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卿和已經發現了四爺,那沒道理弘暉還一直察覺不到四爺的氣息,背後一絲詭異之感,弘暉轉身之際,還未見四爺,卻已經心中有數了,弘暉坦蕩蕩的眸子對上四爺,沒有絲毫的驚慌或是不安。.
這後院都是四爺的,既然正主兒來了,弘暉自然不會再糾結如何應對那些折騰的女人,「阿瑪。」一聲呼喚,笑意盈盈,弘暉站在原地未動。
「蘇培盛,按弘暉剛才的吩咐,府中各院,沒有朕的允許,閉院門候命,違令者,斬。」四爺吩咐著身後的蘇培盛,卻一直盯著眼前的弘暉不曾移開目光,「弘昀、弘晢。」
「兒子給阿瑪請安,阿瑪吉祥。」弘晢已經從哥哥懷里滑落在地上站著,被四爺叫到,兩人一同給四爺請安,只是還未改口用「皇阿瑪」。
四爺微微點頭「嗯」了一聲,「你們也回院子去。這幾日,弘昀和弘時兩個,就留在府里溫習功課。」
「順子,送弘昀卿和兩個回院。」弘暉也一同打發了順子,「卿和,我若不在府里,這兩天也不許你淘氣。」知道這小弟不安分,弘暉低頭去看,特地加了一句,然後听卿和稍顯不甘願的「哦」了聲,這才擺手讓他們離開。
弘暉其實已經知道了,四爺先前只是破皮兒的小傷,或許都已經去疤不留痕跡了,然而,當真瞧著對面站立的是健朗安康、面色紅潤的四爺時,竟然一顆心開始「砰砰砰」跳得極為厲害,漸漸沒了剛才的那一份淡然自若,「阿瑪……可安好?」
不知怎麼的,也不知究竟何時開始,弘暉總覺得,四爺實在不該再受苦了,四爺更不該再受委屈,弘暉對四爺的感情,變得模糊了。這幾年,得這個男人近乎無私的疼寵,弘暉覺得,是沉甸甸的。
四爺見兒子漸漸亂了分寸,神色中竟是露出了些不安,似是心有靈犀,四爺並非認為那是心虛、尷尬、或是其他什麼,四爺能夠感受到,兒子應該是在為先前「遇刺重傷」的傳聞而憂心。四爺抬步走向兒子,雖沉默,卻一步步,走得沉穩,又像是在無聲地告訴兒子,一切安好。
然而,稍稍凝重的氣氛,就在下一刻,消失全無。
四爺嘴角抽搐著,忍住了要把這小子一腳踹開的沖動,任著弘暉上下其手在自己身前身後各處游走,「弘——暉!」有些咬牙切齒的味道,即便知曉兒子是在表露關愛之心,四爺還是被這種兒子這種沒規矩、且十分不雅的舉動給鬧心了。
這是雍王府的院子,幸好,剛才因為四爺吩咐了蘇培盛按著弘暉的話去做,此刻這院子里,還真就只剩下四爺和弘暉父子倆,當然,這並不包括藏身在各處保護兩人的暗衛,其中,要數林師看得最歡快,四爺本是帝王風範、威勢逼人,然而,一遇上世子爺,嘖嘖,徹底變味兒了。
弘暉像是鬧起了孩子氣,即便知道四爺並未重傷又如何,即便此刻四爺正咬牙呵斥自己又如何?難道自己替他憂心了那麼多,就不能在這個時候稍稍取回一些利息!哼,自己不過是才離京多久,這倒好,再次回來,紫禁城都已經換了主人,你四爺好本事,偏還叫人擔心憂心不省心……也就罷了,難不成還不許自己逗一逗來舒緩一下郁悶情緒?
真若是,把兒子憋壞了,您舍得?
弘暉真的不知道,自己是怎麼了?這個時候,除了雙手觸及這人,一寸一寸撫過確認他安好,弘暉不知還能做些什麼?
大概是四爺覺得不能再在許多暗衛眼下丟人現眼了,于是,一把將趴在自己身上亂模一通的弘暉給扯了下來,沒給弘暉半點反抗申訴的機會,直接伸算是回宮的,畢竟,這時候出宮,已經是不太合禮制了,然而,想到雍王府離宮門還有距離,四爺就索性把兒子扯去了從前的書房。.
「你倒是教訓得順口,弟弟越學越沒規矩,瞧瞧,你這個做大哥的是什麼樣子!」四爺不忍了,只是,開口卻不是嚴厲的訓斥,反而更像是一個父親的絮絮叨叨、碎碎念。
弘暉一撇嘴,他與四爺之間,很默契了,「听聞阿瑪受傷了,兒子心急如焚,眼巴巴地拼了命趕回來,才見面,您也不問問兒子累不累、餓不餓、路上安平否……哼,規矩是死的,兒子可是活生生的好,難道阿瑪不疼愛兒子了?」弘暉瞪眼瞧四爺,目光似是在訴說著,您四爺才剛當了皇帝,就不再像從前那般疼愛兒子了。
四爺簡直哭笑不得,他才隨口說了一句,听听,這小子,真真沒點規矩的,能借題發揮念上一大段,「哼!將心比心!」四爺把幾個字,說得鏗鏘有力。
聞言,弘暉張張嘴,卻把一肚子話又給吞了回去,「將心比心」四個字打四爺嘴里冒出來,的確把弘暉給嗆住了,「……」四爺永遠是這麼犀利。
四爺這才滿意地瞧著兒子略帶愧疚地做低頭狀,這小子可真是惡人先告狀,四爺當然高興兒子掛心自己的安危,但是,將心比心,要知道,接到消息,知道弘暉下江南一路上沒少遭埋伏、在揚州更是被曹寅派殺手圍攻等等,四爺的憂心,不會少了。否則,四爺先前這一招逼得康熙急急傳位,起碼還得等上一兩年。
只是,弘暉沉默了才一小會兒,就又欺身上前,十分熟練地抱了四爺一只胳膊,「您看您,又不是沒說過,有什麼心里話,說出來豈不是更好?您就一句,將心比心,虧得兒子聰明懂事、與您心有靈犀,否則,還有哪個能明白您心里對兒子的好?您就不能坦白對兒子說幾句,說說您怎麼對著兒子思念掛懷、怎麼替著兒子擔憂安危、還……嘻嘻,您厲害,為兒子,您這回可是趕上沖冠一怒為愛子啦!」
四爺見兒子的個頭都已經長過自己的肩膀了,竟還小兒一般抱著自己胳膊不松手,再听听這些話,四爺真想伸手捏一把弘暉的臉,試試這小子臉皮究竟有多厚,「你……就沒點正形!」其實,四爺是樂著的。
金鑾殿的那把龍椅,甚是冰涼,坐在高處俯視群臣眾生的感覺,四爺當然是壯志凌雲的,卻也難免,四爺已經能夠感到孤獨寂寞了。朝中總有「亂臣」作怪,四爺剛即位,已經暗中著手開始鏟除異己了,兵不血刃、只言片語操控生死的感覺,好,也,不好。
這些,四爺都無法言訴。
今日回府,是存了私心,見到兒子,感受與從前未曾改變的父子情,其實,四爺在心底承認了,此刻,弘暉肆無忌憚地親近胡鬧,讓四爺覺得——暖。
四爺想著,自己對這一份暖意,怕是已經起了執著之心,就好似,對這帝王位、天下道的執念一般,絕不會輕易松手。
四爺斂了心神,反手掙月兌了弘暉的雙手,自顧挑了一把椅子坐下,卻不是書桌後的主位,而弘暉微愣之際,卻是已經被四爺反手拉過站立在身前,「此番江南行,可有收獲?」
既然已經出宮了,再耽擱些時間也無妨了,只是,四爺此時便開始思索著,宮里康熙爺是否會借題發揮、又鬧點小動靜,哎,才剛即位登基一兩天的時間,四爺就深刻感受到,康熙爺雖有幫著制約朝中紛亂、安定大局,卻又實在不省心,沒少給自己這位老爺子不得已匆忙立下的新帝下套子、使絆子。
康熙爺還是不甘心,可康熙爺畢竟是康熙爺,心里始終放不下大清朝的,這一點縱使老二胤礽也得靠邊站。
弘暉沒有急著回答,伸出手來要去撫平四爺眉間的皺痕,四爺十分敏感地向後仰了仰,幅度卻不大,最終也還是讓弘暉得逞了,弘暉倒也沒有太過得寸進尺,滿意地瞧著四爺雖然還是隱忍著,卻已經漸漸松開眉頭,「阿瑪,在兒子看來,那曹賊之惡,恐更甚于那般草莽之賊。」
曹賊,當然就是指的康熙寵臣、江寧織造曹寅。
四爺點頭,又頓了頓,似乎是沒能完全听懂兒子的整句話,卻也是同意曹賊的可惡該死。然而,四爺心里怕是對著曹寅還有幾分「謝意」的,若不是曹寅敢對弘暉做得太過分了,四爺全力對著康熙施壓、逼著老爺子不得不傳位的這事兒,還真能再熬上一兩年。
「阿瑪,窺伺大清江山的人,是為國之反賊、亂賊。」弘暉時常給四爺說道一些,不管四爺贊成反對,至少四爺不會因此與兒子當真起了隔閡,「然而,阿瑪應該比兒子看的更加明白,諸如曹賊貪墨、恃寵而驕、任意妄為,此等賊子,是大清國之蛀蟲、國之禍患,可卻能仗著主子恩寵、堂而皇之侵蝕國柱,豈不是更加……該殺該剮?」
四爺點點頭,卻是話鋒一轉,「所以,你就大膽把反清復明的亂賊都敢收歸門下?」厲聲叱問。
四爺頭疼,這小子果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膽了,現在居然還那話來給爺下套,實在可惡。
被點破心思,弘暉被這話一噎,難免神情中帶了點尷尬的紅暈,卻在下一刻,習慣性地張口便向四爺倒打一耙,「阿瑪!您要是想談公事、談國事,您要是要給兒子問罪,那兒子就跟您回宮里听候發落。」弘暉氣勢洶洶,言辭對著四爺似有指責之意,「可現在這是兒子家里,雍王府,皇上您這龍威龍怒發的,沒挑對地方。」
哼,好好的,干嘛把話挑明了,居然還真把什麼事兒都模得門清兒,雖然弘暉不曾對著四爺刻意隱瞞遮掩,可畢竟,有些事,弘暉總是希望是自己主動與四爺坦白提起,而不是被四爺的探子奴才提前回稟了。
言辭噎人的本事,弘暉大概是得了四爺真傳了,還有那麼點青出于藍的架勢,可不,四爺臉色猛地就被調成了黑色,緊繃著表情,四爺實在辛苦,想要與兒子辯駁吧,四爺卻又自持身份,覺得多此一舉,有胡鬧嫌疑,四爺覺得簡直幼稚。
可這小子實在不厚道,明明是弘暉自己要「論賊」的,再者,你既然敢做,還怕爺說道?
在弘暉頗具挑釁目光的注視下,四爺冷哼一聲,「強詞奪理。」氣場全開,便不再說話,就這麼瞧著兒子。
弘暉跟著毫不示弱地瞪了會兒,父子倆就這麼誰也不退讓,可其實,沒多久,弘暉和四爺都快要忘了關于「賊子」一說,不過就變成了父子間的無聊斗氣。
四爺是瞧著,兒子長大了;弘暉是瞧著,四爺越發帝王霸氣了。
林師在暗處撇撇嘴,心中不免月復誹道,四爺啊,回書房還真是有先見之明,此時幸虧沒外人在,不然您這英明就全毀了。林師很有沖動找面鏡子來,好讓四爺自個兒瞧瞧,此時此刻的神情,有多幼稚……卻也更加有人情味兒了。
直到蘇培盛辦完四爺吩咐的差事兒,尋到書房門外了,才驚動了屋里兩人,四爺有些不自然地整了整稍有僵硬的表情,把弘暉瞧得嘴角微抽,話說,您這表情再整,若不多笑笑,還真整不出什麼不一樣來,怎麼都是僵的。
四爺咳了一聲,起身走到書房門口,是該回宮了,「暉兒,你做事難免大膽莽撞,可是,我相信,你一直是有分寸的。」四爺並不打算將反賊萬家父子的事兒追究到底,曾經答應了讓弘暉自由些,而這兩年,暉兒雖然常有出格舉動,卻並未讓自己失望。
弘暉額頭青筋微微跳動了下,想來在四爺眼中,形容自己「大膽莽撞」已經是十分委婉的用詞了,然而,四爺話里那一份全然信任,讓弘暉感覺肩上的責任又重了些,實在辜負不起四爺,所以自己唯有更加努力,「呵呵,阿瑪,兒子辦事兒,您盡管放心好了!」語氣有幾分輕佻的感覺,是弘暉故作輕松,然而,想要當真對得起四爺這份寵信,壓力何止一點點?
你就不能給爺穩重點、正經些?四爺內心吶喊著,雖然暉兒很好,可這副時常看似沒心沒肺的模樣,實在讓人胃疼,四爺覺得胃疼了。
「阿瑪,您也覺得餓了吧?」弘暉又不是第一次逗四爺,一看四爺神色就明白了,「胃疼」這詞兒,也還是弘暉最初拿來形容的,到不知如今四爺用得如此順溜,可惜,四爺的脾氣,弘暉是很難如願再听到四爺一句「暉兒,你消停點吧,阿瑪胃疼」!當初這話四爺不由月兌口而出,弘暉可把四爺當怪物一般瞪了好半天。
四爺索性不理睬,跨出書房的門,叫上蘇培盛回宮。先前出宮的時候,有些壓抑,想到要回宮了,四爺又開始有些憋悶,宮里有許多不省心的,比如康熙、比如德妃……
弘暉瞧著四爺已經出了院子,本來快馬加鞭回京,又與四爺鬧了這麼會兒,弘暉的確是又累又餓,也明白四爺現在的意思,把自己留在雍王府,是護著讓自己好好歇著,至于其他的,四爺都包攬了。這一次回府,四爺只是沖動了一回,想要見到兒子,安好。
然而,就在四爺的身影消失在視線里的那一瞬間,弘暉燦然一笑,飛快追了出去,嚷嚷著,「阿瑪,原先難得在皇瑪法那兒蹭到一口御膳房的美食,兒子餓了,您就賞兒子一口好吃的吧!」
人未見,聲已到,四爺心說,臭小子,實在是沒規矩,該罵。
然而,四爺其實勾起嘴角笑了,四爺懂,兒子那句「餓了」是事實,只是,兒子願意在這個時候跟自己回宮一起面對所有,才是兒子此刻真正的孝心。
孝心?誰知道呢!總覺得,這已經不只是孝心這麼簡單了。
那紫禁城就算是吃人的老虎,四爺,您就瞧著吧,兒子幫您,咱父子聯手,哪個敢擋道、咱就滅了哪個!
然而,紫禁城不是老虎,紫禁城里有一群的妖魔鬼怪,還懂得陰謀詭計,更喜好爾虞我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