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宮里的路上,弘暉問起康熙爺,「听說,皇瑪法病了?」
四爺听兒子這麼問,有那麼一瞬間的皺眉,似乎是露出了些擔憂的神色,「嗯,前陣子,御醫說是怒火攻心,需要靜養。」四爺當然知道,這怒火是怎麼惹出來的,頓了頓,四爺又對著兒子叮囑道,「明兒個,皇阿瑪就要搬去暢春園住了,你……」語未盡。
弘暉一挑眉,瞧四爺略有猶豫的樣子,稍一思量,就明白了,趕緊打斷了四爺的話,「別!您可別這個時候再起心思把兒子趕回府去,兵來將擋、水來土掩,該來的、總是要來的,再者,阿瑪您可不是避著的性子。」
弘暉知道,康熙爺難保不在這個節骨眼上再鬧出些小亂子,給四爺添堵。然而,都到宮門口了,弘暉自然不會同意再原道返回,康熙想要鬧,弘暉願意陪著四爺一起陪老爺子鬧。
「咳咳!」四爺心思被說中了,咳嗽幾聲掩飾過去了,就沒再多言,倒也不是怕老爺子出招,只是四爺單純地不願讓弘暉陷進去。
「阿瑪,兒子跟您商量個事兒,您看成不成?」弘暉話題一轉,另打主意了,「兒子這年紀,也不小了,您瞧,府上大多是都要搬進宮的,那……不如,這雍王府您就留給兒子了,行嗎?」
四爺步子一頓,立定,看著弘暉,目光隱隱深邃。
弘暉笑容一僵,再回味自己剛才這話,很快就明白了四爺的顧忌,哎,沒辦法,四爺這多疑的性子,也還真是當帝王的料,「您別這麼瞧著兒子,有點滲人。我可不是向您暗著討封,親王的帽子也太大了,我這……不就是真喜歡這府邸嘛!十幾年都在這兒了……」
如今的雍王府,自打四爺被晉親王爵位,就已經是親王的規格禮制了。也難怪,弘暉這麼說,惹得四爺起了疑心。
弘暉自顧解釋著,偏是四爺不搭話,到最後,弘暉只能乖乖閉嘴了,惱自己多嘴,卻也惱四爺實在是心思太深了。
因為康熙爺是退位讓賢,並非突然駕崩見閻王了,所以,宮里倒是依然井然有序的,四爺這失蹤了一個多時辰的新帝回宮了,自然有人把消息遞給了病榻上的康熙爺。
而等到四爺陪著弘暉一起用完膳,四爺好似才想起先前兒子的提議,「王府本就是留給你的。暉兒,難道連做個親王都沒信心?」四爺,您這是……在說笑吧?好興致。
弘暉沒想到這會兒四爺又提起這話,更料不到四爺居然這麼說,「呃……阿瑪,兒子純粹是習慣了雍王府,而至于親王什麼的,您現在是皇上,您若說兒子當得,兒子自然就當得。」四爺從雍親王變成了雍正帝,然而,弘暉並不打算改變與四爺的相處之道,難得花了心思、費了精力好不容易能與四爺父子坦誠,弘暉不會輕易舍了這份難得,更不舍讓四爺心寒,「兒子都听您的。」
弘暉這話听著像是有些狡猾,可其實四爺倒是懂了,暉兒這是實話,這小子確實不在意,然而,四爺欣慰之余,卻還是有幾分怒其不爭,「你就這點出息?」沒點主見。
弘暉沒什麼形象地對著四爺撇嘴瞪眼,「得、得、得!您就心里偷著樂吧,兒子就不信,我這話您不愛听?」弘暉此刻看穿了這面無表情的雍正爺,表示鄙視,「我有多少出息,您還不清楚?」原想著多逗樂幾句,弘暉卻突然想起了什麼,叫來順子讓人把書瑤叫來。
順子听了主子吩咐,卻猶豫了,偷偷瞧了瞧四爺的神色,小心翼翼開口,「主子,這個時候,宮門應該是關上了,不便……」如今這是皇宮,並非雍王府,怕是主子疏忽了。
弘暉一拍腦袋,「把這個給忘了。算了,你明日讓人去。」這才回身對著四爺笑道,「阿瑪,此番打江南回來,雖然匆忙,可兒子還是備了禮物的,只不過……如今阿瑪登基,兒子倒是怕這禮輕了些。」話是說的謙虛,可弘暉的神情卻不是這麼告訴四爺的。
四爺沒忍住,嘴角上揚,還是被兒子逗樂了,這時候,怎麼都不見這小子沉穩些,盡想著折騰,瞧那得意忘形的模樣,四爺心里笑罵沒出息,「行了,知道你有心。」四爺瞧了外頭月亮都掛樹梢了,「時間不早了,再不讓你去歇息,又得怨我不體諒你了。你額娘暫住在景仁宮,明兒一早先去她那里吧。」說著,叫來蘇培盛,引弘暉去休息。
弘暉也不逞強,身子早就乏了,「兒子告退,阿瑪也早些歇著。」雖然知道這話定然是白說了,弘暉還是叮囑了一句。
跟著蘇培盛去了乾西五所那邊,如今,唯有康熙爺的十七阿哥胤禮、以及剛滿六歲的二十阿哥胤兩個還在這里住著,蘇培盛在晚膳前就得了四爺吩咐,替弘暉把一切都安置好了。
「大阿哥,您瞧瞧,若是還缺什麼,盡管讓順子來找奴才。」蘇培盛陪著小心,不敢在弘暉面前有絲毫托大,四爺主子對眼前這位嫡長子的寵,蘇培盛可是清楚得很。
弘暉點點頭,「這兩日,阿瑪可有歇息好了?」弘暉自然是看得出四爺的疲憊。
「回大阿哥,皇上前兒個即位,朝務頗繁,這……奴才又不敢多勸……」蘇培盛有些吞吞吐吐的,他是近身伺候四爺的,當然明白四爺如何辛勞,可勸誡四爺的話,蘇培盛這個做奴才的又實在不好多言。
弘暉嘆了口氣,「罷了,哎……有勞你多照顧著,去吧。」弘暉對蘇培盛總有幾分客氣的。
蘇培盛趕緊躬身領命,「伺候主子是奴才本分,大阿哥折煞奴才了。奴才告退。」他是個對四爺忠心的。
第二日,弘暉起了個大早,到景仁宮的時候,額娘芸秀也已經起了,芸秀瞧兒子好好的,高興之余,她卻還是紅了眼楮,這陣子又是兒子遇刺、又是四爺遇刺的,芸秀心里七上八下的擔著心思。今兒,因為听是兒子來了,芸秀都沒來得及上妝,臉色顯然是憔悴的。
然而,康熙爺要搬去暢春園,再有諸多老爺子的嬪妃也要跟著搬去,宮里的地兒,自然是要給新帝的女人騰地方的,因著時間緊,芸秀也是忙壞了,雖然很想與兒子好好坐下說說話,卻實在找不出時間。
「額娘,您也別太累著了,有什麼事,讓奴才們去做……」弘暉勸了幾句,還沒說完,就听著外頭有動靜,原來是康熙爺跟前的李德全來了,弘暉眼神犀利掃了過去,直把李德全瞧得心下一緊。
康熙這老狐狸,到底是不消停的,然而,弘暉卻是心中情緒難訴,似乎,很有幾分興奮,時至今日,弘暉暗笑康熙老了,竟還看不清情勢,老頭子難道天真地以為小打小鬧能把四爺如何?大概,老爺子心中總是堵著,不甘心。
康熙爺還住在西暖閣,李德全引著弘暉去的時候,心里直打鼓,此番見到四爺這位嫡長子,李德全只覺得是更捉模不透,看似這位小爺變得、變得更高深莫測了些……或許,李德全想著想著,才發現,這位小爺先前在宮里的時候,也是藏著掖著,怕是很有幾分深藏不露的味道。再想起如今康熙爺的意圖,李德全只有心里祈禱,別是鬧得太過才好,康熙爺的身子骨,是沒法子再經歷大風大浪了。
康熙見了弘暉時,似乎氣色還不錯,倒有幾分慈祥的模樣,詢問了弘暉江南一行的些許事宜,卻沒提起曹寅,接著還對弘暉考問起功課騎射,竟還笑著夸弘暉「甚好、甚好」,鬧得弘暉忍不住心里嘀咕了許久,老爺子葫蘆里究竟想賣什麼藥?
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
終于,太極打了好半天,眼看著搬去暢春園的事宜都準備好了,李德全來請示太上皇移駕的時候,康熙爺笑了,「弘暉啊,老四說得沒錯,你這資質上佳,若是努力用功,想來他日必成氣候。」康熙爺的夸,是這麼容易受下的?
弘暉笑著應對,「誒?阿瑪竟是這麼對皇瑪法您說的?呵呵,孫兒一直盼著阿瑪贊孫兒幾句,偏是阿瑪那脾氣,您也是知道的,孫兒實在是難從阿瑪口中听得幾句夸。教訓倒是不少的。」話語間,絲毫不掩飾與四爺的親近。
康熙嘴角似乎微微抽了一下,不過,老爺子雖然老了,卻也是成精了的,不會在弘暉面前輕易破功,「哈哈,你這麼說,朕琢磨著,也的確,老四是這個性子。不過,今日朕這皇瑪法可不會吝嗇,弘暉你確實不錯,只是……若是趁著朕這老頭子還能有幾分精力,跟在朕身邊一陣子,想來你是會有收獲的。」這,才是目的,而且,這時候,康熙爺這話說得是十分謙虛了,謙虛得讓弘暉這樣的孫輩根本無法拒絕,理應欣喜接受。康熙爺這是以退為進。
堂堂康熙爺願意親自教導?是何等的榮寵!
然而,今非昔比了。
弘暉笑容絲毫未變,「皇瑪法厚愛,孫兒實在是……孫兒銘記于心。」做出幾分感動的模樣,然而,神色未及眼底,「皇瑪法,您如此疼惜孫兒,可是,作為晚輩,孫兒怎可忍心在您靜養龍體的時候多有打擾呢?阿瑪初登帝位,朝務繁多,不能在皇瑪法您跟前侍疾、多敬幾分孝心,昨日阿瑪已經跟孫兒表示慚愧了,這時候,孫兒雖然是無比渴望您的親身教導,可……可……怎可違背孝義再擾了您的清靜呢?」弘暉絲毫不給康熙反駁的機會。
康熙爺想要讓四爺做個孤家寡人,弘暉決不允許。
康熙爺的親自教導,若是早些年的時候,康熙如果當真誠心誠意,弘暉說不定也真會心存感激動容,只是如今?哼!弘暉嘴角一絲冷笑劃過。
「好了,這事不用多言,就這麼定了,這陣子,你跟朕去暢春園住些時日。」康熙爺畢竟是康熙爺,幾十年帝王位坐了,哪里容得了听人忤逆?這時候,不願再與弘暉纏斗,一錘定音了,容不得半點妥協。
弘暉張張嘴,卻是沉默了,這老頭也忒霸道了,簡直就是無賴行事。弘暉這時才醒悟,在絕度的強權面前,任自己有多少計謀心思,都沒用。
然而,殊不知,康熙爺這時候心里同樣不痛快,若是以前,哪個小子敢這麼明目張膽地與朕唱對台戲?欺君之罪,誰敢?而現在,眼前的小子分明就是有恃無恐,別看康熙爺一句話敲定了,可其實,若是弘暉真敢硬踫硬,康熙爺這節骨眼上,還真不會把弘暉能怎麼著的!
退位之後,太上皇的身份固然依舊尊貴,然而康熙明白,終究是不一樣了。
弘暉雖然沉默,心里卻沒有真的妥協了,正思量著怎麼月兌身,對于接受康熙爺的親身教導,這事兒,弘暉已經不屑了,哼,小爺樂得多學學四爺。
只是,才剛跟著康熙爺往暢春園去,半道上,弘暉得了四爺傳來的消息,說是讓自己「稍安勿躁」,弘暉雖有疑惑,卻也讓傳信的人回去稟了四爺,「但憑阿瑪做主」。
于是,康熙爺才在暢春園歇下,李德全神色有異地說是有事回稟,四爺下旨,命老五恆親王胤祺為欽差,即刻啟程去江寧府,徹查江寧織造曹寅一案,十六胤祿隨行。
老四這是要趕盡殺絕,康熙爺「啪」地一聲摔了一桌的杯碟,氣得愣是罵不出一句話來。
弘暉自然也听說了關于曹寅一案的事,笑贊四爺好氣魄,當晚,弘暉一覺好夢。
第二日,弘暉端著一張笑臉來給康熙爺請安,說了些感激老爺子教導的話,隨後,還未等康熙爺發話,弘暉就拿了「治吏」一事向老爺子問法,弘暉侃侃而談,恨不得從古至今把各朝各代地貪官污吏拿出來狠罵一通……康熙爺都找不到機會打斷。
等弘暉說得累了,才想起停下,問康熙爺,「皇瑪法,您覺得呢?」這才發現,康熙爺那張老臉要多臭、就有多臭,還不等老爺子發話,弘暉再一次搶了話頭,「啊呀!都是孫兒的錯,皇瑪法,您的臉色真難看,莫不是孫兒擾著您了?都是孫兒的錯,孫兒不孝。李公公,還不快快服侍皇瑪法歇下,若真累著皇瑪法,我這就沒法向阿瑪交代了……」不由分說,扶著康熙歇著去了。
然而,事情沒那麼容易結束,康熙爺沒安好心把弘暉綁在身邊,四爺難道真的甘心?何況,這還是康熙爺第二次企圖拿弘暉來鉗制四爺,老爺子不是初犯啊。
李德全再次收到乾清宮那里傳來的消息,都已經不敢再向康熙爺回話了,然而,老爺子畢竟還沒糊涂,打量李德全的神色,康熙爺嘆了口氣,還是讓李德全老實交代了,「主子,皇上他……今兒個下旨,著理親王世子在刑部辦差。」
理親王世子,自然就是理親王胤礽的兒子、從前的皇長孫,弘皙。
四爺並沒有把事情做得太顯眼,只是把弘皙扔在刑部了,然而,康熙哪會不明白?刑部原是老四的地兒,若說把弘暉安排在刑部,倒是順理成章的,畢竟弘暉就是在刑部學著當差的,然而,如今老二家的弘皙呆在刑部,保不準沒幾日就被啃得沒型了……刑部于弘皙,那是吃人的地方。
老四居心歹毒,只要弘皙辦差稍有差錯,老四輕易就能毀了弘皙……康熙爺只覺得腦袋漲得厲害,卻也不得不承認,老四原本隱忍的性子,幾次遇上弘暉的事兒,就變得「忍性」全無了。
若再留著強硬留著弘暉在暢春園,康熙爺都沒法子想象,老四還能干出什麼事兒來?恨就恨在,老四做事,不論是整治曹寅、還是威脅弘皙,滴水不漏,康熙爺根本沒法子抓到把柄。
而養心殿中,四爺卻沒有康熙想象中的得意,閑來治了曹寅、動了弘皙,這些在四爺的布局中不過都是順理成章的,想來康熙爺一定是認為自己故意拿這些來做要挾,可即便不是為了弘暉,四爺依舊還是要這麼做的。
四爺,其實沒有康熙月復誹地那般,四爺做事,自有章法緣由,尤其是關乎江山社稷的正事,四爺一向大局為重。朝中諸事,也還算是順利。
然而,腦海中不斷重復著今日德太妃的話,四爺閉目,仍舊一個「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