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丫鬟年歲不大,舉止倒是十分落落大方。在前面引著閻王和我一同入了府中。
據我生前所知,請得起廚娘的,都是家財萬貫或是官俸頗高之人,這種朱門去的多了,沒走幾步,我就敏銳的發覺這府中有些異處。
雖雕梁畫壁,但是彩漆斑駁,雖寬庭廣院,卻沒見幾個下人行走。若大的府中寂靜異常。途徑一座小小的花園,倒是有幾座品相頗佳的太湖石和墨玉假山襯出幾分沉穩貴氣。有朵紫色的廣玉蘭迎風而落,活活將我穿胸而過,「噗」的一聲掉在地上。
我已經適應了如今作為鬼魂的新身份,踩著那朵花淡然而過,了然無痕。
轉過一面照壁,听見有人哼唱著小曲,閻王笑了一下,給帶路的丫鬟說︰「你們家老爺還是那麼風雅!」那個穿著桃色衣衫的丫鬟但笑不語,快走了幾步,推開一扇門,「王爺里面請!」
堂內八仙椅子上坐著一著紅袍的漢子,皮膚黝黑粗糙異常,眼楮一只大一只小,正將官帽斜掛在椅子扶手上,翹著二郎腿一邊用手指敲著桌面,一邊搖頭晃腦的哼︰
我正在城樓觀山景,耳听得城外亂紛紛。
旌旗招展空翻影,卻原來是司馬發來的兵!
閻王一邊大聲叫著「好!好!聖君好唱腔!」一邊拍著巴掌走了進去。
此人看來正是閻王口中所說的鐘馗聖君,這位聖君見了閻王大喜,從椅子上箭步竄過來,「終于把你盼來了,等到這個時辰才來?」
閻王看了我一眼,道︰「碧柳姑娘只能在這個時辰上來,聖君久等了!」此時引我們進來的丫鬟走了進來,上了幾杯清茶,隨著退了出去,腳步極輕,沒有聲息。
這茶碗青如天,明如鏡,薄如紙,正是越窯所出。我暗自喝了個彩,越窯產量極少,就是朝中大員,用的起的也極少。
兩位大人已經開始聊天,閻王問道︰「鐘姑娘夫家是何方人士?」
這個話題讓鐘馗興奮異常,「妹夫正是我當年拜把的兄弟,名杜平的,與我自小相識。那相貌,玉樹臨風,溫文爾雅。那學識,才高八斗,學富五車啊!巴拉巴拉巴拉(以下省略幾千字)!」
這一話題進行了好久,說的人唾沫橫飛,听的人頷首微笑,場面和諧。
只我一個無關的鬼,在徹底的被忽略中進行了不耐煩的踱步、試圖掀翻茶碗、試圖不小心撞飛官帽、試圖掀翻座椅等等,想努力引起注意,怎奈我在陽間里什麼也動不了。
正在我忙的滿頭大汗之時,看見閻王端起茶碗抿了一口,不緊不慢的說「碧柳姑娘帶來了宴客的菜品名單,不知聖君有沒興趣听一下,定好了小弟我也早些下去準備!」
終于談到正題了!我不待鐘聖君答話,巧笑倩兮走了兩步,堵在他的面前道︰「聖君大人,鐘小姐的喜宴奴家一共列了三十二道菜品,容奴家一樣稟來!」
「八個冷碟︰鴛鴦彩蛋、如意雞卷、糖水蓮子、稱心魚條、大紅烤肉、相敬蝦餅、香酥花仁」
……我瞄了一眼,鐘聖君看者我,瞠目無語。
「八個熱菜︰燴海八鮮、比翼雙飛、女乃湯魚圓、琵琶豬手、貝心春卷、網油雞翅、牛羊齊鮮、清炖金蹄。」
……他還是無語。
「八樣果子茶點︰雕花蜜煎、砌香咸酸、脯臘、切時果、柿干、海棠蜜餞、糖炒栗子。」
……聖君大人沒有意見。
「最後還配八樣插食︰酒醋白腰子、三鮮筍炒鵪子、烙潤鳩子、湖魚糊、炒田雞、橙釀蟹、西湖牛肉羹。」
……
「除了這些奴家還可以做幾樣看菜,听說現在宮里都時興這個,繡花高八果壘、樂仙干果子叉袋兒、縷金香藥、素蒸音聲部。這四個足亦。」
……聖君大人怎目瞪口呆?
等我喜氣洋洋的報完,四下寂靜無語。鐘馗大人支支吾吾了半天也沒說出個意見。我笑吟吟的立在一旁候著,只當是鐘大人從未下過廚一時被我說暈了也未可知。
半響鐘聖君大人才開口說,「鐘家世代都是文人,這些牛羊之類的肉有些腌了,多用些蓴菜水筍之類也可。」
我當下從善如流,「聖君所言極是!陸之蕈,水之蓴,皆清虛妙物也。奴家去掉菜品中的牛肉羹,用蕈、蓴和蟹黃、魚肋做羹,其味必美!」
我笑嘻嘻的說著,拿了個根在酆都帶上來的毛筆在菜名上涂涂畫畫。
「阿嚏!」此時閻王在我身邊突然打了個噴嚏,我有些怨惱的瞪了他一眼,只見閻王不緊不慢的端起茶杯,用茶蓋撇了幾下碗蓋,方才慢慢的喝了一口。
因閻王坐著,我立著,當我無意間看見他的茶碗之時,我呆立了。
上好的千峰翠色越窯茶碗里,居然連一片茶葉都沒有!!
回想來時一路的場景,頓時如電光閃電一般領悟過來。
鐘大人繼續吞吞吐吐的說,「這位小娘子報的菜品太過花哨,本聖君就那麼一個妹妹,自是越隆重越好,但請給本聖君說說需準備些多少食材即可!」
我迅速的看了閻王一眼,這個一向與我不善的閻君大人這會做了個好人,「讓聖君大人見笑了,碧柳姑娘做事粗心,待本王讓她回去算清楚再來稟報!」
「也好!也好!」鐘聖君模著胡須說道。
出了鐘府,我長舒一口氣,在府中不過一個時辰,這是已是殘陽瑟瑟。
閻王笑著說︰「到時小娘子要辛苦整整一天了,新人須等晚上才能行禮!」
我有些詫異,「為何這喜慶之事要等晚上,不是越早越好麼?不都是要圖個一日之晨的吉利?想當初奴家成親之事,行禮也是在正午之前,只是這喜宴要等晚上請罷了。」
閻王負手而立,陪我一同看著夕陽。暮色低垂,余輝照著他,拉出瘦長的影子,不似我,連片影都沒有一絲。
我半響沒有等到回答,轉過頭去望他,只見他的唇緊緊的抿著,臉龐剛毅之中又帶了柔情。
「長夜未央,庭燎之光。言念君子,玄衣纁裳。彼美孟姜,鸞聲將將。顏如舜華,宛如清揚。」
他在身旁突然開口念出聲來。
我微微笑著,接了最後一句「執子之手,與子偕老」。
「碧柳!」他出聲喚我,「你可知我生前之事?」還不等我回答,他自顧說了下去,「那時候的婚禮不似現在這般大肆舉樂,奢靡慶祝。十分簡樸干淨,寧靜深遠。一如,我們正在看的晚霞一般。重的是夫婦之義、結發之恩。喜服也不似現在這般鮮紅,新人只穿玄色深衣,端正肅正,以示天地相合,夫妻結發。從此生兒育女,白發不移,從此生同衾、死同穴。」
我默默念著生同衾、死同穴,突然有些凝噎。
夕陽一下沉下去,天地之間都昏暗一片,多麼羨慕那些能與子偕老的佳偶。我在黑暗中朦朧了雙眼,忍不住開口問道︰「閻君大人,您的娘子如今在何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