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畫眉 有兄名鳳

作者 ︰ 蘇月靈汐

原來,那奇怪的人是爹爹多年的好友,自幼便游歷天下,見聞廣博,學富五車,盡知天文地理,他向來住在深山之中,與天地為伴,以鶴鳥為友,不知是什麼原因下山來,非要收我做徒弟。

「可是爹爹,若他真是您多年的好友,為何我從未見過他,娘親見過他嗎?爹爹,是您認錯了吧,他來我們家……你看,他吃了那麼多東西……」我不喜歡那男人,便不想如他的意,用我的邏輯,我的方式來證明他不是個好人。

沒想到,爹爹听了我的話哈哈大笑,就連蘭玉也低下頭去,努力抿唇漲紅了臉,娘親更是使勁捏了我的鼻尖一下,不知道該說我什麼好,唯有那個男人,倒是一點不介意,居然跟著爹爹一起笑。

「上官兄,我另還有要事要辦,吃過這一頓便不再叨擾你,你與遲兒再多敘幾日,玉兒會帶著他找到我的」,那人說完,當真站來起來。

爹爹連忙相勸,說是我人小不懂事,讓他不要介意,可那人還是笑,用他粗糙的手模模我的頭說,「遲兒,我很高興你這麼小便有自己的好惡,也有自己的堅持,可是你一定要跟著我學習很多東西,這樣日後你才會更有力量保護自己和自己所愛的人,懂嗎?」

我不懂,我看看蘭玉,問他,「師兄和我一起嗎?」

「那是自然,他也是我的徒兒啊」,那人的表情好像奇怪為何我會有這樣的問題。

我又想了想,點頭,「那好吧,我和師兄一起。」

那人似乎沒想到我這麼爽快就答應了,愣了一下,笑的比剛才更響亮,「上官兄,你的女兒啊……那人說的不錯,不錯……他也該來了吧,可惜我這次我還是見不到他……」那人的聲音漸漸低沉,似有什麼不可舒解的情緒正沉沉的壓在他的心上。

爹爹嘆息,「若你多留幾日……」

「不了,上官兄,我與他日後必定還能相見,又何必爭這朝夕,告辭」,那人的話音將落,人已經大步走出了上官府。

爹爹想要送,都已經來不及,只能遠遠的看著他的身影消失。

蘭玉驅動輪椅追了一段,慢慢停下來,我倚在門口,盯著夜色逐漸融化他的背影,不知為什麼,忽然不那麼討厭這個人了。

這,真是個奇怪的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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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夜,蘭玉留在了我家,或許是因為師父的離開,蘭玉有點悶悶不樂,用過晚飯便向我父親告辭,去客房休息了,就連我吵著要他陪我玩,他也只是淡淡的笑笑,模模我的頭,說,「囡囡乖,師兄累了,明日再陪你好不好。」

他的要求,我總是無法拒絕的,雖然不太願意,我還是點了頭,小心翼翼的替他關上了房門,並偷偷的祝願,今夜,蘭玉師兄能有個好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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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我早早的起了床,讓丫鬟們幫我穿好衣服後,就跑去了蘭玉的房間。

他居然也已經起來了,我很高興,一個小廝將他從床上抱到輪椅里,另一個丫鬟端著水盆讓他洗臉,蘭玉的每一個動作都那麼好好看,可我卻覺得哪里不對。

是哪里不對呢?

我愣愣的想著,將蘭玉從頭看到腳,又從腳看到頭,忽然……我明白了。

蘭玉注意到我的到來,微笑著沖我招手,「囡囡,過來。」

可我卻在明白的那一瞬,哇的一聲叫了出來。

我的眼楮脹痛,眼角酸澀,有什麼滑落臉頰,我模了來看,晶瑩剔透的水滴,是淚吧,我哭了。

蘭玉被我嚇到,伸出的手凝固不動,美麗的眼楮里有困惑有憐惜,也有驚慌,他的紅唇微微啟開,卻什麼都沒有說。

丫鬟小廝們也嚇壞了,他們從沒見過我哭。

可我此刻心里是多麼難過啊,除了哭,我還能做什麼呢?

昨日,我就知道蘭玉的雙腿不能走動了,可我並沒有真正的明白那意味著什麼,今日,我見到蘭玉需要小廝抱著才能移動,需要丫鬟把水奉到面前才能潔面……那麼,在我沒看到的時候,他要做的許多事都會因為那雙腿而無法完成麼?若是有一天,他只有一個人了呢?

我沖進房間,撲到蘭玉懷中,抱著他的雙腿,哇哇大哭。

為什麼呢?為什麼這麼美好的人,那雙腿卻……

我抬起臉,任人生的第一次淚水流落眼眶,劃過臉頰,在下巴處匯集成泉,洇透娘親為我做的新衣衫,我看著蘭玉,捉住他的手,我對他說,「囡囡……囡囡……永遠陪著……陪著師兄。」

因為哭的太厲害,我的聲音上氣不接下氣,帶著喘。

蘭玉看著我,抬起的手慢慢放下,他眸子里的困惑和驚慌全沒有了,只剩下濃濃的憐惜和淡淡的悲傷,他懂我。

他彎子,把我抱到他的腿上,他輕輕的拂去我眼角的淚滴,送到唇邊一吻,「蘭玉當用一生來還。」

我不懂他的話,可我听到了「一生」兩個字,我願意。

然後,蘭玉笑了……我仿佛看到冰清玉潤的雪蓮花正在慢慢盛開。

「囡囡,吃過朝飯,我們到外面去玩,好不好,你想要什麼,師兄都給你買,好不好,這一次,會離開很久……」,蘭玉牽著我的手,往前廳去。

他的話充滿了憐惜,似乎不忍,可我卻不在意,滿腔心思都開始琢磨要買些什麼。糖葫蘆是少不了的,上次見過捏泥人的,可娘親不許我要,還有那種小孩子拿在手里玩的小宮燈……哎,想要的真是太多了,一定要多帶兩個小廝,才能拿的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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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過朝飯,蘭玉向爹爹說了意圖,爹爹笑著說不能讓他破費,拿了兩錠很大的銀子給小廝,讓他陪著蘭玉和我一同去。

我高興壞了,蹦蹦跳跳的出了門。

爹爹疼娘親,不會限制她的自由,自小,娘親便常常帶我出門游玩,就連挑選胭脂水粉也帶上我,娘親說,這個天下多麼精彩,遲兒該多見見不同的人和事。

從踏出家門的那一刻,我變成了枝頭的麻雀,嘰嘰喳喳不停的向蘭玉介紹每一處地方。

「那是天下鮮,里面的鱸魚燴可好吃了」,酒樓,城中當屬這間,爹爹說里面的大廚年輕時候曾在宮里為皇上做過菜,手藝不得了。

小廝被我支使去買桂花糕了,我停在一棟很好看的房子前面,對蘭玉抱怨,「那是沁月閣,里面的姐姐姑姑都好漂亮,可是娘親不許我去瞧,也不許我同他們講話。」

我不知道那是什麼地方,問娘親,娘親不講,里面的人個個穿著霓裳羽衣,輕紗妙曼,笑顏如花,對經過的每一個人都很客氣,總是用甜膩的聲音邀請他們進去坐坐。

「公子,喲,姐妹們,快來瞧瞧,這麼俊的公子,我還是第一次見呢,可惜……可惜……不過沒關系,公子,到我們沁月閣坐坐吧,珠娘保證能讓你嘗到蝕骨**的美妙滋味」,一個很漂亮的姐姐走到蘭玉身邊,拉著他的手不放,她身上濃烈的香味嗆的我難受。

我躲到蘭玉身後咳嗽,小手捉住他的衣袖拉扯。

那位姐姐還在說什麼,我沒听到,我咳過了湊到蘭玉跟前問,「蝕骨**是什麼滋味?」

蘭玉抿了下唇,臉上飛起薔薇紅色,他輕輕松開那位姐姐的手,驅動輪椅退後幾步,抬手作了個禮,「姑娘,在下只是路過之客,山野之民,實在不方便讓姑娘屈尊相陪。」

「山野之民?公子說笑了,公子這樣的相貌,怕是那京城里的貴公子哥都比不上,何必自謙,來來來,珠娘今日做東可好,保證把公子伺候的舒舒服服的……」蘭玉明顯不願意,可那姐姐卻實在活潑,居然擠開我,自己推著輪椅往沁月閣里去。

我覺得她漂亮,可我不樂意她強迫蘭玉,當即叉腰跳過去,吼道,「你放開師兄,不許你踫他。」

那姐姐似乎這才意識到我的存在,錯愕的看我一眼,哈哈哈大笑起來,「喲,這是哪里來的小姑娘,怎麼?她是你師兄?不許我踫,那你踫啊,你來讓他舒服啊」,她一邊說著,一邊把我往蘭玉身上推,我力氣不如她,被她推的踉蹌,可我不願跌倒讓她笑話,死命抓著她的手臂,任她怎麼拉扯也不放。

那姐姐急了,另一只手抬手便向我揮來,這一切的發生只在瞬忽間,我知道她要打我了,我人小,無力反抗,又被她抓著躲不開,只能眼睜睜的看著她蔥白的五指落向臉頰。

忽然,一聲尖叫……

我驚愕的看著那位姐姐捂著手痛呼,她的腕骨上扎著一根細如毛發的銀針,可是,那麼縴細的一個東西,竟然給她帶來那麼巨大的痛苦嗎?她臉色蒼白,額上汗珠直下,她緊咬下唇,連血珠也咬出來了,卻似乎沒有減少一點的疼痛。

我看向蘭玉,他卻是像不知道發生了什麼,只是把我拉到懷里,將我的亂發攏好,揉了揉剛才那位姐姐捏過的肩膀,問,「疼嗎?」

我搖頭,又看一眼那位姐姐,她已經跌坐到地上了,口中哀叫,「公子,珠娘知道錯了,求公子高抬貴手,放過珠娘一次,珠娘以後再也不敢了。」

她這話……難道那銀針竟是蘭玉刺出的嗎?

我望回蘭玉,小手在他身上模索,好奇他把那麼神奇的東西究竟藏在了哪里。

蘭玉被我逗的淺笑,捉住我的手握著,「囡囡,我們走吧,你不是要吃糖葫蘆嗎?你看,那邊有個最大的,去晚了就被別人買了」,他再沒看那姐姐一眼,把我抱到腿上坐著,驅動木輪往長街的另一頭去。

我坐在他懷里,看到那位姐姐已經痛的在地上打滾,別的姐姐姑姑都從沁月閣里沖出來,亂作一團,又是讓叫大夫的,又是一起施力把她往屋里抬的,我想了想,把頭靠在蘭玉胸口,什麼都不說,將他胸前的一縷發絲繞到手上玩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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糖葫蘆,蘭玉果然給我買了最大的,不只最大的,他把所有的都買給了我,瞧著跟在後面的小廝扛著大大的插滿糖葫蘆的木棍,我就得意,昂首挺胸走在前面,好奇的對蘭玉說,「今兒中午,我請你到天下鮮吃鱸魚燴。」

娘親說過,滴水之恩當涌泉相報,我想好了,腕上去年生日爹爹給的金臂釧別說一份鱸魚燴,就是十份也買得起。

天下鮮,爹爹帶我去過不只一次,剛進樓里,跑堂的小二便認出了我,笑著把我帶到了二樓靠窗的雅間,小廝按我的意思點了菜,便坐在一旁的小桌上候著。

我是不能喝酒的,便端了蜂蜜桃花水,向蘭玉介紹我所記得的每一樣好菜。

蘭玉微笑的听著,偶爾會握著我的手,喂我喝一口桃花水。

爹爹是天下鮮的常客,小二們不會怠慢,新鮮的鱸魚燴很快上了桌,我夾下第一筷,喂給蘭玉吃,蘭玉的唇色原本如花,熱氣騰騰的魚肉踫上唇瓣,為之染上霧氣,頃刻里,那唇便真的如早春枝頭的桃花,在他啟唇含住的時,開放了。

真美啊!

爹爹說過,好吃的東西,第一口一定要給最緊要的人。

剩下的,便是我和蘭玉,還有小廝高高興興的分吃了。

除了鱸魚燴,天下鮮好吃的東西多了去了,我因為滿心想要報答蘭玉的糖葫蘆之恩,幾乎全點上了桌,我拼命替他夾菜,他連說話的功夫也沒了,只能一口接一口的不停吃。

我高興,咯咯咯的笑著。

忽然,不知從哪里傳來一陣笛聲,清幽中略帶廣博的胸懷,仿佛一只仙鶴沖天,俗世的任何羈絆都無法留它片刻。

我歪頭仔細听,那曲調是我再熟悉不過的,我幾乎是不敢相信的睜大了眼楮,跳下椅子,沖向房間外。

「鳳哥哥,鳳哥哥!」

精雕畫棟的酒樓里,走來一個高貴如君王的男子,他身穿白衣,外罩紫紗,胸前一串色澤均勻的血瑪瑙珠串,頭頂一只斗笠,環圍白紗,遮擋了他的容顏。他從紅塵外走來,玉笛橫于唇間,俗事再多的煩擾仿佛都被那曲子退散到無際的天邊。

那是我的鳳哥哥。

「鳳哥哥」,男子在見到我的一剎,收起玉笛,彎下腰肢,接住了我飛奔而起的身子。

「遲兒」,他輕聲喚我,愛憐的親了親我的臉頰。

「鳳哥哥,你怎麼會知道我在這里?你是來送我禮物的嗎?可是我的生辰還有很久啊」,我坐在鳳哥哥手臂上,好奇的玩他胸前的珠子。

「鳳哥哥想遲兒了,想多陪陪遲兒,不好麼?」鳳哥哥抱著我走進雅間,關上門,讓小廝出去後摘下了頭上斗笠。

鳳哥哥的眉目和蘭玉是不同的,蘭玉清幽如蘭草,溫潤如美玉,鳳哥哥也是俊美,然而俊美中透著更多的卻是高貴和出塵,他不是雲朵里的仙子,也不是拯救蒼生的佛陀,他原本就不屬于這個人間,他的高貴讓最桀驁的人也會不自覺的匍匐下拜,他的出塵端麗讓最黑暗的心也不忍心去褻瀆,如果一定要做個比較,蘭玉是山林中那不被拘束的白鶴,鳳哥哥就是該被人們描摹成畫卷掛于廳中常年供奉的先聖。

「喔,遲兒什麼時候變成貪吃的小貓兒了」,瞧見滿桌的飯菜,鳳哥哥取笑我。

「是他」,我笑著指蘭玉,「他是我師兄,我是想讓師兄嘗嘗天下鮮的美味,鳳哥哥不是也夸過這里的鱸魚燴很好吃。」

「是啊……」鳳哥哥拖長聲音,目光打量蘭玉,過了一會兒,他的聲音變得凌厲,「師兄?你可知師兄這二字要承擔的責任。」

我不明白為何鳳哥哥突然變得那麼凶,可又掙月兌不開他的雙手,只能擔憂的看向蘭玉。

蘭玉卻並無驚慌,只微微點頭,「蘭玉知曉……若是沒有猜錯,你是……」

「不必多言,遲兒我交托給你,願你能給她最美好的回憶,畢竟日後,遲兒她……」鳳哥哥的話沒有完,他看著我,目光里充滿了憐愛。

我不懂他們的話,可是我喜歡鳳哥哥的笑,我便也對他笑,掙起身子,用自己的臉頰蹭他的。

「鳳哥哥……鳳哥哥……」我低喃,並不知道我的命運已經展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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