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畫眉 前往邊疆

作者 ︰ 蘇月靈汐

宮,天底下最華貴的地方,宮,只有最高貴的人才能行宿于其中,宮,不屬于其中的人,有幾個會覺得自在?

我命令宮女們退下,自己拎著衣衫去浴池沐浴,這樣的事,我向來都是一個人做,實在不習慣別人的服侍。

池水溫熱,足尖剛沾上,我便迫不及待的浸入其中,我喜歡廣闊的水域,我貪戀水的包裹,住在山中的日子,但凡天熱的時候,我也常到瀑布下的深潭游水,有什麼比與這世上至柔至剛的東西糾纏更能令人愉悅的?

天汐送我的禮物,是一顆凝固了花朵的琥珀,我曾听蘭玉講過,琥珀乃天然而成,千萬年的樹脂埋于地底結出的晶瑩之果。可琥珀內多含昆蟲,少有植物,更何況是那麼完整的一朵小花。花,我認不出來,就連花滿樓的老板也叫不上名字,但那天下最愛花的人告訴我,「小姑娘,這可是無價之寶啊!」

我無法得知它來自多少年前,甚至無法給它個名字,我任它躺在掌心,仿佛感覺到了那千萬年不變的久恆,天下珍寶萬千,我懂,它不是有錢就能買到的,我感激天汐的心意,用一個小銀簍子裝好,貼身收藏。

宮中浴池的水,引自地底,那塵封千年的溫熱,給我帶來前所未有的享受,水面飄蕩著霧氣,氤氳如仙,將整間房屋裝點的如同幻境。浴池制造精巧,池中有石台供人休息,我倚靠在上面,慵懶的舒展身軀,手指在水下劃動,水波分開,又飛快聚攏,不留一絲一毫的痕跡,我將足尖露出水面,追逐漂浮的輕紗,若是可以,我渴望起舞,這里沒人會瞧見我笨拙的姿態,無人知曉我的可笑,因為這水,也因為這水而起的霧。

像是心底蟄伏多年的欲*望爆發,我終究屈服,跳入齊胸的池水中,旋轉展臂,我的發絲,在水中繚繞,我的身體,轉出微*浪,輕紗是我的幻影,水霧是我的鼓點,我忘了身在何處,我忘了自己是誰。

水波,劃出漣漪,水珠,飛成珠簾,水霧,化為繾綣……我寧靜終止,緩緩步出浴池。宮中衣衫由朱弦制成,貼身柔軟而暖,外罩冰綃之紗,飄然若仙,我系好腰帶,走出浴室。

房間內燃香如煙,裊裊環繞,我歡快而出,卻不由一驚,只見房中坐著穆天恆,他一手曲指敲擊桌面,一手把玩我的妝奩,瞧見我出來,他朝我招手,「你的東西怎麼這般少,我看我宮中一個宮女的脂粉香膏都比你多。」

「我不喜好,自然少」,我坐到他對面,翻找妝奩。

「找這個?」如同變戲法般,穆天恆空空的掌心忽然多了一段眉黛,他抿唇,卻憋不住笑意,全讓那露出的一點虎牙尖泄露掉。

「你藏我東西做什麼?」我伸手去搶,穆天恆巧妙躲過,忽地站起來,一探身捉住我的下巴,他用尾指挑開我額前濕發,精準而快速的替我畫完了眉。

我不滿的撇嘴,卻被他用力捏住無法動作,他端詳我的臉龐,像是欣賞一幅滿意的畫作。燭光,由下而上,將他照耀的如天神般俊美,他長睫如扇,輕顫如蝶。他審視著我,我無懼應對。

時間,消失在目光中。

穆天恆輕笑,放開手,「我前往邊關,你一定是要同去的,對麼?」

我點頭。

「三更出發,我從不等人,還有,這是去戰場,沒有馬車,只有戰馬」,干淨利落的話,帶著王者孤高之氣,穆天恆說完便走,不給我詢問更多的機會。

三更?

現在已經是初更,時間不多,我忙叫門外候著的宮女去阿琪那里取藥,不等發絲干透,便抓緊片刻的時間休息。沒想到我終于到了京城,來不及尋找爹娘,又要匆匆離開,只是……蘭玉……蘭玉……他是我的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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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更,穆天恆帶領的軍隊整齊排列在城門外,十萬人無聲,整齊劃一猶如一人,據說,這都是穆天恆親手訓練出來的一兵一卒。

我趕到城門口時,穆天恆命士兵給我了一匹戰馬,那戰馬強壯高大,我十五歲的身量完全沒辦法騎上去,旁邊有人要幫,我看一眼穆天恆,拒絕了。我知道他是故意的,我不願被他看低。

我左右看看,瞧見一塊大石,把馬兒牽到近處,自己從另一邊加速跑來,跑到石塊處,點足踏上,再借力一躍,跳上馬背。

我自認做的漂亮,得意的瞥向穆天恆,他卻神秘一笑,撅嘴輕嘯一聲,那原本乖順的馬兒忽地抬蹄嘶叫,我嚇的趕緊去抓韁繩,韁繩拉過掌心,我終究還是落了馬。我摔的灰頭土臉,穆天恆卻笑著走了過來,他對我伸手,我只作看不到,自己爬起來,咬著牙忍痛,拍盡身上塵土。這里都是他的士兵,我才不要叫他們笑話。

「這馬兒自幼跟我,不慣他人來騎」,穆天恆向我解釋,他緩慢撫模馬身,那馬兒果然很受用,擺頭踢蹄,仿似渴望立即帶著它的主人馳騁天地間。

我陡然明白,他是存心捉弄我。他的馬兒,別人踫不得,他卻讓我去獻丑,我跟他有仇嗎?他這般戲弄?

我惡狠狠瞪向穆天恆,他卻笑意更濃,似乎被人恨是很高興的事,他模了模韁繩,陡然翻身上馬,順勢一把將我拉上,與他同坐。

我氣的要暈過去,他卻完全不留任何空隙給我,揚手下命令,「出發」,他打馬,馬兒飛馳,我才一張口,便有風灌入,他側臉對我道,「抓緊」。

我才不要和他共乘一騎,我寧願摔死,我撐著身子往下跳,穆天恆明白到我的意圖,怒氣的一攔,將我抓到他前面,手臂強箍在我腰上,任我掙扎,再不能離開他更多一分。

我討厭他的強勢,厭惡他的算計,沒招沒惹,為何要受他的氣?我怒氣難平,膽子便壯,扭臉咬上他的肩,我要他放開我。

然而,絲帛未破,我嘗到血腥味,穆天恆仍然不肯放手,他倒過馬鞭,陡然敲上我的後頸,我頓時渾身無力癱軟,倒入他懷中。可他用力恰到好處,我沒暈,眼睜睜瞧他如何得意滿溢,那顆虎牙在風塵中露出唇瓣,可惡的令人想要敲掉它。

穆天恆此時乃馬上將軍,他帶領十萬人之兵,直搗戰場。

可,十萬人就足夠了麼?他也未免太自負了吧,我忍不住低聲冷哼,穆天恆的聲音在頭頂響起,「兵者,詭道也,貴精不貴多,我訓練出來的十萬人,足抵蠻人百萬。」

好大的口氣,我不信。

我別過臉去,穆天恆又道,「你不信?我給了蘭玉五十萬人,若你只認人多才能勝的道理,那我立刻停下,如何?」

「你?」我氣道,「你不能拿師兄來冒險。」

「那你信不信我?」

「我信不信有何關系,你這十萬就算是饅頭包子,放到戰場上也能攔住幾匹戰馬吧」,我氣的大口呼吸,這人太過無聊,管我信不信,縱然我被迫言語里承認了信,心中也絕不信。

穆天恆像是听天書,愣過許久,驀地哈哈大笑,「馬兒不吃饅頭包子的。」

天上的神仙啊,煩請將我劈暈吧。

我忽地想起天汐也有這般氣的我求神拜佛的時候,這兩人不愧為兄弟,本性一致。想到天汐,我有了主意,眼珠骨碌碌轉。我乖乖的倚在穆天恆懷中,手卻悄然模向懷中,遇到莫相離之後買的匕首,我一直隨身帶著。我握緊手柄,陡然掙起,直插穆天恆胸口,他眼明,手更快,捉住我手腕,牢牢固定,「你這孩子,眼珠子轉太快,就知道沒好事」,听他的聲音,不怒反喜。我先驚,後笑,總算逮到空子,後仰倒下馬身,穆天恆探身來抓,我手腕翻轉,匕首刺傷他另一只手,他兩手放空,我卻用腳勾了韁繩挽個圈,借力翻上馬背,乘勢踹他一腳,成功讓他跌落地面。

這動作,並非雜耍,是兒時多次從馬背上摔下來練成的技巧,我看著地上一時無法反應的穆天恆,得意極了,抬起下巴,抿笑不語。

穆天恆坐在地上,身上染塵,手腕有血,十萬人之軍因他而停頓,可畢竟是訓練有素的,竟沒有絲毫嘩亂。穆天恆也並不覺得丟臉,反而無奈的搖頭,嘆息笑道,「你這孩子,記我的仇。」

我欣然點頭,沒錯,我確實記仇,可仇已報,我再沒了方才的憤怒,一手執韁,一手揚鞭打馬,飛馳離開。

風馳電掣,狂沙飛卷,我遠離京城繁華,奔向塞外邊疆。

那里,有我的師兄蘭玉。

穆天恆很快追上了我,我並不奇怪,他撅嘴吹哨,馬兒立即揚蹄頓止,我早有防備,雙臂環繞馬脖子,幸而沒被摔下,可穆天恆卻趁此機會到了我這邊,他雙臂環過我的身體,抓住韁繩,「小孩子不許胡鬧,這是戰馬,你真以為能駕馭的了?」

穆天恆不使壞的時候其實挺好,他容貌俊美,偶爾露出無奈又好笑的表情,有著兄長式的溫柔。我乘著風,心情極好,不與他爭辯,索性學他的樣子,握了另一邊的韁繩,有模有樣的控制起來。

戰馬?有何大不了,終有一日,我也能學會。

馬兒北往,一路疾馳,十數日後,便能到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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兵貴神速。軍隊,從來不需要游玩似的白日前進,夜間長歇。每每行過幾個時辰,穆天恆便下令休息,補充馬料,喂水,士兵簡單吃些東西。夜間也會在開闊處短暫停留,穆天恆甚有軍威,軍紀嚴明,士兵們無論急行或是休息,均默然無聲,許多事他並不親自過問,都交給副將管理,他只不停收到飛鴿傳書,關注著前方戰事。

千年的古樹根須出土,從枝干上垂下,散入溪中,隨水而擺,秋日的夜間,涼。我倚靠樹身,裹緊身上薄毯子依然覺得冷,臉上面紗拂拂而動,我望一眼遠處士兵們圍著的篝火,決定還是不要過去。

我努力蜷緊身體,縮到枯葉堆中,或許是這一路實在太過辛累,縱然寒意陣陣,我仍然迷糊著睡了過去。

朦朧中,似有人靠近,帶來了溫暖。人的本能實在難以抗拒,那人只是輕輕一撥,我便整個人貪戀的霸佔了所有溫度,我舒服的長嘆,滿意而笑,我抱住的什麼,還很柔軟,于是我將臉頰蹭蹭,縮的更緊。

我听到,有誰在輕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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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鎮,是皇朝北面離邊境最近的一個鎮子,鎮實在小,居民也少,可來往商旅卻多,我朝與外族向來有通商的慣例,但外族蠻夷,資源匱乏,通商倒不如搶劫,今年更是頻繁騷擾邊境人民,更有甚者殺人放火,□擄掠,皇朝曾派人跟外族皇庭接觸,然而,皇庭庇護,居然挑釁,並借機與我朝開戰。

穆天恆和天汐的父皇,我朝天子,性格堅毅,他先禮,卻換來別人的後兵,于是再無任何遲疑,派兵迎戰。

原以為一場戰事可以滅盡外族氣焰,震懾八方,哪知皇朝之外的小國竟然連成一氣,一戰,變為數年。

穆天恆,是個勤勉者,他代理國政,既非太子,也非國君,卻全心投入,單我所見,這一路,他宿眠的時間竟比普通士兵更少。

就連吃飯,也常因思考而忘。

我望一眼那粗糙而干澀的饅頭,終究沒能忍住走近穆天恆,「你吃點吧,我們就快到了,到了再和師兄商量」,最近一次的飛鴿傳書,戰況似乎有變,穆天恆不再說話,薄唇抿成一條線,他不停的寫下對策,命人快馬傳往前線,但幾天來,我們沒有收到任何回音。

穆天恆听到聲音抬頭,他看一眼我手中饅頭,動了動唇,再次低下頭在紙上飛快寫著什麼,寫完,交給士兵送走後,才從我手里接過咬了一口,「委屈你了,遲兒。」

我搖頭,「你不要擔心了,我師兄他……」

「你師兄確實飽讀兵書,但他從未實戰,難免紙上談兵,你們又在深山中居住了七年,對于外族的詭譎了解太少,我只擔心他一心求勝反而會中圈套」,穆天恆拉我坐到他身邊,他見我唇角干裂,將自己腰間的水壺解下來給我,那壺袋是由大公主親手縫制,手工精細,花式卻極簡練,看得出那是個靜心而善良的女子,她不會讓自己的弟弟帶著宮錦似的壺袋上戰場,她只將心意縫入一針一線中。

「那師兄他不會有事吧」,我是個小女子,相比國事,我更關心的是人。

「你放心,他是軍師,也是軍心,他不會讓自己有事……」

「可是……」我仍然擔憂,穆天恆卻不許我胡思亂想,他手指按上我的唇,搖頭。

我知道自己關心則亂,尷尬的笑。

穆天恆無奈嘆氣,招來一旁的副將低聲吩咐了幾句,忽然抱我到馬上,揚鞭奔跑。

我驚愕疑惑不已,穆天恆的笑聲在頭頂響起,「你擔憂,我著急,坐而思,不如站而行,我們早一天到,就不用看你這孩子的愁苦樣了,看的我都沒心思吃東西。」

呵?倒用我來當借口了。

我斜著眼楮瞥穆天恆,他全然不在意。他這人太怪,被人瞪,被人恨,反而高興,雖竭力隱忍,卻總不免泄露,誰讓他有君臨天下的貌,卻非要生一顆小小虎牙。可不管如何……我也希望能夠早點見到蘭玉。

我們一直向北,向著我們的目的前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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