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出東方,天已朦朦亮,晨光薄霧透過紙窗射入,屋內逐漸亮堂起來。
清芷小臉蹭了蹭柔滑滑的錦被,不情不願的睜了開眼,直望著軟紗帳頂那幾朵精致海棠搖曳生姿,神思漸漸恢復了清明。
她懶懶的伸了伸腰坐直了身,里衣領口微開,露出少許雪白如瓷的肌膚,配著鳳眸微眯,極具少女風情。
清芷掀了床前浣紗帷幔,探身取過床頭凳上擱著的中衣徐徐套上,又趿了雙粉色兔面厚底棉鞋下地,這才傳喚起丫鬟。
雖說穿來這大永朝已有八載,清芷仍是不喜與人太過接觸。即使貼身丫鬟服侍起身或就寢,也僅是梳妝卸妝,穿褪外衣,再深了去便不作要求。
外間候著的初景听得傳喚聲,趕緊提過暖爐上溫著的銅壺倒了盆水,備好臉帕細鹽潔牙條,便進了寢室。將盥洗盆放在香杉架上框著後,就退到一旁等候發落。
清芷瀨洗完畢便喚她上前梳妝,
「發髻上別朵粉白蝴蝶簪即可,稍微撲些粉,今日去袓母那素淨些好。」
初景稱諾,盤好發後又服侍著清芷著上外衣。選的白狐狸毛領對襟斜拉扣,上綴大芙蓉花淺青色絲綿短襖,下配月牙白厚綢百褶千層羅裙。一系打扮下來,襯得清芷爽怡淡雅,清美十足。
著裝妥當後,初情進來問話︰「小姐,是就此擺筷,還是去老夫人那用食?」
清芷沉思一會,這大堂嫂昨晚歸的家,第一天應該會到祖母那用餐以示親近。我若去了看著她們吃食到底不自在,不如一起用餐省了尷尬,遂答了丫鬟。
清芷進了院內,就听得房內傳來的歡快笑聲,老少混雜摻作一團,好不熱鬧。
隨即快了些腳步,丫鬟一通報就掀簾進屋。
但見祖母懷里摟著個白胖小人兒一通亂親,小人兒站在炕上扭作一團躲著祖母的親膩,稚女敕的嗓音念念有詞。
「太女乃女乃,莫親良哥兒,男子漢不讓親。要親您去親姐姐,她是女子,隨便您親去。」
一句話逗得屋里人忍俊不禁,太夫人更是開懷大樂,捉著良哥兒又揉又捏道︰「你這小不點,還男子漢,我瞅著啊,就是個小糯米團子,我這一口就是一個。」
小家伙不服氣了,包子臉脹得通紅,大聲道︰「我快四歲了,過完年就快五歲,祖父說要請先生教我讀書識字,做個男子漢。父親說男兒鼎天立地,豈能由著女子隨意搓弄。向來只有男子親女子摟女子,這是規矩不能亂來。」
一席話又惹得室內一陣轟笑,太夫人瞧著重孫兒說話時那認真小模樣,更是笑了淚。
寧姨娘一旁憐愛的看著長孫,止不住稱贊,「良哥兒小小年紀,祖父和父親的教誨倒是記得牢,真是難得了。」
「可不是,」清蘭與佷兒大眼瞪小眼,故意唬著臉說︰「才不到四歲,就瞧不上我們這些女子了。個子不大,口氣倒大得很。」
坐在太夫人下首,一直微笑著的大少女乃女乃劉氏這時也吭了聲︰「妹妹莫怪,良哥兒不醒事,平日里慣會斷章取義,這听一句,那听一句便混作一團的亂說,到底還是個糊涂胚子,當不得真。」
「自是不得當真,這年歲正是胡言亂語好玩得緊的,要真說了不中听的也不打緊。倒是你們,若敢給我寶貝重孫臉色瞧,我可第一個不饒。」
眾人听了,自是惟惟應下。太夫人這才將注意力轉到清芷身上。
「芷姐兒,還沒見過你嫂子吧。行個禮就成,不用太拘謹,這一屋子都是隨意人。」
清芷遵從的給劉氏欠身福了禮,劉氏回禮後直夸清芷容貌出眾,如此這般算是認識了。
良哥兒偎在太夫人身邊,圓睜著大眼瞧著清芷,那稀奇模樣倒是與華哥兒初見清芷時相似無二,只是那圓圓的 黑眼珠滴溜溜轉,多了幾分機靈勁。
清芷見良哥兒正盯著自己,也不出聲,好整以暇的等著小家伙繼續蹦出怎樣驚人之語。
「姑姑,咱們來玩擲骰子吧。」
若不是聲音軟糯生女敕,清芷還真懷疑這話出自他人嘴中。
見清芷怔住,清蘭熱心開解道︰「良哥兒前些日子從哥哥那得了個骰子,就好像得了個寶貝,逢人就抓住不放,說是要玩猜骰子。起先我們還能耐著性子陪他玩會,可這時間久了自然乏味,偏這小家伙仍是樂此不疲的。我們可是怕了,能躲就躲,久而久之小家伙玩性也淡了。如今你來了,他見著個新人,興致又上來了。」
清芷有些哭笑不得,這個祿堂哥,自己好玩不說,也不管教好兒子。任由著玩耍,難不成真想培養個賭神出來。
可看著良哥兒宛如小動物般眼巴巴的可憐樣,清芷實在難以狠下心拒絕。
另有人比她更不忍心,太夫人大手一揮,拍板道︰「你就陪他玩會,沒甚大不了的。又不涉及賭錢押債,就是猜個數字,不打緊的。」
老太太都發了話,自是要听從。
清芷挪了凳子坐近榻前,好笑看著良哥兒兩只小肉手熟練的合著骰子搖晃。
待搖晃完畢,一掌拍在榻上的小桌嘰上,良哥兒興奮的要清芷猜字,小臉紅撲撲的煞是好玩。
清芷故作認真的偏頭思量了幾秒,說了個數字,又笑眯眯的反問他。
良哥兒倒是利索,干脆大聲的喊了個「八」,又是引得屋內人一陣亂笑。
清芷不明所以,眼神詢問清蘭,不過劉氏搶先幫她解了惑。
「有回猜骰時,老夫人無意說了句,良哥兒是小福星,「六」「八」「九」最襯他。小家伙上了心,後來猜骰時便只猜那三個字,其間對對錯錯倒也各佔五成,公平得很。」
寧姨娘則是直點頭,「良哥兒小雖小,可曾祖母說的話卻是用心在記,這份心意難得啊。」
太夫人听了這話極是舒坦,摟著重孫就是幾下重響,隨後又被小孫子苦兮兮的哀怨小模樣逗得樂不可支。
清芷接著又和良哥兒玩了幾回,結果有對有錯不多言贅。
太夫人見孫兒玩得差不多,時辰也差不多了,便命人開席用膳。本來食不言寢不語,可多了個童言稚語的良哥兒,這規矩自是被太夫人破了。
席間不時傳來歡聲笑語,氣氛容洽自不用多提。
用過早飯後,良哥兒就坐不住了,嚷嚷著要出去玩兒,太夫人怕屈著孫子囑了丫鬟女乃娘好生伺候,就讓人下去了。
屋內少了良哥兒,清淨了許多。丫鬟端來餐後茶點,各自品用了起來。
太夫人端著參茶,咂了幾口韻韻味,便對著劉氏道︰「你母親身體可好,你這一去數十日的也沒個回信,我也記掛得緊。」
劉氏笑回道︰「勞祖母掛心了,父親請了太醫診治,如今只是不能操勞過度,其余的倒還好。」
太夫人點點頭,後又想到祿哥兒,于是提了一句。
「祿哥兒在你娘家可安分,他在府中都成日里跑得沒影,在劉府怕也沒那麼規矩吧。」
劉氏眼眸微閃,遂道︰「相公還好,陪著孫媳一起守在母親榻前,未曾有何不規矩。」
太夫人了然一笑,心中自有計較,這孫媳婦就是脾氣太好,凡是忍著讓著,祿哥兒才會肆無忌憚。索性沒出什麼大事,她也不好點明道破,讓孫媳婦自己歷練歷練也好。
忽又憶及寧妃娘娘送來的綾羅綢緞,于是對著眾人說道︰「宮里娘娘賞賜了些許貢品布料下來,多是顏色鮮艷的,我這老人家用著也不合適。你們問安後去庫房瞧瞧,有看中的就徑自拿去。正好年關將至,裁了布料做幾套新衣服,穿戴一新好過年。」
眾人歡喜的謝過後,寧姨娘笑顏如花的說道︰「寧娘娘對太夫人可真是孝心十足,但凡逢年過節都惦記著老夫人,好東西送個不停。這樣好的佷孫兒哪里找去,就算親孫兒也未必比得上一二。」
太夫人听著可心話,笑得臉上褶皺四現,這里面外面都得意得緊。
清蘭攙著老太太胳膊,可不依了,「姨娘總是厚此薄彼,論起孝心,我和芷姐兒可不比誰差。要是我將來有了好前程,我定要祖母日日食八珍夜夜睡金屋,每日快活似神仙。」
劉氏覷了眼清蘭,滿是笑意調侃道︰「妹妹真是好大的心氣,竟想著要將祖母金屋藏著,必是心中有了些想法。這開年就要十五了,祖母可得好生琢磨琢磨著,看究竟要便宜哪家少年郎。」
清蘭難得羞窘起來,低著頭不再言語。清芷則是盯著鞋面上的小粉兔,小口嚼著糕點,作乖巧狀。
太夫人看著孫女兒羞澀模樣,不由得笑意盈盈。
幾個孫女年歲差不多,議親相人家是該提上議程了。于是心中有了籌劃,往後多到各家串串,在府里也可擺擺家宴,設設茶花會,邀請各府夫人小姐過來玩耍相看。這孫女們若能嫁得好,對侯府也是一大助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