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培家有一個小水塘,深度還不及兩尺,就在晴明的住所邊上。沒錯,就是那個稀世絕代的陰陽師——安培晴明。
紅蓮前爪抵在地面上,後足蹲坐著,上半身傾向水面,半眯著眼楮,看著水面上清晰的浮現出他現在的樣子。那是一只很奇怪的白色動物,起碼在他的認知里是不存在的。有貓那麼大,但既不像貓也不像狗,眼楮是和晚霞一樣血紅的顏色,頭上有一個紅色的印記,像花一樣的形狀,脖子上有一圈突起,耳朵很長,一直垂到後面,縴細的尾巴也在一搖一搖。
「……勾。」
平淡的沒有起伏的聲音喚回了眺望遠方的勾陣。
尖銳的黑色爪子輕輕踫觸水面,蕩起的波紋擾亂了平靜的水面,水里的倒影也消散了。
「我為什麼會變成這幅樣子!」
惡狠狠地盯著水面恢復平靜後又重新出現的奇怪的白色動物的形象,而不是十二神將之一主掌『畏』的負面情緒的騰蛇的真身。記憶中的空白也讓紅蓮莫名的煩躁。
「……這是,晴明的命令。」
沉默了許久,勾陣終于找到了一個借口。
十二神將從跟隨晴明開始,凡是晴明的命令便不會違背,晴明的想法是他們猜不透的,他們只要遵循就好。
事實上,紅蓮為什麼會以魔怪的樣子呆在昌浩身邊,這其中的緣由恐怕連晴明也不知道。原因,也只有騰蛇本人才最清楚。
「他們怎麼都在?」
抬起前爪指著前院的方向。
安培氏的族人今天都回到了安培本家。可是在紅蓮印象里,今天並不是什麼特殊的日子。
晴明的長子吉平在成婚後就搬到妻子家去住了,只有兒子吉昌還住在安培本家,連吉昌的兩個兒子,昌親和成親也在成婚後搬走了。今天卻是例外,都帶著家眷回到了安培本家。
「……今天,是吉昌最小的兒子,晴明的末孫昌浩的忌日。」
勾陣細長的眼楮暗了暗,但還是一邊注意紅蓮的反應,看到他不為所動的樣子,不知道是佩服昌浩的法術施得太過徹底,讓紅蓮全然沒有他的記憶,還是可惜他隱藏的潛能還在晴明之上,才十四歲就這麼離開了人世。
十二神將雖位列神的末席,但也是由人類的美好希望中誕生的,是人之子,所以也有人之心。
昌,浩……
魔君!魔君!你就叫魔君!
默念著這個名字,心髒仿佛被揪緊了一樣,有些鈍痛,有什麼在更深的地方蠢蠢欲動。
「晴明的孫子?」
透著霞色的眼楮轉到勾陣身上。
「是。」
勾陣垂下眼楮,點點頭。
「是晴明的孫子。」
勾陣彎下腰抱起了垂著耳朵的還是魔怪樣子的紅蓮。
「勾,你做什麼!」
紅蓮蹬著後足,一陣抗議。
勾陣安撫的模模紅蓮的腦袋。
「晴明召集我們,還是不要讓他久等了。」
進了晴明的屋後,紅蓮意外的發現其他十位神將都在,包括除非晴明召喚,否則不會現身的天空,天後,太裳。有什麼重大的事嗎?
「哦,紅蓮,勾陣你們來了。」
「晴明……」
紅蓮看著還是一手支撐著下巴,另一只手輕叩案幾的晴明,雖然表面看起來還是跟往常一樣,但是眼里的疲憊,面容的滄桑掩也掩不住。
在我沉睡的一年中發生了什麼事嗎?
這時,冰冷刺骨的殺意直沖著紅蓮而去,這股寒意穿透身體,讓紅蓮渾身發涼,警鐘拉起,警覺的看向殺氣的來源,卻意外發現是青龍。
青龍雙手交叉抱在胸前,目光閃著凜冽的寒光,銳利的視線盯著自己不放。
那種仇視的眼神,自己不會看錯。
青龍這家伙……
是真的想要殺死我!
得出這一結論的紅蓮半眯著眼楮,血色的眼楮里戒備一閃而過。
雖說和青龍一向不和,準確的說除了勾,和其他神將的關系都不好,但是也沒到這家伙想要殺死我的地步吧。
「青龍!」
晴明也發現了這一異狀,輕聲喝止。
青龍「切」的一聲,頭偏向一邊。
「晴明,召集我們有什麼事嗎?」
開口的是天空,也是十二神將之首。
輕叩著案幾,晴明目光低垂,抬起頭環視了一圈屋里的神將,最後在紅蓮那里停駐。緩緩開口。
「我的天命之年要到了。」
「晴明!」
十二神將中最小的太陰驚呼出聲,原本盤腿坐在地上的玄武也驚訝的站了起來。其他神將也神色各異。
「你在開什麼玩笑!」
紅蓮憤怒的用後足直立起來。晴明,這個第一次見面就給自己取了『紅蓮』這個優雅別致的名字的人……
是誰說纏在你身上的是可怕的地獄業火呢?我看明明就是盛開在水面可以讓人心情平和寧靜的蓮花嘛,你就叫紅蓮吧。
「不用在意,紅蓮。」
晴明的表情淡淡的,仿佛說的不是自己的死期一樣。
「生死輪回,天道運轉而已。等我歸去後,你們就回神界吧。」
「是嗎?」
說完後,天空的身影就消失了。天後和太裳對視一眼,也回了神界。
紅蓮滿臉不快的低著頭,走在走廊上。
天色已經暗下來了,月色柔柔的灑在大地上。紅蓮鬼使神差的又回到水塘邊上,側著身子看著水面上那一輪月影。
「真是的,我干嘛又回來……」
輕聲抱怨著。
不要一個人呆在水塘邊,很危險。
腦海里突然閃過一句話,紅蓮疑惑的眨眨眼。
奇怪。剛剛明明是我的聲音,是在對誰說話?好像比平時自己說的口吻多了一點不一樣的東西。那種說不出來的感覺。
紅蓮抬頭望著天上的那輪月亮。
我為什麼會沉睡一年,自己一點印象也沒有。不管怎麼說,還是很在意,記憶中的那份空白。問勾,她也不說,還一副忌諱莫深的樣子。或許我該去問問晴明,自己的記憶我有權知道。
「卑劣的背叛者,還能毫無愧疚地活著。在他第一次弒主的時候就該殺了他!」
青龍倚在牆壁上,在晚風的吹拂下,右肩的薄布飄揚著,看著紅蓮離去的身影殺氣騰騰的說道。
「青龍,希望你忘了以前的事,讓紅蓮忘記背負的罪孽也是昌浩想看到的。」
勾陣看著青龍,鄭重的說道。
「其實,騰蛇還是記得昌浩吧。」
其他神將詫異的看著雙臂靠在欄桿上的太陰。
「否則他早該恢復神將真身了,為什麼還是那副跟在昌浩身邊的樣子。」
「那又怎麼樣。」
青龍對此很是不屑。他身上的罪孽永遠也洗不清!
「最可憐的,還是晴明大人。」
太裳現身了。
「晴明大人和至親之人的緣分都很淺,之前是若菜大人,現在又輪到昌浩。」
無聲的寂靜籠罩著他們,也許這是他們留在人間的最後一年了,在晴明的逝去後,誰又能夠得到他們的認可?恐怕再也無人了。
轉眼,距昌浩離開已經一年了……
晴明慢慢地踱步在走廊上,佝僂著背脊,這個本來精神爍爍的老人才一年的光景就迅速衰老下去了。
在走到轉角的時候,卻看見從房間里漏出來的跳躍的橘黃色的光暈。這是昌浩的房間!
「是露樹啊……」
快步走進房間,看到的卻是露樹,昌浩的母親正在整理昌浩的衣物。眼里無法抑制的流露出失望。這要是一場噩夢該多好?一覺醒來,耳邊還能听到昌浩中氣十足的和紅蓮吵鬧的聲音。
「公公。」
露樹眼眶紅紅的,應該也是剛剛哭過。
「露樹你在做什麼呢?」
「我來整理下昌浩的衣物,明天拿去曬,就像昌浩還在一樣。」
說著眼楮又浸滿了水色。
「露樹,彰子怎麼樣了?」沉默了一陣,晴明開口問道。
「公公,前幾天道長大人接走了彰子,已經和宮中那位換回來了。不是公公說的嗎?」
「是嗎……」
彰子的命格清貴,注定是入主中宮之命,就是跟昌浩緣分太淺。
「露樹,你先出去吧,我想一個人在這里呆一會。」
「是,公公。」
露樹看得出來,公公晴明也對昌浩的早逝很難釋懷,昌浩小時候也最粘他,公公也是最疼他。
等到露樹離開後,晴明干枯的手才慢慢撫模著昌浩的衣物,老淚縱痕。
昌浩啊,爺爺怎麼舍得擦去你存在的痕跡,怎麼舍得?你那天來求我,可爺爺真的不想答應。枉我法術再精湛,名聲再盛,連自己的孫子也保不住……
可能你不記得了,你小時候最喜歡爺爺了,我走哪兒你跟到哪兒,還「爺爺,爺爺」的喊著。昌浩,爺爺真的後悔了,讓你走上陰陽師這條路,或許你還好好的。
昌浩,黃泉路上太孤單了,你走慢點等等爺爺,爺爺會下去陪你的,我們爺孫倆還一道走……
在晴明的寢室沒找到人的紅蓮在這里意外發現了晴明。這個無人居住卻空置著的房間。從門縫里瞧過去,看見晴明背對著自己坐在燭台邊上,在燭火的光亮下,好像在全神貫注的看著什麼。
那是,那是!
紅蓮看到紅色的狩衣露出的一角。
心髒劇烈的跳動,就好像要蹦出胸腔。頭痛欲裂!腦海里飛快的閃過一幕幕情景,每個記憶碎片里,都是同一個少年,身邊還有一只白色動物陪伴著!
昌、浩……
張了張嘴卻又發不出聲音,喉嚨里像是被刀割一樣,火辣辣的疼。眼楮一陣干澀,像充了血一樣,血紅血紅的。
昌浩!昌浩呢!那個孩子在哪里!
今天,是吉昌最小的兒子,晴明的末孫昌浩的忌日。
勾陣的聲音在記憶里蘇醒。
不該這樣的。
紅蓮拼命地否認著。自己的體溫急劇的下降,就像呆在冰窖里,發自內心的冷。
還要看著你超越清明呢,怎麼可以這麼走了!
誰都恐懼我騰蛇,可是還在襁褓里的你看到我卻會開心地笑;蹣跚學步的時候,快要跌倒的時候抱住我的大腿,也會露出甜甜的笑容;小手抓著我的手指,也會帶著欣喜的看著我……
就是這樣,昌浩你怎麼可以,就這麼離開?
紅蓮回來,回來……
我把我的命給你……
不開心的,都忘掉吧……
是我……
紅蓮的瞳孔猛的放大,是我害死他的!
晴明躺在床上咳嗽了幾聲,才一個晚上的時間,晴明就快不行了,已經活了那個時代人的平均壽命的兩倍,昌浩的死給了他沉重的打擊,撐了一年也已經是極限了。睜開眼皮,渾濁的眼珠慢慢轉動,卻沒有看見紅蓮和勾陣的身影。
「**,紅蓮和勾陣呢?」
僅僅是一句話,就已經耗費了全身的力氣。
「不用找了。」
勾陣走進來。卻沒有紅蓮的身影。
「紅蓮他,記憶已經恢復了。」
「連進來的膽子也沒有了嗎?」
青龍不屑的嘲諷道。
「記憶恢復後,他就自我封印了。」勾陣沒有理會青龍的冷嘲熱諷,繼續說道,「除非再次被喚醒,他就會一直沉睡下去。」
即使沒有明確指明,在場的都清楚,那個喚醒紅蓮的關鍵,就是昌浩,或者說,是昌浩的轉世。
滄海桑田,晴明的故居也改為了晴明神社。
這天,一個三歲的小孩坐在樹下哭。一個白色的物體從頭頂上落下,啊,是從樹上。
「疼疼疼~」
那是一個奇怪的白色動物,揉著被摔疼的地方,眼里霧蒙蒙的。
「喂,你看什麼看,沒見過啊!」
看到小孩投過來的視線,白色的動物挺胸走到小孩面前,趾高氣昂的說道。
會說話?
小孩眨巴眨巴眼楮。
「喂,小鬼,你叫什麼名字?」
「小佑,稻垣佑,今年三歲。」三歲的稻垣佑好奇的看著他,「你是異形嗎?」
「別把我跟那種低級的混在一起!我可是很厲害的!」
「哦,我知道了,你是魔怪!」
「不要叫我魔怪!」
魔怪透著霞色的眼楮瞪得圓鼓鼓的。
「那就叫魔君。」
稻垣佑一點也沒有對這個會說話非人類感到害怕,伸出手拍著魔怪的腦袋。
「魔君!魔君!魔君!」都叫上癮了。
魔怪半眯著眼,滿臉不快的任他拍著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