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說太夫人暗自有了謀劃後就如老僧坐定,愜意的吃著茶水,時不時和眾人調笑幾句。
寧姨娘得不到準話,只能急在心底里。
清蘭的婚事她自是比任何人都上心,可恨身份不夠,不能為女兒做主。
若是由著楊氏插手,指不定找的怎樣的歪瓜裂棗,清蘭的前程也不用提了。現今只能巴望老夫人能為清蘭尋門好親了,這段日子更是要盡心服侍她。
忽听外頭傳來丫鬟慌張的通報聲,「太夫人,侯爺和大爺回來了。」
太夫人一听兒子和孫子回了自是欣喜,叫了丫鬟進屋,隨即又喝斥道︰「回來了便回了,你慌張作甚。」
丫鬟忙撲通跪地,急急回道︰「侯爺抓了大爺進門,直接進了祠堂,說大爺犯了錯,要家法伺候,還要跪祠堂。」
話音剛落,猶如平地一聲雷,炸得眾人慌了神。
寧姨娘更是立馬紅了眼,對著太夫人就是一通亂磕。
「侯爺罰起人來手上沒輕沒重的,平日里便打得祿哥兒身上青一塊紫一塊好不淒慘。這回竟然要進祠堂,怕是不管不顧了,真動起手來還不得往死里打。老祖宗,祿哥兒是您孫兒,良哥兒的爹爹,平日里都是拘養著在,哪能禁得住死打啊。」
劉氏和清蘭也跟著跪下,一個是自家丈夫,一個是自家親哥,自是焦急無比。清芷見幾個都跪著了,自己坐著也不太好看,熱鬧不是能瞎看的,于是慌慌張也跪下跟著請饒。
太夫人這時也沒了心情應付,隨口叫他們起來,備了丫鬟婆子一行人急往祠堂趕。
趕到院門口時,正見容祿抱著腦袋在場子里上躥下跳,嘴里不住念著「父親,饒命——」,見著太夫人來了,喜不自禁,忙往這邊奔過來。
侯爺瞧著他的舉動,隨即大聲斥住,命了侍從前去捉拿。
「你這鬼嵬子,好的學不會,一出事就會往婆娘堆里拱,我今日定要打得你醒事。」
太夫人見這情狀又听此話,氣不打一處來,眉一橫。舉高拐杖對著地面就是幾下重敲,聲音咚咚作響悶而沉。
「你這一句婆娘,說的可是生你養你的親母,你倒是越發出息了,如今連母親也瞧不上了。」
容磊暗惱自己莽撞,一時氣性上來,說話不管不顧的。可這小輩都在,也不好跪下同母親認錯,只決定待事情打發了,私下再給母親賠個禮。母親向來依從他,自是不會太過較真。
如此想過一番,便定下心對太夫人屈膝拱禮道︰「兒無狀,一時憤然口沒遮攔,母親大量,切不可與兒置氣傷了身。」
太夫人直嘆道︰「我又何曾真正氣過你,何曾打罵過你。我不曾做過的事,你又何忍對著祿哥兒。打在兒身,痛在娘心。你這喊打喊殺,心里可有好過。」
容磊神色依舊癢癢不快,忿忿道︰「母親不知這兔崽子在外面辦的混帳事,成日里不學好,竟整些妖娥子歪路數。這般貨物,再不打今後只怕越加不成器,害己害人。」
容祿見父親要罰他的意思堅定難以回旋,眼珠子一轉,便猛的大力掙開侍從,奔到太夫人面前跪下,一把抱其大腿哀戚道︰「祖母救命,父親鐵了心要將孫兒往死里打,孫兒這一條命都懸在祖母身上了,祖母可得做主啊。」
容磊見了兒子這副歪膩軟弱樣,全無男子氣概,不由心下更是厭惡,皺眉狠踢了幾腳。
「你這軟骨頭,遇事只會像個娘們似的找祖母討饒,也不說說在外頭干的那些破爛事,我今日便要同你說道說道。」
狠話放下後,容磊便對太夫人道︰「母親有所不知,此兒頑劣屢教不改,實乃無用。平日里在院內與些小廝僕從玩玩骰子賭賭小錢也就罷了,小賭怡情,就當打發時日,我也自當睜只眼閉只眼去。哪知這孽障在府內玩不過癮,竟跑到外間堵坊下手,還不曉得被哪個老千給耍了去,僅僅半個時辰就輸了百兩白銀,這孽子不僅不醒悟,還在賭坊里鬧了起來,趕都趕不走。小廝也給押在那抵債,說著便要贏回本錢。結果非旦沒拿回錢,還輸了個徹底,連自個衣服都被扒了,人給扣在暗房里。」
容磊話語微落,喘了口粗氣,閉了眼極力忍著怒氣,復又緩緩開口道。
「這孽子自己丟人現眼也就罷了,還嚷嚷著把侯府也扒了出來,我這一把年紀,老臉都給他丟盡了。才和尚書大人到外府道視察屯糧回來,這一腳剛踏進城門就被堵坊喊了去,這叫我往後在上峰及同儕面前如何做人,臉面都給丟盡了。孽子平日里無所正形也就罷了,如今在外也敢橫沖亂撞,絲毫不顧及侯府處境。那賭坊背後可是恪王妃靠著在,豈是他能隨意放肆了去。母親,您今日萬般不得攔我,我定要拖了這孽債到祖宗面前打殺了去,省得又出去作亂壞了侯府清淨。」
此話一出,眾人臉色皆大變,都知事態嚴重,不是自己能隨意插手的。
寧姨娘卡白著臉,悲戚感頓時涌上心頭。她知曉侯爺此時心意已決,若自己貿然上前為祿哥兒求饒必惹他不快,以後更難得寵。
何況祿哥兒這回實在大膽,得罪的是恪王妃。今上子嗣不多,成年封王的只有四個。那恪王排行第二,乃當今後宮寵妃康貴妃所,一直較得帝心,是太子的熱門人選。這樣一個有可能一朝登帝主宰眾生的人物,又豈是侯府庶子招惹得起的。即便是打殘了,也只能打落牙齒混血吞,感念不殺之恩。
思及此,寧姨娘不由得灰了心喪了氣,掩著臉面嚶嚶哭泣,好不淒涼。
劉氏即使擔憂著丈夫,怕他真被公爹打殺了去也不敢親去求饒。
長輩議事,豈是她一小輩能輕易攙和的。
遂想到自打嫁了這個丈夫後,由最初見到他斯文俊秀模樣的驚喜,到對其不思進取只知玩樂的失望。一時感慨時運不濟,不由得悲從中來,拿帕子遮了臉也隨著姨娘哭去。
清芷則是隱于角落,低首垂眸不發一語,只想著方才悄然退出去的清蘭。難道她怕惹事上身毀了前程,竟連親哥哥也不顧了。若真是這樣,以前還真高看了她。
這廂眾女各有心事,那廂容磊提了容祿就往正堂去,容祿一路大聲求饒,不停認錯,可惜無人理會也不敢理會。
就連一向寬厚處事的太夫人也難得沉默下來,神色冷凝似在思量著什麼。
「爺爺饒命,爺爺饒命,不打爹爹,會痛的,爹爹不打我。」稚子聲音傳來,眾人皆側目。
良哥兒邁著小短腿,蹬蹬蹬幾下跑到祖父身邊,抓著他大腿死死不放,鹿兒般大眼垂泫欲泣的望著容磊。
大伙兒的視線瞬間轉移到這個小哥兒身上,只有清芷注意到隨後悄悄進來的清蘭,原來是去搬小救兵了。
容磊見孫兒可憐兮兮的小模樣,還真心軟了幾分。畢竟是自己如今唯一孫兒,看著機靈活潑,若能好好栽培,倒是個好苗子。
可一想到孽子這次惹的禍非同小可,于是生生硬了心腸。
尤其是听到容祿哭哭啼啼道︰「父親,我都做爹爹的人了,您又何苦在良哥兒跟前抹了我的面子,讓我難堪。」
這火氣更是躥高了幾寸,對著容祿腦袋瓜子就是幾下重拍,嘴中叨叨喝斥。
「你還知道丟臉啊,你讓我難堪的時候可少過。一個大男人,整日里就會與狐朋狗友閑晃滋事,惹了禍只會撒潑哭鬧全無擔當。想我容磊這輩子行事光明磊落,忠君職守,怎會生出你這般窩囊兒子。今日要不打得你乏了力止了叫,我實在難以咽下這口濁氣。」
轉而對著孫兒降了幾分語氣。
「良哥兒,祖父和你父親有事要辦,你到外頭去玩,祖父過些時候去找你。」
說著便喚良哥兒的女乃娘過來抱走他。
良哥兒小腦袋搖得飛快,嘴里嚷嚷著「不要出去,不要玩,要爹爹」,松了容磊的大腿,愣是一頭栽進容祿懷里。
容祿一想到只有這個懵懂的兒子還知道護著自己,不由悲喜交加,摟緊了兒子就是一陣痛哭。
良哥兒被爹爹震耳欲聾的哭聲驚得愣了半晌,隨後也爆發出小兒特有的尖銳哭聲。一時之間,父子倆抱頭痛哭,好不熱鬧。
寧姨娘和劉氏瞧著瞧著,心酸更甚,不忍卒睹,哭泣聲也跟著大了起來。
清蘭低著頭,看不到表情,不知是否在強忍悲傷。
清芷垂著腦袋,肩膀一聳一聳的,卻是在強忍笑意,可不知內情的眾人等還以為她是悲傷過度。這父子倆太有愛了,一大一小哭作一團,怎麼能這般搞笑。良哥兒年紀小不懂事情有可原,可這祿堂哥也這樣恣意行事不顧臉面,惹大禍是遲早的事。
這是個悲傷的時刻,清芷一再提醒自己要忍住,繃住了,別弄出聲來。
太夫人見院內哭聲不斷混亂不堪,額上青筋暴現,強忍怒意斥道︰「這樣哭是作甚,沒個主子的正形,越大越沒體統,一個個都活回去了。老大,你帶祿哥兒進祠堂,打個二十板子就是,就讓他在祖宗面前好好跪個半日,權當罰責,也好給他警個醒。」
容磊听著有些不滿意,這懲罰不痛不癢的,那孽子就是受了去也不一定記得疼,悔改更是難。
嘴巴張了張,正要出聲卻被太夫人搶了先。
「好啦,趕緊拖了祿哥兒罰過就是。事情都已發生,你如今就是打死他也無大用,還是想想如何善後為好。待會用過午膳,你來我院里一趟,我再好生同你商議對策。」
隨後太夫人仿佛自言自語般喃喃道︰「人老了,但求家和,為何總不能如意?」
容磊見此也不好多說,迅速拽了容祿就往里堂走,良哥兒則被女乃娘抱出了院,父子倆被人分開時仍是大哭小嚎的不依不饒。
太夫人听著聒噪聲,不由得鎖眉無語。
良哥兒不懂事哭鬧也就罷了,這祿哥兒跟著兒子胡鬧實在不雅,都二十的人了還這般不開竅,一時煩了心,索性發了話讓人各自散去。
清芷攙了太夫人,隨她一並離去。
寧姨娘三人則守在院子里,听著堂內傳來的棍棒聲夾雜著哀叫聲,心里一揪一揪的疼。可又不放心離開,只能任由著虐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