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蘭芬芳,竹枝搖曳,溫暖的陽光普照身上,一葉扁舟輕搖曳,是誰帶領我倘佯于這沉醉的時光,我慵懶的翻了一個身,鬢邊發絲纏繞到唇上,可我不願意去撥開,就讓它那樣吧,笑聲徘徊在嗓子里,我笑自己懶惰。
一根手指,帶著微涼,拂向我的唇,發絲離開唇瓣,手指卻長留不去,像是美玉,固執的要將我也涼透。
「囡囡,囡囡……」那手指沿著鼻梁而上,點在我的眉心,「這孩子,醒了還裝睡。」
「呵呵呵……」被識穿,我還是不睜眼,把臉埋到蘭玉懷里,小手呵著他的腰,咯咯的笑。
「好了,不想吃東西麼?是誰的肚子在咕咕叫?」蘭玉打我的屁*股,把我往外推。
我倔強,咬住他的衣衫不放。幾下推搡之下,只听一聲裂帛響,衣服破了。
「嘿嘿」,我倏地跳起來,咧嘴討饒。
「哎,我的衣衫原本不多,還是打補丁吧」,蘭玉嘆息,清冽的眸子卻沒有一點氣惱,他拿被子將我團好,雙手支撐身體往床邊的輪椅挪去。
我好奇的看著他把自己弄到輪椅里面,「呀」了一聲。
「自己起來梳洗,我去做朝飯,等下吃過,帶你熟悉周邊環境,有些地方是不能亂走的,省的你調皮弄傷自己」,昨夜的事,蘭玉一個字沒提,他只對我微笑,那笑如雨後翠竹般清凌凌的刻在眼里,直到他離開房間許久,仍然無法消失,反而更深的刻在了我的心里。
他既然不提,我也不說,反正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只是經過昨夜,我提醒自己,日後定要多留一份心,不要再讓這個少年再在疼痛里呻*吟。
朝飯蘭玉做的是清粥,菜仍然是涼拌的干筍,吃過飯,我不讓他動,飛快的把碗碟洗干淨了。我記著他的話,等他帶我到處玩。可他卻不疾不徐,打了新的泉水來澆灌他的那些蘭草。
蘭草,我家中也有,平日有下人打理,我從來也沒認真的看過一眼。
可這山中,只有我和蘭玉,他澆水,翻土,擦洗葉片,我便只能在一旁瞧著。
那些蘭草,都種在如嬰孩的腰一般粗細的竹筒里,蘭玉說,「蘭草喜陰,不能放到太陽下面暴曬,蘭草喜濕潤,放到離池塘近的地方最好,蘭草喜肥,每過一段時間便要松土施肥……」
一個少年,居然懂得這麼多,蘭玉擦洗葉片的動作溫柔,像是對待極珍貴的寶貝,我驚訝之余,對他又多了幾分欽佩,他似乎生來就是該被人仰慕的。但凡清幽雅事,他樣樣精通,好比那山中傳說的世外美少年,無數人曾經想象,卻無緣得見。
我何其有幸,他是我的師兄。
蘭玉侍弄蘭草的時候,山間起了風,風動檐下竹風鈴,清透的踫撞聲音仿若仙界天籟。我是個坐不住的性子,料想他非得弄完了才肯帶我玩,便索性幫起他的忙來,他腿腳不方便,我便將蘭草一顆顆搬到他跟前,瞧著他弄完再搬回原地。他擦洗葉片,我便為他清洗帕子。他澆灌花朵,我便為他提水。
兩人合作,事半功倍。
兩個時辰過去,終于大功告成,蘭玉兩頰微紅,額上一層細密的汗珠,我懶得跑回屋子拿帕子,挽起自己的衣袖替他擦去,他雙眸微彎,煞有介事的拍拍我的頭,「囡囡懂事了。」
我知道他是在逗我,偏不上當,眼都不斜,推動輪椅隨便挑了個方向走去。
蘭玉大窘,不時回頭看我,可我就是不看他,揚著小下巴,微微嘟嘴。蘭玉終究長嘆一口氣,舉起雙手道,「師兄錯了。」
我這才斜睨他一眼,雖然臉上強裝,可心里已經得意的快上天了,「師兄,我們要去哪里呢?」
「先去左邊」,蘭玉玉潤的手指一指,我飛快轉過方向。
離我們所住竹屋五十丈之遠,是一片陡崖,崖邊山霧繚繞,若不是蘭玉指出,還真看不出來。
「師父怕小動物誤闖,跌入崖下,已經在一丈範圍內種下荊棘,可我覺得還是該和你說一聲,這里一定要小心,有時夜里或者晨間光線不明的時候,即使不會跌落懸崖,被荊棘所傷也總是不好。」
蘭玉說著話時,我蹲到那片保護帶前,小心伸出手指,踫踫荊棘的尖刺,「呀」,果真尖利,只是一下,我的手指上已經出現一個血點,繼而冒出圓圓的血珠。
「過來」,蘭玉把我撈回身邊,一口含住了我的手指。
他柔軟的舌在傷口上卷動,他口中的溫暖撫平了疼痛,我玩心大起,彎曲手指撓撓,他瞪大眼楮看我,我更皮了,搖晃腦袋發出哼哼哼的聲音,那意思是,「有本事你咬我啊!」
我吃定蘭玉的性子,有點持寵而嬌,可沒想到……
「唔……」我扁嘴,蘭玉居然真的咬了。
可旋即,我又笑了,一點不疼。
蘭玉搖頭嘆息,他總是拿我沒辦法的。
「好了,走吧,帶你去吃好吃的果子」,蘭玉自己驅動輪椅,往竹屋後面去。我顛顛兒的跟著,蹦蹦跳跳,偶爾扯根草,或者采朵花,遇到蟲子、小蛇什麼的,我會尖叫,然後哈哈大笑。
蘭玉仿佛也習慣了,任我玩鬧,只是間或叮囑要小心。
竹屋的後面,有一掛飛瀑,不大,卻極高,瀑下一方水潭,青碧透明,前一日見過的白鶴小左和小右居然也在,正踱著優雅的步子,在潭中啄食小魚小蝦。
蘭玉朝它們打招呼,兩只鶴兒可驕傲了,只微微鳴叫一聲算是回應,然後接著做自己的事。至于我,它們是連看也懶得看的。
瀑布頂端,從山崖里斜出一顆樹,我認不出來,可上面掛滿的果實卻是個個紅如瑪瑙,圓如湯圓,小酒杯般大小,映著水光日光,第一眼便讓我差點流出口水。
可是,那麼高啊……十個我疊在一起都夠不著。
我遺憾,靠到蘭玉身邊,蘭玉卻神秘一笑,彎腰撿起幾顆石子,只見他屈指彈出,顆顆都中,紅艷艷的果子落到水里,小左小右一只一口,全叼來了岸邊。
這……這……
這還是人嗎?那還是野鶴嗎?
我愣愣的看著蘭玉,他笑起來,像個孩子般天真愉快,他撿了一顆果子又掬一捧水洗干淨,按到我唇上,稍稍用力便送入了我口中。
我動作緩慢的咀嚼,那味道甘甜香脆中略微帶一股香,比爹爹從京城托人買回來的小香梨更好吃。
可它又不是梨。
「它叫什麼名字啊?」我把所有的都洗了,也喂蘭玉一顆。
「沒有名字,師父說他也不曾見過」,蘭玉見我愛吃,又多打了幾顆。
「沒有名字?真是可惜。」
「我可不覺得可惜,這世間的所謂名字,可不都是我們人想出來的,名字並不能代表任何意義和價值,它讓你覺得可口美味了,它便有價值了」,蘭玉撫模我的額發,仿佛在講一個很大的道理。
我似懂非懂的點頭,「可是,日後回家,我要怎麼跟爹爹、娘親,還有鳳哥哥說?」
一想起鳳哥哥,我便覺得胸口堵得慌,一下便沒了精神,蘭玉瞧著我笑,把我抱到他腿上坐下,「若是你覺得必要,便替它取個名字啊,就像我叫你囡囡一樣,不管是囡囡還是上官雪遲,你便是你,永遠都不會變,也……」
後面的話,蘭玉說的極輕,我即使離他那麼近也听不清,可我卻因為他的提議興奮了,雙手抱著他的脖子,躍躍欲試,「它那麼紅,就像這個」,我掏出脖子里帶著的鳳哥哥送我的珠串,在陽光下晃了晃,「就叫它紅瑪瑙吧。」
「好啊,你說它是紅瑪瑙,它便是紅瑪瑙了,日後,它便是你的。」
我得意的笑,跳下蘭玉的腿,原地蹦了兩下。
忽然,一道清朗的聲音由遠及近響起,「好啊,遲兒才來幾天,就把這山上的東西劃歸名分了啊,玉兒,你這人情做的可不厚道,又不是你的東西,卻偏要送人?」
我回頭,一中年儒雅男人走近,是師父。
「……師父……」蘭玉低頭垂眼,臉上全是羞澀。
我跳起來蹦到男人身邊,抱住他的腿,仰頭大喊,「師父,師父,師父……」
「好,好,好……」師父彎身把我抱起來,「知道你心疼師兄,可我又沒罵他,你急個什麼勁。」
師父捏我的鼻子,我嘿嘿的笑,听他這麼說,剛才確實是我大驚小怪了。
「玉兒,你怎麼不願在遲兒家多等一天,我這次下山總算找到了我那多年的好友,原本打算帶他去上官兄那里替你治腿,可沒想到,你先走了,不過也無妨,我向他詳細解說了你的病情,他教我一套針法,若是再配以湯藥泡腳,不出十年,你的腿必定能夠好起來」,師父放下我,推著蘭玉往回去,「遲兒,師兄不能陪你玩了,師父要回家煎藥,師兄也要準備準備,今日下午開始,便要替你師兄治病了。」
我一听蘭玉的腿竟是能夠治好的,先是恍惚了好一陣,旋即高興的蹦起來,跳到蘭玉背上「真好,真好」的叫了好幾聲。
可這一跳太過猛烈,把蘭玉勒的連連咳嗽。師父趕緊將我抓下來,放到一邊,氣的撇嘴,「小丫頭,不知道輕重,這樣個鬧法,你師兄有個好歹怎麼辦?」
我自知有錯,干笑兩聲,蹭到蘭玉身邊,抓住他的手不放,可仍偷瞥師父。蘭玉對我笑笑,暗暗擺手,意思是師父並沒生氣。沒想到被師父瞧見了,伸手在我倆頭上一人推了一把,「好啊,你們兩倒聯合起來了,還把不把我當師父。」
被拆穿,蘭玉又低頭垂眼,我卻不,我跳到師父那邊,抱著他的腿,也不說話,只是裂了嘴笑,不停的搖。
這一招,對爹爹向來管用,師父是爹爹的好友,也一定管用。
果然,師父哈哈大笑,把我拎到蘭**上,推著我們回家去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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師父熬制藥汁,整整花了一個下午,薄暮初夜時,我和蘭玉不敢去打擾他,自己做了晚飯來吃,又留出一份給師父。
直到月升到中天,師父才走出藥室,手里端的只是小小一壺黑汁。
「玉兒,打鐵趁熱,你要忍住」,說話間,師父將蘭玉抱到了他的房間。
我跟著過去,只見師父從竹櫃里拿出一個布包,打開之後,里面整齊排列著長短不一的各式銀針。
師父拔針,銀芒竟是亮過燭光。我看了看蘭玉,跳上床,一把抓住他的手。師父贊賞的對我笑笑,手起針落,以出乎意料的速度下了針。我仔細觀察蘭玉的臉,並沒有疼痛的神色,他的腿是不是到這時根本還不能有任何的感覺?師父同樣也觀察著蘭玉的反應,又飛快的下了幾針。漸漸,蘭玉額上冒出密汗,可他的一張臉仍然靜好的如同美玉,我終于放下心了,松一下自己的手,才發現竟是一手的汗。
蘭玉察覺到我的窘迫,用另一只手輕拍我的頭,唇角微揚,就要笑出來,可終究,那個笑的彎弧沒能完成,像是受到極重的創擊,他上身猛地一震,幾乎要跌到我的身上。
我大驚,伸展雙臂環緊他的肩。
「遲兒,讓玉兒躺下」,師父的聲音竟也變得凝重,預示著即將到來的會是更痛。
我顧不得問什麼,趕緊扶蘭玉躺下,這時,蘭玉的呼吸已經變的粗喘,更多的汗流滿他的臉。我挽袖替他擦去,每擦一次便發現他的臉更加蒼白,經汗一萃,越來越透明,里面的精魂兒仿佛隨時都會消失般的脆弱不堪。可他卻一聲也不哼。
我不知道該怎麼辦,無助的望向師父,可師父專注,仿佛進入了某種境界,無法分*身。
我想哭的心都有了,可我沒哭,忽然,蘭玉痙攣般攬臂,將我抱到懷中,我感覺到他的顫抖,那麼清晰,我試著抱他,可他卻更加用力的將我抱緊,來自他雙臂的力量,幾乎壓碎骨頭。我不動,只是靜靜躺著,蘭玉的手卻漸漸松開,減輕對我的桎梏,冷汗很快滲透,我終究忍不住,一口咬住了他的衣服。
他是怕弄疼了我吧!
「師兄……師兄……」我小小聲的喚他,安撫的輕拍他。我知道沒用,可我還能做什麼呢?
他的痛苦太多,原來就連分擔,也是我的妄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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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樣的煎熬,一直持續到天明才完,師父也是滿臉疲憊,可他臉上卻有一絲喜色,我知道,蘭玉的腿該是有救的。
「遲兒,你陪陪師兄好麼,師父要去休息片刻,等他醒過來,你便來叫醒師父,這壺藥湯需兌水讓他泡腳」,師父模模我的額發,他的手是那麼無力。
我用力點頭,往上挪了挪,抱上蘭玉的脖子——他已經痛暈過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