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木先生耷拉下眼皮子,抽了口旱煙,沒有吱聲。
鄭毅內心急切,表面上越發誠懇,問到︰「木先生,晚輩知道好歹,不會在想著法兒地消除掉那個場景了,您有什麼辦法幫晚輩回想起來嗎?條件您開,晚輩必會對您銘感五內,給您供奉長生牌位。」
木先生不出一聲,只慢騰騰地伸手從腰間小袋子里面捏了把煙草。鄭毅看得屏氣凝聲,以為這是做什麼法事,誰想木老頭將旱煙袋頭又往煙灰缸磕了磕,然後慢騰騰地將捏出來的煙草沫兒按在旱煙袋頭里,繼續沉默地吸了起來。
鄭毅看得一臉黑線。
此時木先生才慢悠悠地開口說道︰「你小子野心太大,不知道收一收的話,早晚毀在這上頭。我剛給你說這是命數,是靈物的福緣,不能強求,別不知足,你沒听見麼?誰都不能給你記起來,誰也不能讓你忘掉,就算那個挨槍子兒的小伙子也不能,就算你拿自給兒腦門兒去撞牆,把腦袋撞成白痴,把自己姓什麼都忘了,也還是會記得靈物讓你記得的命數。」
抬頭看了鄭毅一眼,又道,「你自己不也說了,這是強加在你身上的。剛才還想著要消除掉,這會兒又想一下子全部記起來,嘿,夠狂的,可惜,這兩個本事老頭子我都沒有,你吶,另請高明去。」
木先生說著,起身拿著個旱煙袋晃晃悠悠地往外走,頭也不回地說著,「人求命數是為了啥子?四個字︰趨吉避凶。命數有定數也有變數,以後你要是真有福緣把夢都記起來,就自己琢磨著辦。」
鄭毅听得夠多,心里正有些紛亂地清理著,見他要離開,連忙起身想要留他,可又不知如何開口,終究知道這木先生要是想走,自己是絕對攔不住的,便索性送他到書房門口,又恭恭敬敬地道別︰「木先生,您走好。只是,這命數什麼的都是晚輩自己的事兒,您看……」
木先生頓了頓,回頭嘿笑一聲︰「當然是你自己的事兒,我把你自己預知的命數告訴別人干嘛?就算你老子問,我也不會說,老頭我比你有道德。」
鄭毅這才放心,訕訕笑了一聲,看著他晃晃悠悠地離開,然後一個人回到沙發上,線條硬氣的英俊面容沒有半分不認真,他知道好歹,明白木先生所言大有道理,當即緊皺劍眉,微微眯著眼楮,靜靜而專注地思量他這幾句話。
過了半晌,鄭毅臉上不見表情,眼底幽光閃了幾閃,到頭來還是要認真考慮︰是不是真的要向這一條已經預知了悲慘結局的命數上靠過去,在現實中真的愛上一個男人?
若是這樣,是不是只要和他相處就能慢慢記起夢里面的預知?木先生說命數也有變數,不外乎為了「趨吉避凶」,那麼那個悲慘的結局能不能改變?
若不這樣,那麼要刻意避開這一條所謂的命數,自尋另一條道路嗎?可是強加在自己身上的那份情愫,現如今忘都忘不掉,跟刻在骨子里似的,該怎麼避開?難道還能提前殺了那小子,大家來個玉石俱焚,干脆一了百了?
扯淡!
不管怎樣,最好盡快準備準備,然後將那個小子弄到手,其它以後再說,別一不留神出了什麼岔子——
太陽逐漸西斜了。
陸宇正在看劇本,下周一試鏡,連他自己都感覺著——這情形是不是發展得太快了點?
不過仔細想一想,這還真就是許秧的性格。
她容易看透人心,所以尋常並不會親近誰,也根本不容許別人隨意地親近她,可是一旦她樂意親近某個人,樂意將那個人做是自己羽翼下的一員,她就會像母雞保護幼崽一樣,盡可能地給予那個人保護和幫助。
若不是她周末要去醫院全方位體檢,只怕還能再快兩天,星航娛樂那可的的確確是她家開的。
星航娛樂是大公司,有黑道做背景靠山,在娛樂圈里屬于中流砥柱的大頭,這樣的公司有紅得發紫的明星做台柱子,也有紅了十幾年的影帝影後、天王天後之流的人物撐門面。
這里是個包羅萬象的萬花筒,許多自持美貌的女孩兒,或者漂亮英俊的男生,只要能找到正確的線路關系,想進來都不算難,不過要想混好,那就如萬千鯉魚躍龍門,千軍萬馬過獨木橋,跟全國考生爭著搶著擠清華北大似的,豈止一個難字。
畢竟,娛樂圈相比較整個社會,更有一種森嚴的無形制度,也更加赤-果-果地帶著剝削和傾軋,在這里有人能混得好,有人卻連死都不知道怎麼死的,更多人則是碌碌無為,混了幾年、十幾年,夢想著或許終究有一天能夠出頭。
總而言之,在這里混口飯吃其實不難,但想要真正混好卻非常不容易,除了自身實力,關鍵是要有人扶持。
陸宇若是走普通路子進來,不一定要等到什麼時候才能露臉,但是現在有許秧這麼一位權柄在握的總經理提攜,打個電話,再親自將劇本交到他手中來,已經足以說明和解決太多事情了,這等于是傳說中的「空降」。
「放心,雖然我哥是董事長,但本小姐我作為總經理,才是這個公司實際上的操-作-者,想捧一個新人,實在不算什麼,你用不著太感激。不過,下周一的試鏡到底能不能成,也要看你是不是有天分和實力勝任,陳一海給我面子不假,但他也是個非常挑剔的人。所以呢,‘小宇弟弟’,大姐我十分看好你,你不要讓我失望喲。」
許秧睨著明媚的眼楮沖他笑,拍拍他的肩膀,鼓勵了幾句話,才放他出星航娛樂公司的大門。
于是,上午回到血衣巷之後,陸宇並未在外面轉悠著繼續尋找青銅酒樽,而是徑直回到房中,鎖好房門,先是毫無懈怠地練功、吐納,然後心無雜念地吃午飯,最後開始安安靜靜地讀劇本。
「……難怪她打電話的時候,對那位陳一海導演自信滿滿地夸口推薦,後來給我劇本的時候,又笑得那麼竊喜自得,原來是這個角色。眼力之強一如既往,不愧是娛樂公司的掌權人物。」
粗略地看過一遍劇本,陸宇眼里渲染出一絲溫柔的笑意。
已是傍晚時候,夏天早已過去,初秋的熱氣也逐漸消失,黃昏的陽光透過窗戶掃進來,坐在陽光一側,既能感觸到光明,又不會覺得炎熱。陸宇洗過澡,頭發還帶著潮氣,穿著寬大閑適的浴袍,靠坐著紅木椅閱讀劇本,很有些安逸的感覺。
他現在已經對自己將要試鏡的角色有了大致的了解,起身拿來記事簿和鉛筆,翻過來放在面前高度適中的木幾上,在最後一頁列寫出角色概要。
定位︰男二號
姓名︰拓跋征
身份︰皇帝
簡介︰俊美的外表,高貴的氣質,冷漠的性情,嗜血的行為
……
沒錯,陸宇將要試鏡的角色,是一個披著美男畫皮的、孤僻凶煞的少年暴君。
原來,上午在辦公室里,許秧親眼見識到陸宇對著鄭毅「爆發小宇宙」之後,當即本能而迅速地將那一幕情形與她的本職工作掛鉤,直接想到,導演陳一海正在為將要開拍的《太皇陵》選角,而因為他的苛刻態度,皇帝這個男二號,還沒能確定下來。
恰恰此時,她突然發現,原本她以為是個溫文爾雅少年郎的陸宇,居然有那麼霸道強大的氣場,實在太足夠了!哪里還需要他們再愁眉苦臉地選角?「天上掉下個小皇帝」,明擺著的適合人選就在眼前。
她深信,陸宇這個擁有極強的表演天賦,能隨時隨地「白鹿變惡魔」的少年,只要經過專業人士特定的指點和訓練,在吸收演藝相關的專業知識之後,再將他的優雅溫潤的表相收斂一點,並不動聲色地裝酷裝逼,適當地扮冷一些,就能完全勝任這個角色了。
即便還有什麼不足,但電影不是舞台劇,還有其它途徑來補救和完善。
所以她才放棄原本的打算,果斷地打電話給名導陳一海。
《太皇陵》的男主角是守皇陵一年、仁德寬厚的小皇叔拓跋宏謹;女主角是在劇情中被上皇抄家滅族、僥幸逃月兌的上官青莣;男二號便是剛剛繼位一年的少年皇帝。
——冷漠,高貴,嗜血,狂暴……這樣的少年皇帝,我演起來,的確只要裝酷裝冷一點,就能算是本色演出了。其實蛻去那些華而不實的溫雅表相,或許,孤僻暴虐的少年皇帝,本就是我上輩子少年時的放大寫照。
陸宇重新翻開《太皇陵》劇本,寧靜地思想中,眼眸有些深沉。
誰生來就是優雅清貴的呢?無非是修身養性、生活磨礪罷了。
他原本的倔強崢嶸、孤僻凶狠,在收獲到青銅酒樽,得到金箔法門後,便刻意收斂,並開始了十多年不間斷的修身養性,外加閱歷世間百態,闖過生死之險,糾纏愛恨情仇,才形成現在這般釋然溫雅的模樣。
而現如今,他重活一回,別的都沒帶來,記憶和性情卻是上輩子二十八歲的本尊。
以前他是沒演過戲,但是他和許秧情如姐弟,接觸到的演藝內容其實不少,片場也去過許多次,更兼他的閱歷只怕比別人幾輩子都只多不少,對心理和表相的把握敏銳老道,現在只需專業人士的指點,演戲又有何難?
陸宇又翻了一遍《太皇陵》劇本之後,揉著眉心,站起了身來。
他走到床前,月兌下浴袍,日趨成熟的少年身軀便完全袒露出來,挺拔勻稱,毫無瘦弱之態,在陽光的映照下,不見一分瑕疵,沒有半分贅肉,通體如玉石雕刻,越發顯得清俊健康。
「咚咚咚。」
敲門聲很有力道感,房間是隔音措施極好的,陸宇不知道外面來人是誰,听不到門外的嘈雜說話,甚至爭辯聲音,所以動作仍舊不疾不徐,打算至少穿好褲子,再披上襯衣才開門。
誰想到他剛剛穿好四角內褲,正拿著褲子往腿上套呢,連一條褲腿都還沒穿好,房門就「砰」的一下被人用力推開了,呼呼呼的兩個人就這麼沖了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