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福在東暖閣外,看到從側廊轉角處走來一個穿著略顯寬大的坐蟒袍的干癟小老頭時,不由得身子微躬,不待來人走到身前便輕聲笑著說道︰「老公公,您來了。」
干癟小老頭微笑著點了下頭,嗓音略啞︰「福子,萬歲爺可在?」
「在、在,皇爺說了,您來後直接進去就成。」許福忙不迭的點著頭,語氣異常恭敬。
干癟小老頭舉起手本來想拍下許福的肩膀,但卻發現在人高馬大的許福面前似乎有些難度,不由得呵呵一笑,收回了右手,輕輕的踢了一腳許福︰「福子,你小子是越發的彪悍了。」
許福尷尬的模了下頭,輕笑著說道︰「您老就不要打趣小的了,萬歲爺還等著您呢。」
干癟小老頭再次伸出了手,不過這次卻是變成了拳頭,對著許福的胸膛捶了兩下,嘿嘿笑著進入了東暖閣。
許福咧了咧嘴,不過卻沒有任何不高興,也只有在這個干癟小老頭面前,他才回歸本性,不再是那個膽小而又油滑的小太監。
干癟小老頭叫陳矩,乃是司禮監的第三號人物,任司禮監秉筆太監。但在二十四衙門中,說他是二號人物也不為過,因為他還兼任著御馬監的掌印太監,地位絲毫不次于司禮監的二號人物秉筆太監提督東廠的張鯨。
論起關系來,許福倒是與陳矩有些淵源。
許福自六歲進宮,劃給了當時一個叫沈青的太監名下,而沈青又在陳矩的名下,也可以說許福是陳矩的孫子輩,他小時候沒少在陳矩面前晃悠。
雖然能夠與陳矩扯上關系,但許福卻從來沒有用過陳矩的名頭行事,宮中幾乎人人皆知,陳矩為人正直、公私分明、不枉私情,也確實沒人看到過陳矩徇私過一次。
進了東暖閣,陳矩並沒有像張鯨那樣靜靜的等待朱翊鈞忙完手中的事再行禮,而是進門便拜︰「老奴見過萬歲爺。」
朱翊鈞頭也不抬的輕聲說道︰「你來了,先起來等一會吧,待朕批閱完這份奏折。」
「謝萬歲爺。」
過了大約半盞茶時間,朱翊鈞抬起頭來,看著陳矩笑著問道︰「事情都辦好了?」
「回萬歲爺,都辦好了,除了許福之外,當時許福帶去的在場所有錦衣衛全都消失了。」陳矩恭敬的解釋了一下,猶豫了片刻,還是說道︰「許福……嗯,據老奴所知,他與啟祥宮蘇荷結成了對食……」
「你這老貨,宮中什麼事都瞞不過你,居然連別人這點私情都被你得知。」朱翊鈞笑罵道,然後擺了擺手︰「算了,朕知道什麼事需要讓人知道,什麼事不能讓人知道,許福也同樣知道,輕重緩急他還是能分得清的。再說,朕可不像你這老貨,一點私情都不講。」
陳矩只是笑著躬了躬身子,沒有答話,這個茬可不好接。
「呵呵,說道私情,朕今天便做了一件大大的私情。」朱翊鈞輕聲說道。
「萬歲爺是指沒有揭穿大皇子殿下撒謊的事?」陳矩微笑著輕聲猜道。
「不,這只是一部分,朕今天不但沒有揭穿他打死章一飛的事,更是在乾清門面見那些所謂的‘功臣’時,一時興起當場下了給他們加官的旨意。你說這算不算是給了朕那兒子一個大大的私情?」朱翊鈞笑著問道。
「噢?萬歲爺,這似乎有失威儀吧?何況,你下旨嘉獎宦官倒是可行,但不通過內閣直接下旨加封外臣,您不怕那些言官又要說這是中旨,說您枉私情?」陳矩有些奇怪了,皇上一直都是很愛惜自己的名聲的啊,怎麼這次難道不怕言官鬧騰了?
「陳矩,你老實回答,覺得朕的這個兒子怎麼樣?」朱翊鈞沒有解答陳矩的疑問,而是問起了陳矩對朱常洛的看法。
陳矩皺著眉頭思考了一下,說道︰「僅從這件事來看,雖然大皇子一開始就牢牢的把握住了先機,把那些人玩弄于股掌之上,但基本上還是靠以勢壓人,不然,那些人不會這麼輕易上當,事情最後處理的也有點草率,留了不少漏洞,能夠做到這點,中資之人便可……不過,考慮到大皇子的年紀,那麼便可把大皇子歸于上資之人。」
朱翊鈞呵呵一笑,對于陳矩的評價不可置否︰「身份不同,所考慮的也就不同,有時候以勢壓人倒也能夠解決大部分問題。其實,章一飛的出現就是個意外,他本來是想去教訓張永年的,你猜他為什麼會這麼沖動?而不是選擇去找皇後或者朕來告狀?」
「殺雞儆猴!」陳矩的回答很簡練。
朱翊鈞微笑著輕搖了下頭︰「當時朕也是這麼想,還覺得一直都小看了這個兒子。但是,發生了章一飛的事情後,朕突然覺得,是小看的太多了,你知道如果沒有章一飛事情,他打了張永年就返回的話,朕會怎麼想?」
「老奴不知。」陳矩雖然正值,但不傻,這種話怎麼可以亂說。
「朕會覺得,這小子不愧是朕的兒子,敢作敢為!事後朕不但不會處罰他,說不定稍微責罵幾句後,還會有獎賞,並對他好感大增。但章一飛跳出來後,讓朕認識到,這根本就不是敢作敢為,而是在跟朕耍心機!」朱翊鈞侃侃而談,心情似乎很好,完全沒有因為朱常洛對他耍心機而生氣。
「果真如萬歲爺所說,那老奴認為給大皇子一個天資的評價,似乎也無不妥。」陳矩有些吃驚,難道大皇子小小年紀,真的就如皇上所說,把握住了皇上的心里?
不過,換個思路,陳矩便也有些釋然了,當今皇上不也是在六歲的時候在皇宮中對騎馬而行的隆慶皇帝一句「陛下是天下之主,小心點,別摔著」而把握住了隆慶皇帝的心思了麼!
「你現在知道朕為什麼今天會寧願有失威儀和下中旨了吧?」朱翊鈞笑著問道。
「老奴愚笨,只猜到了一點。」
朱翊鈞不以為意︰「他們那些人除了……之外沒有人知道朕早就知道他們在撒謊,朕讓他們改口行刺大皇子的不是章一飛,那麼便等于朕絲毫不顧及大皇子的安危而偏袒…啟祥宮。換作之前朕才不在乎他們的想法,但現在大皇子讓朕刮目相看,那麼在那幾個說不得會成為他心月復的人前,朕就要給他們留下朕也非常重視大皇子的印象才行,不然,朕那兒子千辛萬苦好容易才‘騙’到的下屬還不立馬離心啊!」
「呃!本來老奴還想問要不要把他們幾個都處理掉呢,看來現在已經沒有必要問了。」陳矩輕笑著說道。
「呵呵……」朱翊鈞也笑了起來︰「不過,你還是要派人監視著他們。朕打算對大皇子冷藏一段時間,有可能三五年,或許七八年,總之是不會太短的,畢竟年紀輕輕鋒芒畢露不是好事,出頭的櫞子不是那麼好做的。這段時間如果那些人耐不住寂寞,就送他們上路吧。」
陳矩心中一突,看皇上這是要培養大皇子啊,難道皇上已經選定了大皇子為太子?
朱翊鈞仿佛猜到了陳矩在想什麼︰「朕並沒有選定東宮,要想做太子,先讓朕滿意了再說!」
「呵呵……」陳矩輕聲笑了笑,這可不是他該了解的事情,很明智的轉移了話題︰「萬歲爺,皇後娘娘和貴妃娘娘似乎對這件事都很上心。」
朱翊鈞微皺了下眉頭,考慮了片刻後,說道︰「陳矩,你派人給皇後遞個話,就說這件事朕不希望節外生枝,她知道該怎麼做。」
「是。」躬了躬身子,陳矩心中已在考慮怎麼樣才能委婉的向皇後表達皇上的這個意思,這可不是好差事,弄不好就會被皇後遷怒。
「另外,你讓許福去一趟啟祥宮,就說朕這段時間要忙于政務,就不去啟祥宮了。」朱翊鈞緊接著吩咐道。
「是。」陳矩心中了然,雖然明知道這件事不是鄭貴妃做的,但皇上還是要借此事警告一下鄭貴妃,讓她明白什麼可以做,什麼不可以做!
看來待會還是提醒一下許福,什麼事可以讓啟祥宮知道,什麼事只能埋在心里。嗯,雜家這也是在替皇上辦事,不算徇私。好看的小說盡在,告訴您的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