扛到了肩上，干脆利落的動作把法成言看得目瞪口呆。凌九睨他一眼︰「也想讓我扛著你？」
法成言猛搖頭，忽然左手一暖，卻是被這小姑娘握住了手，而後被她一拽，身不由己地向前方跑去，那速度不知道比自己剛才快了多少。
有了凌九幫忙，三個人很快就把喪尸群甩下一大截，回到了公路上。凌九也不再去管那兩人，像丟什麼物件一樣把他們往法成然那里一推，而後鑽進了悍馬里。
「快開車！」
這回再不用凌九多說什麼，兩位司機一踩油門，越野車猛獸般呼嘯著向前駛去。
開著車大約過了五六分鐘，估模著喪尸絕對趕不上來了，周名揚才抹了一把汗︰「小九，這次又多虧了你啊，嘖，安潔那種麻煩女人，難得你不記恨她……不過好歹咱們又逃過一劫了啊哈哈。」
「……不，還不到笑的時候。」凌九臉色冷漠，兩眼盯著後視鏡緩緩說著。
周名揚和李老聞言，不禁都朝後視鏡看過去，一看之下，臉色倏地蒼白，差點驚叫出聲。
從後視鏡里看去，兩頭通體血紅面目猙獰的進化體，正緊緊綴在車後不遠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