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畫眉 秦王天恆

作者 ︰ 蘇月靈汐

它是雪豹小玉,那麼,蘭玉就在附近?

我喜極,大聲呼喚,草叢中的聲音也變的急切,「師兄……師兄……」我希望自己身有雙翼,能夠飛向那個人。

月淡星疏,蟲鳴映風,暗影里漸漸走來一人,他身軀修長,星眸劍眉,玉面紅唇,他的衣擺拂過夜草,發絲揚起星光,他俊美至極,卻不是師兄蘭玉。

「秦王穆天恆?」我望著眼前的人,他與天汐是那麼的相似,只是,少了男孩的圓潤,更多男子的凌烈。坊間傳聞,曾經的三殿下,如今的秦王,才勝太子,貌越古俊,文武全才,甚至有人議論,因太子體虛多病,當今天子又已年至耄耋,我朝的國事,早已由秦王全權抉擇。

穆乃國姓,可他並不介意我直呼其名。

當那男子立于跟前,淵渟岳峙,長空風停,蟲鳴靜止,他是君臨天下的王者,他令萬物臣服。沒想到,天汐的三哥,竟是這樣的一個人,他與天汐那麼的相像,可又那麼的不同,沐浴在星光下的他,令人炫目而畏懼,可當他勾起唇角微笑時,卻打破了一切冷硬,他……竟有一顆小虎牙——那麼可愛!

「你是遲兒」,穆天恆拉我起來,替我撢去衣上浮草。

「我師兄……」小玉在我腿邊轉圈,偶爾親昵的蹭蹭。

「我收到快報,知道你們快到京城,姐姐不太放心,讓我來迎,原本阿玉也要同來,正好邊關送來急報,阿玉只好留下,可這小家伙卻硬是跟了來」,穆天恆彎腰撫模小玉頭頂,看來他極喜愛這頭小雪豹。

「師兄他還好嗎?」原來,好事真的多磨,已經離的這麼近,仍然無法相見,以為小玉帶來了他,卻原來他被迫停留。

「他很好,倒是我拖住了他,不然你們早就相見了,可他胸有溝壑,強于謀略,心中玲瓏,近來外族攻勢強勁,我又不得不留住他」,穆天恆伸手,拂過我的臉頰,他指上一滴晶瑩,原來我方才並沒抹干淨水珠。穆天恆似乎不大愛笑,除了方才一下,他再沒勾動唇角。

我默然,我從來都知道,蘭玉非是那紅塵外人,他留念山水,他愛清靜,他傾慕白鶴,可他依然心有抱負,他渴望用自己的智慧一生所學,一展所長,建立不世功勛。

「阿汐惹了太多禍事,我已知道你所受委屈,我定罰他賞你,你要什麼?」穆天恆走到溪水邊,仰臉伸手,他像個孩子,想要接住漫天星光,「可不許說要天上月兒,我給不了的。」

「呵……」我好笑,忽然玩心大起,雖然穆天恆是那般高高在上,卻令人無端覺得孤單,我彎身抱住小玉,臉頰貼上它柔軟的皮毛,「除了月兒,難道你都能給?」

或許從未被質疑過權威,穆天恆愣了下,轉頭看我,「你想要什麼?說來听听。」

他那麼認真的模樣,倒可愛的很,他有著與天汐相似的容貌,也許夜色恍惚,縱然他渾身氣質冷硬,我仍然似對著天汐。

然而,他們終究不同,若是天汐,怕是早就胡鬧開了,而他,竟那般單純的應對,讓我再沒了戲弄的心思,只是搖頭。

「你不信我?」穆天恆很是執著,他走近我,蹲下來,一瞬不瞬的盯著我的眼。

秦王,與傳聞不同。

「秦王何必在乎我信不信,你問我要什麼?我什麼都不要,天汐幫過我,我當他朋友,朋友相助本是天經地義,若一定要說,我希望能立即見到師兄,可就算秦王有千里良駒,也不可能,我盼了那麼久,如今知道師兄安然無恙,只是再多一日而已,難道便等不了了麼?」小玉對我的撫模很是受用,它像只貓兒般翻身躺在我腿上,揮動前爪,與我玩耍。

秦王二字,拉開了距離,穆天恆雙眼微眯,光華逼人,他順勢坐到我身旁,伸出一只手撥弄小玉的爪子,「公事之外,阿玉總是提你,阿汐待你那麼不同,我對你,很好奇。」

我微微一笑,陡然瞪眼,「你如何知道天汐待我不同?難道……」

「沒錯,這一路我一直暗中派人保護他,所以,若你不去劫官道,他也不會有什麼事」,穆天恆似乎想笑,但又覺得不好意思,他用力抿了抿唇。

原來如此,可我怎麼知道?我狼狽的模樣,他一定覺得可笑。

我不說話了,他是什麼哥哥,看著弟弟那般受罪,竟能冷定旁觀,可轉念一想,若不是他一路派人暗中保護,或許那一次錯過,便真的成了我和蘭玉的永別,一想到此,我又感激。

「阿汐私自出宮,我不能讓父皇擔憂,可他太過張揚,難免惹來禍端,但他已不是孩子,須為自己負責,我派人護他,只能護他不至喪命,至于皮肉之苦,他自己惹的便要自己承擔」,阿琪說過,秦王對天汐嚴厲,果然如此,便是我一個旁人也無法忍下心的,他這三哥竟能听之任之。

「他定是向你抱怨了,說我太嚴格?我就是嚴格,阿汐性情直率,不懂得隱藏,他擁有皇族少有的明媚,父皇和皇姐皆寵他,可我不能,我要教會他如何保護自己,教會他如何變的強大,但我……」

「秦王,你為何要對我解釋呢?他是你弟弟,你是他兄長,你如何對他,無需向任何人解釋」,我打斷穆天恆的話,好奇看一眼枕手躺在草叢中的他,他是那個唯一的存在,縱然刻意隱身暗處,星光仍然追隨,描出他精致的輪廓,俊美逼人。

「我只是想讓你知道,雖然方式不同,我並不比父皇和皇姐少愛阿汐一分……」,穆天恆停頓下來,他的目光從夜空轉向我,他薄薄的唇微微啟開,接著又道,「所以,只要是阿汐想要的,我一定會給他。」

話音落的剎那,我心內猛震,有了一種不祥的預感,可那感覺卻隨著穆天恆的一個勾唇淺笑煙消雲散,那顆小虎牙,柔和了方才他話語里的危險,令我錯覺,眼前的只不過是個仰躺草叢,慕戀星空的可愛少年。

但我知道,他不是。

我與穆天恆對視,時間也跟著靜止,我想看出些微端倪,他只淡然相對,他不怕我探究,可他讓我什麼都看不出來。他和蘭玉、天汐,甚至莫相離都不同,他將一切藏的太好,他只會讓人知道他想讓人知道的,可我與他只是初見而已,他的話究竟何意?

我再不會以為是我外出誤遇了他,他帶著小玉,為的便是先遇見我,他的話不是隨意說來,而是精心安排,然而,他究竟想讓我明白什麼呢?

「遲兒……」

「遲兒」,與穆天恆的聲音同時響起的,是天汐,他從遠處跑來,他幾乎還沒停穩身體就將我抱到了懷中,「遲兒,終于找到你了,我還以為……」

「你以為什麼?」穆天恆從地上站起來,俯視天汐。

天汐微頓,驚的大叫,又喜又怕的樣子,「三哥……三哥……」他連連喊了好幾聲,才跳起來抱住了穆天恆,「真的是三哥啊!」他像個孩子,不相信自己的眼楮,非要真實抱到了才欣喜確認。

「阿汐,回宮後,閉門思過三個月,不許去纏姐姐求情」,穆天恆一開口便是處罰,可我仍然看到他微微露出的虎牙,他攬著天汐的腰,用力抱了一下。

「三哥……」天汐拖長聲音,像極了不服管教的孩子,可他卻不求饒,在穆天恆看不到的地方沖我偷偷眨眼擺手,似乎表示處罰比他意料中的輕。

我強忍憋笑,這個壞小子,也該有個人管管他了,不然,恐怕天上的雲朵里都會留下他的腳印。

「小玉,小玉……」,方才還一副委屈樣,轉臉見到雪豹,天汐歡天喜地抱著它在草叢中打滾。小玉始終是猛獸,被人驀然撲倒,激起獸性,開始了和天汐追逐打鬧的游戲。

看著一人一豹遠去的身影,穆天恆伸手向我,「遲兒,回去吧,明日我帶你游京城。」

我歪頭看他一眼,將手放入他的掌心,他拉我起來,優雅一笑,並不放開,帶領我走出那片星醉溪水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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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對這天子腳下的城邦我並沒多少好奇,我已不是七年前的小孩子,更讓我期待的,是那個人。

從踏入玄武門開始,我便只想快點見到蘭玉。可穆天恆竟告訴我蘭玉已經去了邊關。

「遲兒,三哥會帶你去花滿樓,有我給你的禮物」,天汐被人立即接進了宮,開始接受他的處罰,我的身邊,在極短的時間里只剩下了穆天恆——就連護衛,也不留一個。

京城繁華,各族雜居,高樓林立,我確實心有怨氣,問清路人花滿樓如何走,不顧穆天恆,自己找了去。

遠遠,便瞧出了與眾不同。飯食,乃五谷輪回之首,修道者追求的至高境界便是闢谷升仙,可見但凡能吃入口中的東西,都被視為俗物。制作販賣俗物的地方,我從沒見過如花滿樓般清雅的。

樓有三層,並不恢弘,二三樓欄桿外斜,藤蘭垂低,柱上纏繞紫草,樓前只鋪鵝卵石,兩邊各有一叢矮竹,花並未滿樓,可我已知入了花香地。

天汐說的沒錯,這里的主人必定是個極愛花也懂花的人,愛花便憐花,懂花便不強求花開,秋日的花滿樓,只有秋菊,三兩朵伸出盆外,探于角落,在意想不到的地方悠然開放,梅蘭竹菊,花中四君子,我有幸在這樓中見其兩種,已窺見那樓主心中意相。

花滿樓,這名字起的好,賜的好,成全的好。

我與穆天恆方踏入樓中,便有人帶領去了三樓。我以為三樓乃是招待貴客的雅室,卻沒想到,三樓,只為穆家人而準備。

相信那裝潢絕不是出自天汐的主意。靜室高潔,假山流水,琴台沙地,古畫默然,花滿樓,絕非花要滿樓,滿樓的是花意,是花香,是惜花之人的繾綣心思。

我倚窗而望,瞧的清世間百態,可我知道,他們瞧不見我,那窗,窗欞縱橫,分隔為許多小塊,每一塊均用水晶細致打磨瓖嵌,也唯有皇家之財力,才在這繁華之地造的出如此一片清淨好去處。

誰說帝王家好福氣,君不見他們也會求那短暫寧靜。

我欣賞著畫作,穆天恆坐到琴台前,他指觸琴弦,唇角抿笑,仿佛憶起了極有趣的事,「阿汐小時候偷听老宮女們講鬼故事,講怕了便來我宮中,央我同睡,那時我每日練琴,他便抱著我的腿睡在琴台邊」,穆天恆停頓下來,我好奇的望過去,他終于撥動了琴弦,我听到……「我終究令父皇失望了,只是你能想象麼?阿汐寧願在這樣的聲音中睡著?」

「可他必定很長一段時間里仍然偷听?」我禁不住笑意,想象很多年前,那個跟女女圭女圭一般好看的小男孩是如何慌張卻又要假裝並不害怕的去求他的三哥,或許,他用的理由只是想要陪伴哥哥度過那枯燥的練習。

可,更令我想不到的是,穆天恆對于音樂,竟是如此……

我含笑模出懷中玉笛,橫執吹奏,我並不擅長,會的只有那一曲,可我歲歲年年練習,足夠顯于人前。

「晚雲收,夕陽掛。一川楓葉,兩岸蘆花。歐鷺棲,牛羊下。萬頃波光天圖畫,水晶宮冷浸紅霞。凝煙暮景,轉暉老樹,背影昏鴉。」

我想念鳳哥哥了。

我吹了一遍又一遍,穆天恆認真聆听,他專注的撫模琴弦,仿佛要找到最契合的某個點,晚風如手,搔弄發絲飛舞,流泉如煉,無聲有形,美麗的水晶,折射出最迷幻的光芒,終于,穆天恆起手,點出那空靈之音。

剎那,我的曲調被他填充,變的圓滿,他彈不出曲,可他點對那些空處,我心中激靈,仿佛又听到了八歲之前鳳哥哥吹出的樂聲,原來,這麼多年,我竟從未勘破精髓,原來,懂得音樂,並非定要彈得一手好琴,片刻前,我尚有些許炫耀之心,此時,唯有汗顏。

曲終,我收笛,別過臉去不看穆天恆。他卻走來,撫模我被風吹亂的發絲,他對我微笑,虎牙只露出個尖,少了可愛,多了溫軟。

我轉眸,看到的那張臉,在水晶折射的陽光中俊美的奪人呼吸。

這個男人,若他想,可以變出任何表情——任何他面對的人需要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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