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不覺之中時間飛逝,听見外面打更的聲音似是五更了,只是在這酆都城之內,只能見得一片昏黃,不似往日,這等春日晨起,可以看到天光破雨。
寫壞的紙已經有厚厚一疊,最終定好的菜式,不過素箋一張,我又仔細的瀏覽了一番,吹了吹未干的墨跡,滿意的一笑。
一夜未眠,此時覺得心事已了,心下一松方覺得困倦不堪,想到閻王要下了堂才過來尋我,索性將繡鞋一踢,胡亂扯過被幅在床上睡了過去。
還沒睡多久就被搖醒,我微微有些惱,起身看見幾個姑姑微笑著對我說︰「還請姑娘速速起身更衣,王爺已經下了堂,片刻就過來了。」
天大地大都大不過閻王這只米飯班主,我只得起身一邊打著哈欠一邊任這幾個姑姑給我梳洗。
幾個姑姑取過昨日送來的衣飾妝奩,都是我從前未穿過的綾羅綢緞,想必閻王也不喜帶出去的人衣飾寒酸。
我選了一件碧綠色的水煙衫,配鵝黃撒花百褶裙。微微的嘆氣,我那夫君一定想不起給我燒些紙錢衣飾,除了這身喜服,我就再沒有別的衣服了。
那幾個姑姑無視我略黑的眼圈,一邊忙活一邊不住的感嘆,「姑娘可真是個美人。」我略略一笑︰「姑姑莫再喊我姑娘了,我已經成親了。」
一個渾身皺皺巴巴的鬼姑姑熟練的給我低低綰了個發髻,垂了幾縷發絛,斜插了一支碧玉珍珠釵,滿意的左看右看,說道︰「王爺讓我們喊你姑娘,王爺還說,你雖成了親,但並不算數。」
我心下有些黯然,轉了話問︰「此時月復中有些饑了,請問姑姑府中可有吃食沒?」
「有些人血龍肝鳳膽,都是外面吃不到的好東西,姑娘想來點什麼?」
「呃……給我一杯水可好?」
一杯茶水還沒喝完,就見閻君大人施施然的走了進來,見我新換的裝束有些詫異,「和昨日想比,碧柳姑娘仿佛換了模樣,果真是國色天香的大美人!」他嘖嘖的贊嘆。
我有些飄飄然,但也只是矜持一笑,「是麼?王爺謬贊了!」
閻君搖頭,「非也非也,姑娘請看!」說完再一次展開那支讓我心驚肉跳的扇子。我撇了一眼,扇面光滑如鏡,鏡中之人雪膚花貌,唇齒嫣然。我滿意的笑,誰料還沒笑完鏡中的人竟然變成一個絡腮胡須豹頭環眼的漢子,我驚悚的汗毛直立,看了閻王一眼,他似恍然大悟一般笑著說,「錯了錯了,這是姑娘的前生,這扇子今日里不好使了!」
說完收起來再打開。好了,這里鏡中人居然成了青面肥項,兔唇虎齒的嫫母!我氣的雙唇微微的顫抖,「契約奴家要再加一句,不得用扇子恐嚇廚娘,否則不保證喜宴做成喪宴!」
閻王有些驚異︰「小娘子這樣說就不對了!這正是姑娘的鬼身啊,的的確確是個美人!再說酆都城不比鐘聖君處,喪宴是我等喜慶之事,姑娘日後有的是時候大施身手!」
我一把將那張寫好菜品的素箋緊緊攥到手中,「王爺若再恐嚇奴家,奴家不保證作出些兩敗俱傷之事!」
閻王搖著頭,「千兩冥幣,千兩冥幣啊!」
我鐵青著面,「即是如此,還請王爺速速帶奴家去鐘府商議喜宴之事!」
隨著閻君一直行到奈何橋,孟婆正在橋邊煮湯,不時往里面丟些東西,不耐煩的呵斥著等著喝湯去投胎的鬼們。
見了閻王和我遠遠的迎了上來,「閻君和小娘子怎到此處?」那張猥褻的臉堆滿討好的神情只能更加令我生厭,我扭過頭去,裝作沒听見。
閻王的聲音也只是淡淡的,「本王要帶碧柳姑娘上去一趟,借個道而已。」
孟婆看著我張大了嘴︰「鬼身怎可以隨意出入陰陽?」
難道閻王要帶我去陽間麼?我心里頓時充滿了難以言喻的激動。
閻王撇了我一眼,另有深意的說,「別的鬼不可以,但是她可以!」
說完帶著我,一同過了奈何橋。
這就是傳說中的奈何橋嗎?三生石上魅影流轉,青石板鋪就的橋,光可鑒人,橋下河水潺潺的流過,橋的那頭紅艷艷的彼岸花映紅了酆都昏黃的天。
我終于,過了奈何橋。楊卿,卻不是同你一起。
多麼無可奈何,當初也曾夜半無人私語,九十七歲死,奈何橋上等三年。
眼中浮起淚光,這種時候,我竟然還是不爭氣的想起那個殺了我的負心人。
就在我百感交集心潮澎湃之時,先過了橋的閻君不經意的問︰「碧柳,你可知有些鬼不願意轉世就跳下河去,下場如何麼?」
我在閻王身後抹了一把眼楮道︰「奴家不知。」他笑的格外歡暢,似乎說一些無關緊要之事︰「也沒什麼下場,不過是魂飛魄散而已!」
剛才有些小傷感的心情頓時魂飛魄散。我賭氣不搭理他,只默默隨著走路。
也不知在昏黃的甬道上走了多久,他突然蒙住的我的眼楮說,「你閉上眼,馬上到了!」
那只手觸在我的面上,竟覺得微微有些溫熱。各種風聲不斷在耳邊呼嘯而過,不消片刻,他松開手,「到了!」
我驚異的睜大了眼,此時臨近黃昏,空氣中漂浮著熟悉的炊煙氣息,有風吹過,穿過我,暢通無阻的向前奔去。花野爛漫之處,有座府邸聳立,走近一看,上面寫著「鐘府」。
我問閻王,「府上家主,奴家應如何稱呼?」閻王看著我說︰「家主名鐘馗,如今當家的是個姑娘,你那天見過的,名鐘藜。」
小時听聞的傳說頓時在腦海中呈現,我詫異的問︰「鐘馗難道不是捉鬼麼?王爺怎與他有交情?」
閻王斜著眼楮看我,「一!本王不是鬼!」然後將扇子指著我道︰「你才是鬼!」
我的嘴唇又開始哆嗦。閻王勾起一邊唇角,笑的各外欠揍,「二!鐘聖君也是鬼,姑娘大可不必擔心!」
凌亂的思緒啊!混亂的關系啊!我上前兩步一把拍下他要遞拜帖的手︰「說不清楚我便不進去!」
閻王開始踱步,搖頭晃腦,「你啊!小時我爹娘都說我是榆木腦袋!鑿一鑿,有個洞!我看你簡直是橡皮腦袋,一釘子扎下去,拔~出來,什麼都沒有!」
掀桌啊!說我是橡皮腦袋!老娘不干了!
我怒吼,「送我回去投胎!!」
那怕是個畜生道,我也認了!
閻王爺還是一如既往的笑,「本王給你說清楚些。鐘馗當年殿試過後,因相貌丑陋被免去狀元封號,在朝堂之上撞階身亡,被封鐘聖君。如今在陰間負責捉那些不守規矩在陽間四處游蕩的鬼,這府中住的鐘姑娘是鐘馗的妹妹,雙十年華,還是活人一個,鐘聖君給妹妹尋了門親事,你需操辦的,便是鐘聖君宴請酆都這些鬼官的宴席!」
我追問最後一點疑慮,「鐘姑娘是我曾見過的那位麼?即是活人,怎能在酆都城里來去自如?」
閻王反問我,「碧柳姑娘已經鬼身,如何此時能在陽間現身?」
我啞然。
就在此時,大門突然打開,一個梳著雙環髻的丫頭出來了,向我們二人笑著一福︰「閻君大人,我家老爺已經恭候多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