奴良宅。
睜開眼楮,額頭上傳來陣陣冰涼,伸手拎起來一看,原來是冰袋。
「啊,醒了嗎?」
陸生走了進來,欣慰的跪坐在已經蘇醒的牛鬼旁邊。
「臉色看上去好了很多。」
「真的到早上就會變回來嗎?」
牛鬼看著人類模樣的陸生,心里還是難免失望。
陸生坦然的點點頭。
「現在是人類的形態。」
「昨天晚上的事情都還記得嗎?」
「記得,蛇妖的事,鼠妖的事都記得。」
直視著牛鬼,陸生沒有逃避。
「還有戾眼山的事……全部都是我做的。變成妖怪的時候,不知怎麼的會熱血起來,有時還會忘記自我……」
「陸生,你……」
听到陸生這麼說,牛鬼用手肘支起上半身,嚴肅的看著陸生。
「但是,我知道我是妖怪。」
陸生眼神灼灼,全無迷茫。
「是人怎麼樣,是妖又怎麼樣,都是我奴良陸生!如果連自己都否認自己,又怎麼讓別人認同我?」
起身拉開門,外面陽光正好。
倚在門欄上,側過身看著牛鬼。
「……本來,只想作為一個人類平平淡淡的生活,但我身上,始終流著滑頭鬼的血。我要繼承奴良組!」
人類的事情就去問身為人類的我好了,要是你覺得不滿意,你盡管砍下去。
牛鬼垂下眼眸。
這就是你的答案嗎……
「啪、啪、啪」的鼓掌聲由遠及近的傳來,陸生和牛鬼看向來人。
「爺爺!」
他什麼時候來的?
陸生無奈的看著自己的爺爺。
跑出去白吃白喝就算了,什麼時候改偷听牆角了?
「總大將……」
掀開被子,牛鬼爬起來跪在奴良滑瓢面前,愧疚的低下頭。
「請總大將懲治我犯上之罪。」
奴良滑瓢看著跪在自己面前,頭深深地低下的牛鬼,既沒有叫他起來,也沒有開口怎麼處置他,就這麼僵持著。
「爺爺,牛鬼他……」
剛剛開頭,就被奴良滑瓢一個動作制止。
「牛鬼,開除和切月復,你自己選一樣。」
冷淡地開口,全無以往的情分。
我來做你的父母吧,梅若丸。
到現在還清楚的記得,和總大將交杯的時候,總大將對我講的那句話,那一瞬將,我就把奴良組當做了自己的家。
「總大將,我會切月復贖清我的罪孽。」
沒有絲毫遲疑,牛鬼選擇了死。離開了奴良組就等于失去了家,還能去哪兒呢?
「等等!」
陸生張開雙臂擋在牛鬼,氣憤的說道︰「牛鬼也是為了組好,才會親自試探我是不是能承擔奴良組,就為了這點小事,就要牛鬼死嗎?」
奴良滑瓢不為所動,看著還在跪著的牛鬼。
「可是,牛鬼對你兵刃相對也是事實。」
「我不予追究,以奴良組三代目的名義。」
看著孫子強硬的態度,奴良滑瓢突然笑了起來,老懷安慰的拍拍陸生的肩膀。
「陸生啊,你終于想通要繼承奴良組了嗎?那下次總會的時候對牛鬼這次的事由你來做論斷吧,以三代目候選者的名義出席。」
「牛鬼,傷勢怎麼樣?」
「勞煩總大將掛心,這點小傷無礙。」
牛鬼恭敬地回道。
看著對牛鬼過問傷勢的爺爺,陸生右邊的額頭落下三條斜線。剛剛還要死要活的,現在又變成體恤下屬的好上司了?剛剛的一幕難道是我自己的錯覺嗎?
「陸生,我和牛鬼一起去後面的人家去拜訪,要一起嗎?」
奴良滑瓢和牛鬼剛踏出屋門,像是想起了什麼,回頭問陸生。
後面的人家?不就是稻垣家嗎!一個妖怪去陰陽師家,會發生什麼事?絕對不是去做客,那就是去找茬的。
陸生連忙跑出去截人,在奴良滑瓢和牛鬼前面猛的剎車。還沒緩過氣就一把揪起奴良滑瓢的衣襟,呼吸有些局促。
「你不會是連住在隔壁的人都不放過吧!不要以為我不知道以前住在隔壁的人為什麼會搬走!」只有稻垣,只有他不行……
大概是被陸生咄咄逼人的質問嚇到了,奴良滑瓢愣了愣,才揮開陸生揪著衣襟的手。整理下衣服,才慢吞吞的回道。
「你反應那麼大做什麼?」
「因為,因為……隔壁住的是我同學,對,是我同學。」
只是同學,而已……奴良陸生這麼告訴自己。可是心底卻有另一個聲音在反駁。只是同學這麼簡單嗎?
「我真的只是去和你的那個陰陽師朋友打聲招呼而已。」
看著反應過激的陸生,奴良滑瓢無奈的再三解釋道。
「真的「只是」去打聲招呼?」
不信任的眼神上下掃視著面前的爺爺,還特地在「只是」兩個字上加重了語調。就這樣,不干別的事情?
奴良滑瓢越過陸生,和牛鬼繼續往前走。陸生理所當然的跟了上去,要是不看著的話,說不定會做出過分的事。
「我也有一個陰陽師朋友,不過距現在他已經死了四百多年了。想當初他還經常招待我去他家吃東西。」
奴良滑瓢一邊走,一邊感慨的回憶道。
絕對是你跑去他家蹭吃蹭喝了吧。
陸生黑線的想到。
「但是,我們為什麼來這里?」
陸生才發現,跟著跟著居然走到後院來了。
「你不好奇嗎?陰陽師平時都在做什麼?」
奴良滑瓢說著,一邊跳到牆頭上。
喂,你是偷窺好不好!
「少主,我們把梯子搬來了!」
「……謝謝了」
抽搐的看著納豆小僧指揮著其他小妖怪把梯子靠在牆上,然後整齊離去的身影,陸生躊躇了下,還是借著梯子爬到牆頭上。好吧,自己確實也挺好奇的。
「好,跟我再做一遍。」
魔怪說著,又開始站在稻垣前面演示動作。
「先彎腰,左手觸到右腳面,右手觸到左腳面,再站直,雙手伸直,抬起右腿,和身體形成90o角,就這樣……在我沒說停之前保持這個動作。」
稻垣佑艱難地站著,身形有些不穩,額上有些薄汗。
「魔君,我可以停下了嗎?」
「不行~~」
魔怪側身坐在稻垣佑面前,懶懶的打了個哈氣,眯著眼楮享受著陽光。
「這可是你成為絕世陰陽師的必要修行,加油吧,半吊子。」
半吊子!頭上的青筋跳了跳。不過現在連反駁的力氣也沒有。
「魔君,我可以問你個問題嗎?」
魔怪睜開透著霞色的眼楮,疑惑的看著稻垣佑。
「為什麼!你第二次做的和你第一次做的不一樣!」
咬牙切齒的一個字一個字的蹦出來,惡狠狠地盯著魔怪。為什麼只有自己要做這種奇怪的修行?
「這個麼……」
遭了,被發現了嗎。
魔怪望天望地,就是不看稻垣佑,吞吞吐吐。
「是因為——要隨機應變嘛,你看你每次遇到的妖怪也不一樣。沒錯,就是這樣!」
一邊亂扯,還一邊肯定的點點頭。
「魔君!!!」
耳邊傳來稻垣佑的怒吼聲,魔怪連忙把耳朵捂上,但是沒有多大效果。
「你看那邊!」
眼尖地瞄到站在牆頭上的奴良爺孫倆,還有牛鬼,魔怪馬上就告訴稻垣佑,以此轉移他的注意力。
「你以為我會信嗎?」
雖這麼說,稻垣佑還是轉過去看。
「奴良!」
驚訝的看到奴良陸生和他不認識的兩個妖怪站在一起。
「我說的沒錯吧。」
魔怪跳到稻垣佑的肩上,得意的搖晃著縴細的尾巴。
「是叫我嗎?少年。」
奴良滑瓢輕盈的從牆頭上跳下,走到稻垣佑面前站住。
「爺爺!」
稻垣佑轉過去看了眼從牆頭上爬下來的陸生,再轉回來看奴良滑瓢。
「奴良的……爺爺?」
「就是這樣。」
奴良滑瓢高興的點點頭。
「吶,少年,有興趣來奴良組當客卿嗎?」
「爺爺,你不要亂說話!」
陸生看著稻垣佑抱歉的說道︰「我爺爺胡說的,你不要當真。」
「我可沒有亂說。」
奴良滑瓢不快的撥開擋著他的陸生,陸生一個踉蹌才穩住。
「要不要考慮看看,待遇很好的,包吃包住,還給零用錢,不用像住在外面那麼辛苦。」
包吃包住=不用付房租!
「喂!半吊子,你好歹出息點!」
看著稻垣佑一臉心動的表情,魔怪踢了他一腳。
「魔君,很痛哎~」
稻垣佑皺著眉把魔怪從肩上拂落下去。
魔怪敏捷的落在地上,突然警覺的抬頭,然後慌慌張張的逃開,和稻垣佑拉開距離,與此同時,奴良滑瓢也向後跳去。
稻垣佑莫名其妙的看著他們,忽然感覺到自己頭頂的上方有數股微弱的妖氣離自己越來越近。抬頭一看,瞬間就被有小孩兒那麼大的異形壓在下面,雖然不是很重,但因為數量太多,被擠壓的動也不能動。
「魔君,你居然扔下我自己跑走!」
「每次都栽在同樣一招,果然是還不可靠的半吊子,要是被同行知道,會被笑掉大牙的吧。」
魔怪蹲坐著那里看著稻垣佑的慘樣,說著風涼話,一點搭救的意思也沒有。
「沒事吧。」
陸生把稻垣佑從異形堆下挖出來,擔憂的問道。
「謝謝你了,奴良。」
感激的謝道。
「陸生!」
看著稻垣佑疑惑的視線,才急忙補充道︰「那個,叫奴良的話會和爺爺混淆的,剛剛不就是這樣嗎。」
「有道理。」
稻垣佑恍然大悟的點點頭。
「那個,作為交換,我可以叫你佑嗎?」
看著陸生局促不安的樣子,稻垣淺笑著回答。
「當然可以,陸生。」
「總大將,你剛剛是認真的嗎?」
看著剛才的那一幕,牛鬼問出了心中的疑問。
「不要小看他,他的未來絕對前途無量,更何況還是陸生的朋友。」奴良滑瓢輕聲說著,瞥了一眼看上去還在放松狀態的魔怪,實際上在他們出現的瞬間就已經進入了戒備狀態。要是他們有什麼異動,憑自己的直覺來看,他們絕對走不出這里!有這麼一只異獸心甘情願的跟隨,他必定有什麼特殊之處。還有,更深的原因就是,陸生他……
果然不愧是我的血脈。
奴良滑瓢欣慰的注視著自己的孫子。
當初他和陸生的女乃女乃櫻姬就是,一個是妖怪,一個是人類,結果陸生更有前途。
「怎麼又是你們!」
稻垣佑頭痛的看著那群異形。
「又見面了,孫子!」
異形們開心的打著招呼。
「你們很熟嗎?」
陸生的視線在稻垣佑和那群異形之間徘徊。上次也看到佑和那群異形告別。心里念到「佑」的時候,一點也沒有不適,流暢得很,仿佛已經演練過千百次一樣。
「我們可是看著孫子長大的!」
異形們異口同聲道。
「你們不是回京都了嗎?」
稻垣捂著額頭嘆氣,難道他們要住家里?很擠的。
異形們雜七雜八的聲音會在一起,顯得很嘈雜。
「等等,你們這麼講根本就听不清,選一個來說。」
異形們你推我讓的,終于有一個站了出來。
「我們本來打算回去的,但是在路上發現有很多大妖怪往浮世繪町的方向聚集,為了安全起見,我們還是回來了。」
「對啊對啊~」
「就是那樣~」
異性們又開始吵鬧起來了。
「請收留我們吧,拜托了,陰陽師!」
最後一句說的那個叫整齊劃一啊,就跟事先排練好的一樣。
「可以讓他們住在我家。」
看稻垣為難的樣子,陸生提議道。
「那就麻煩你了,陸生。」
「不麻煩!」
陸生撓著棕色的頭發,高興地回答。
「你們可以再說的具體點嗎?」
奴良滑瓢神情嚴肅的問異形。那麼多妖怪聚集浮世繪,有什麼目的呢?
稻垣見被奴良滑瓢嚇得瑟瑟發抖異形,只好替他們開口。
「再多的他們也不知道,肯定又是一感到大妖怪的氣息就掉頭回來了。」
異形也在一旁附和,可憐兮兮的點頭。
「是嗎……」
沉吟著低下頭思索。
「他們不清楚,可你知道啊。」
「我?」
听到魔怪的話,稻垣詫異的指著自己。奴良滑瓢、牛鬼和陸生的目光也投向說著這話的魔怪。
魔怪一本正緊的說道。
「雖然你還是個不合格的半吊子,極度不靠譜,連出師都沒有的見習陰陽師,但也是陰陽師,佔卜一下不就知道了,雖然結果準不準確就不清楚了。」
「佔卜?」
陸生看向稻垣。
「原來如此。」
奴良滑瓢看著用六壬式盤佔卜的稻垣,跟陸生普及常識。
「六壬式盤是陰陽師解讀過去,現在,未來的必備道具,用這個來佔卜最合適不過了。」
「那麼厲害!」
陸生驚呼道。
「可惜,用的人不怎麼樣~~」
魔怪指著緊鎖眉頭的稻垣。
突然像一下子被抽取了全身的力氣一樣,稻垣癱軟的趴了下來。
「果然我沒有佔卜的天分。」
「佑!」
陸生扶起稻垣讓他靠在自己身上。
「沒有結果嗎?」
奴良滑瓢問道。
「有什麼不好的東西,從西邊來了,沾滿罪孽的利器重新出世。這就是佔卜的結果。可是……」哭喪著臉說道,「完全看不懂啊~」
西邊嗎……
「牛鬼!」
奴良滑瓢叫道。
「總大將放心,我會守好戾眼山。」
牛鬼保證道。奴良組的勢力範圍,最西邊的就是由牛鬼鎮守的戾眼山,再往西邊,奴良組也無能為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