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生路（二）
林奕身子僵了一下，而後慢慢開始顫抖，從喉嚨里發出壓抑的哽咽聲，渾身抖成一團縮在地上哭泣。
凌九不再理睬他，把手表解下來扔給馮嫣︰「用手電照著，找找有沒有地下管道線路圖一類的東西。」一邊說一邊打開了小隔間的門。
隔間里有個髒兮兮的座便器，里面早就沒水了，也沒有污物，看來是廢置已久。凌九兩手把住座便器圓形的邊沿，兩臂肌肉繃緊向上發力，喀拉喀拉石塊碎裂的聲音響過，那整個搪瓷的底座已經被她硬生生拔了起來。
凌九隨手把座便器擱在一邊，繼續去查看下面的管道。一旁的林奕卻早就被她這一手嚇得哭不出來了，愣愣怔怔盯著那個倒霉的馬桶，幾乎懷疑這是在做夢。
座便器下面露出來的管道口並不大，凌九此時充分發揮了自己那雙殺人越貨拆房挖地多功能爪子的作用，嫌棄匕首刀片太脆，索性徒手上陣，幾乎不怎麼費力就鑿開了一大片的地瓷磚，露出了一個能容兩人同時通過的洞口。
借著馮嫣微型手電不時掃過的光芒，能看出下水管道很寬敞，也許是因為廢棄已久的緣故，並沒有臭味，只有淡淡潮濕的水氣蒸騰上來，還能听見遠處隱隱傳來水滴滴答的回聲，再往遠處看就是一片黑暗，不知通向何方。
「路線圖找到了，小九！」馮嫣忽然出聲，凌九走過去一看，才發現剛才進來的門後面就釘著一副金屬制的管道路線圖，繪制十分詳盡，整座恆隆大廈地基之下的管道都囊括在內，地圖的西南角標了個紅色箭頭，旁邊寫著「L市污水處理總廠」幾個字。
這里是員工洗手間，不對顧客開放的，看來這幅圖平時也是用來給下水道維修工人看的。
「污水處理總廠在哪兒？」凌九用槍口點了點林奕的肩膀。
林奕渾身劇烈一顫，瑟縮一下，小聲說︰「在、在五環外面，西、西郊……」
凌九抬頭看了看地圖，研究了一下比例尺，看出來污水廠距離這里至少有五十公里的路程，而且一般這種工廠也都是建在郊區的，林奕應該沒說謊，如果能通過管道逃到那里，那他們暫時就安全了。
不過這里的物資怎麼辦？黑燈瞎火的，喪尸又不少，她不想冒險在這一層的喪尸沒消滅干淨之前就帶那些不良于行的同伴下來，危險系數太高了。
得想個什麼辦法干淨利落地一次性解決這票喪尸才行。
「還有一點時間，先去下面的停車場看看。」思忖了幾秒鐘，凌九把手表戴回手腕上就要往外走，馮嫣當然也是跟上。
「……別、別丟下我！」忽然，林奕一把拽住了馮嫣的褲腿，帶著哭腔小聲說。
凌九停下腳步，轉過身居高臨下地看著躺在地上的林奕。
雖然在黑暗中看不清楚，但林奕也能感受到那年輕女人望過來的冰冷目光，仿佛一絲感情都沒有，心里怕得要命，努力從地上爬起來，哆哆嗦嗦地說︰「我，那個……她、她是我妹妹，就在這超市里當收銀員，我、我本來也不想她這樣受苦，可我又不敢、不敢……只好把她捆起來。剛才你們……我、我不是想讓你們死，你們送走了她，我、我很感激你們……」
一席話說得語無倫次，他也不知道面前兩人——尤其是那個女人能不能理解自己的意思。其實他本來的確是想把這兩個人「喂」給妹妹的，他自己實在不忍心也沒有膽量殺掉變成喪尸的妹妹。自從身邊最後一個活人也死掉之後，他天天盼著能有人來營救，就算……就算不是來救人的，能來幾個活物喂喂他妹妹也好，那樣……最起碼他自己能安全許多。
這里暗無天日，有的只是猙獰可怖的喪尸和無窮無盡的黑暗，他甚至感覺不到時光的流逝，手機沒電之後，他只能靠著數自己的脈搏來計算時間。他越來越絕望，有時候他甚至想干脆自殺了把自己喂給妹妹得了，直到——這兩個人的出現。
他也未嘗沒存著讓這兩人替自己殺掉妹妹然後就徹底解月兌的心思。他本來就是個性格懦弱優柔寡斷的小職員，能獨自一人在這地獄一樣的地方撐這麼長時間，可以說完全是因為妹妹和那一點點的求生本能。眼下總算盼來了救星，就算——就算是自己剛才犯傻讓他們對自己起了疑心和殺心，他也不能放過這一線的生機！
這樣想著，他忽然腦海里靈光一現，月兌口而出︰「你們、你們是不是想搜集超市里的吃的？都在我這里！我們前陣子已經搜刮干淨了，都堆在一起，只有我知道那個放食品的地方在哪兒！」
他一邊說著，手里還一邊攥著馮嫣的衣角，馮嫣「嘖」了一聲，嫌惡地把衣角拽回去，嘀咕︰「個大老爺們怎麼和小姑娘似的……」
凌九挑了挑眉，來了興趣，走近幾步︰「東西在哪兒？」
林奕梗著脖子︰「你們帶我走，我才告訴你們！」
凌九眼楮眯了眯， 啷一聲子彈上膛，槍口已經抵住了他的下巴︰「想現在就死？」
林奕渾身汗出如漿抖個不停，僵持了幾秒鐘終于還是敗下陣來，佝僂著身子走到洗手間的一角，吃力地搬開一塊木板，拖出一個黑漆漆的大包來︰「都在這里了……」
「種類和數量？」凌九繼續問。
「壓縮餅干、巧克力、蛋糕、火腿、話梅、水果罐頭、方便面、礦泉水……數量、數量挺多的吧，我也記不清了，我吃得不多……」林奕蔫頭耷腦的，一手緊緊攥著背包的帶子，仿佛那是最後一根救命稻草。
好雜的東西，還多半是吃了也補充不了多少能量的零食。凌九忍不住皺眉，不過眼下也不能挑剔太多，走過去掂了掂背包的重量，約莫六十來斤，于是一把背在背上，一邊往外走一邊說︰「馮嫣看好他，敢耍花樣就直接抹脖子。」
「是！」馮嫣像是回答長官的命令那樣應了一聲，霰彈槍槍口捅了捅林奕，「還不跟上？」
林奕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人家是願意帶著自己了，一時喜出望外，也顧不上頂著自己身體的槍管了，快步跟了上去。
凌九心里當然是有一套打算的，不是她濫好心什麼樣的累贅都要帶上，而是這人……待會可能就有用處。
三人小心翼翼穿過貨架和喪尸堆，回到了來時的樓梯口，而後就往B2層的地下停車場走去。
停車場里挺空曠，到處都是發黑的血跡，汽車只零零星星停了大約有十幾輛，看來是病毒爆發當日，人們都慌不擇路地往外跑，把車也開走了。
解決了為數不多的幾個喪尸，凌九舉著小手電四處巡看，馮嫣押著林奕緊緊跟在後面。繞過一個拐角，凌九眼前一亮，看到了一輛大型超市用來接送客人的專用中巴車。
心念電轉，不過幾秒鐘過去，一個計策已經成型。
「會用導線給汽車打著火嗎？」她回頭問馮嫣。
「呃，會的，小九你是不是想用這里幾輛車逃出去？」馮嫣環視四周。
「外面喪尸那麼多，這里又沒有專用的材料可以加固汽車，到時候車子到了怪物堆里開都開不動，等著做送上門的點心嗎？」凌九面無表情地看了馮嫣一眼，看得他冷汗涔涔而下。
「去把那輛中巴的火打著，順道清理一下。」凌九隨口作出指示，而後朝別的車輛走過去。
走到一輛轎車跟前，一拳打穿車的後，幾下把破洞扒開露出油箱，兩手把住一發力，就把油箱完好無損地從里面拽了出來。
如此一輛輛車挨個來，幾分鐘之後，基本上整個停車場里的汽車就都報廢了，凌九已經抱了一大堆的油箱在懷里，慢慢悠悠地朝中巴車走過去。
馮嫣已經打著了火，林奕也跑前跑後忙著清理車里的雜物，眼看著凌九縴小的身子埋在一大堆油箱後面慢條斯理地走過來，一時下巴都掉到了地上。
凌九把油箱都扔到車里，這些油箱大多數都滿著油，重量體積都不小，一下子就佔滿了半個車。
「小、小九，你這是……」馮嫣看得咋舌，忍不住開口。
「我能相信你嗎？」凌九忽然抬起頭看著他的眼楮，發問。
馮嫣愣了一下，看著眼前人淡漠沉寂如死水的眼楮，心里忽然升起某種復雜的情緒，鄭重其事地點頭︰「當然能。」
「那好，」凌九抬腕看了看表，「我要你現在就回去天台，然後不管用什麼方法，就算是用抬的，也給我帶著那些人在十五分鐘之內回到剛才的超市門口，能做到嗎？」
馮嫣仔細思考了一下，繼續點頭︰「能。」
「好，去吧。」
馮嫣跑步離開了。凌九回過頭來盯住林奕，林奕渾身一哆嗦，從心底里泛出一陣恐懼來，那種感覺就仿佛是被天敵盯上了的弱小動物，連反抗的念頭都興不起來，只有束手就擒的份。
「會開車？」凌九問。
「會、會……」林奕顫著聲回答。
「嗯，那麼听好，我下面的話很重要。」凌九一邊碼放那些油箱一邊說，林奕忍不住又打了個哆嗦，「這個停車場的另一端有一道斜坡直接通到超市。你待會就開著這輛中巴上去，直接撞進超市里面去，然後你會看到天花板某個角落里被開了天窗，有光射下來會比較醒目。然後就開到天窗下面，再爬到車頂上，我會接應你。」
光是听著，又看著那些油箱，林奕就隱約猜到了凌九要干什麼，內心里覺著這女人絕對是瘋了，一邊往後退一邊叫︰「不、不不不不……你這瘋子！這什麼餿主意！爬到車頂上，喪尸會殺了我的！」
「我隨時都能殺了你。」凌九這時候已經碼好了油箱，隨手掏出槍來抵住林奕的胸膛，唇角挑起極輕微的弧度，「照我說的去做，你還有一半的幾率能活下來。」
林奕的胸口被槍管硌得生疼，微型手電的光芒映得凌九的臉明明滅滅，生出一種別樣的冷酷和恐怖來。他心里明白這女人絕對是說一不二，要是再不表態，那他下一秒一準就交代了，于是咽了口唾沫，勉力克制住恐懼的情緒，點頭︰「好、好……我我我去就是了……」
凌九嗯了一聲跳下車，看著林奕抖著手握住方向盤發動了車子，就不再管他，一個人朝停車場出口跑去。
來到了大廈的一層，也是購物中心的一層，這里有門窗，陽光從外面射進來，照得室內亮堂堂的。閑逛的二十來個喪尸，凌九邊跑邊解決，一邊默念著剛才記在心里的方位，跑到了一個角落里。
單膝跪下，胳膊揚起，一拳砸在地上，堅硬的大理石瓷磚登時片片龜裂。凌九完全把自己兩條胳膊當成了挖掘機，不過幾秒鐘就把地面鑿開了一個洞，下面對著的正是地下超市的某個貨架。
然而等了幾十秒，還不見林奕開著車過來，凌九眉頭狠狠一皺，心說這人果然靠不住，正想起身回去看看，就听見下面不遠處傳來一陣馬達轟鳴聲，夾雜著喪尸的嚎叫和貨架物品被撞倒的聲音，中巴車終于開過來了。
還算精乖。凌九挑了挑唇角，AK的槍口已經瞄準了中巴的油箱位置，此時這輛車在她眼里已經完全成為了一枚會活動的填滿汽油的燃燒彈。
林奕抱著豁出去了、死也要死出個響來的心情，學著電影里男豬腳的做派一邊大吼一邊開著車闖進了超市里，一路撞到了無數貨架和喪尸，然而卻有更多的喪尸圍攏了過來。
總算把車開到了凌九砸出來的天窗下面，也看到了那個瘋女人探下來的槍口和冰冷的臉孔，他心里一哆嗦，「她不是要殺了我吧」的念頭一閃而過，但還是記著凌九之前的吩咐，平時文弱的身體此時也好像充滿了力量，兩手扒住車窗一使勁，手腳並用狼狽地爬到了車頂上。
喪尸當然也一齊往車頂上爬，眼看著了半張骷髏臉的喪尸朝他撲過來，林奕恐懼到了極點，忍不住大喊︰「救我啊！快救——」
然而話音未落，他就覺得自己一條胳膊被一股大力扯了起來，身子忽然騰空了起來，一陣天旋地轉之後，他整個人已經從天窗里被拋了上去，恰好落在凌九身後，渾身骨頭好像都要被摔散架了。
下一秒，凌九扣動了扳機。
轟的一聲巨響，中巴車型燃燒彈劇烈爆炸了開來，熊熊火焰瞬間鋪開，整個地下超市仿佛真的變成了煉獄火海，剛才跟著車跑過來的百多個喪尸無一漏網，全變成了焦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