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鄭毅是大半夜飛回來的,皮鞋西褲襯衫,沒有領帶,灰色的襯衫領口微開,下飛機的時候還戴著淺淡黑藍色保聖PROSUN偏光太陽鏡,一手插在褲兜里,一手拿著黑色錢夾和薄片兒手機,身後的貼身保鏢阿海和林勇則在警惕四周的同時,為他拉著沉重的行禮。
「二少爺!」
前來迎機的席管家有些激動,搓了搓手,迎上前去要表達出他對歸家游子的慈愛和想念。
鄭毅對他視而不見,甚至沒有坐上家里開過來的防彈轎車,直接攔了輛計程車就坐了進去,阿海和林勇連忙將行李箱交給席管家,也跟著沖進了車里,一個坐副駕駛座上,一個小心地擠在後排一邊。
「二少爺……」
席管家小跑幾步跟在後面,張了張嘴想要勸解,卻想起上次鄭毅被他說得一拳撞牆把拳頭撞得鮮血橫流的情形,終究沒敢嘮叨,只能眼睜睜地看著鄭毅面無表情地坐上那輛出租車遠去。
「唉!」席管家連連嘆氣,頓手頓足的,想了想,還得拿起電話向鄭志森這位老龍頭報備,一通嗯嗯啊啊的唯唯諾諾之後,又開始愁眉苦臉地給鄭毅打電話試圖勸解。
他本以為鄭毅不會接的,誰想電話里頭剛剛響起嘟嘟聲,鄭毅就直接接通,還給他來了個了然的輕笑︰「席伯,你先別說話,我知道你要說什麼,我這會兒把自己的話撂下來,你帶回去給老頭听,然後咱們再談其它。」
席管家沒等來預想中的憤怒暴躁的大吼,反而听出來幾分說不出味道的疲倦和平淡,不由微微一愕,這才想起來,這位二少爺如果不發脾氣,向來是個會講道理的精明人,只不過他的痞氣和暴躁太濃重,看上去簡直像是稍微一踫就會炸毛的雄獅,硬生生將他精明的一面給掩蓋住,沒讓誰真的注意到。
鄭毅不等席管家反應過來,已經在繼續說︰「你就告訴那土皇帝,他之前讓我去馬來西亞學著談生意,好,我屁都沒放一個就顛顛地沖過去了,可是到底是我做得不夠好丟他的臉了,還是他認為我做得太好會奪他的權?我壓下所有心思做正事,累死累活的剛剛有點成果,不說得他一句半句夸獎,總得容我自己看看那成果長啥樣你說是不?結果他突然一個電話把我叫回來,說事情有人接手,讓我乖乖回來相親?」
鄭毅哈的一笑,似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話︰「這是哪個年代了?怕我明天會死,趕緊找個母豬給我下崽留後?還是說,他本來就是為了讓我轉轉圈、平平心情,再老老實實回來搞媳婦,才把馬來西亞那邊兒的甜棗扔給我,讓我暫時舌忝一口嘗嘗?我說怎麼突然這麼成全我了,我他媽差一點就當是他關心我!
「你告訴他,不必費什麼心,怎麼樣都行,真的,二十來年了,他說一,誰敢說二?對,他是老子,我是兒子,我吃他的喝他的住他的,我還是他生的,我非得听他的不可,對?他不是就要告訴我,我不听他的什麼都不會有,听了他的他才會賞我點甜棗吃?
「我都懂,但是其它都好說,唯獨聯姻做牛郎給女人睡這一條不可能那麼簡單,這是我的底線,明碼標價著呢,他想動這一條,那就得拿出點誠意來,馬來西亞那點破事兒算什麼?現在既不願談父子感情,又不帶什麼誠意,還想讓我這做兒子的去賣身?嘿!那他自己去睡,讓我去,干脆賞我個槍子兒來得痛快……」
席管家听他越說越不像話,終于忍不住道︰「呸呸呸!大風吹去,大風吹去!您怎麼這麼說話呢?是找女人是二少爺您做老婆,又不是讓您入贅,再說,您不知道,那女孩兒我偷偷去看過,是個秀氣乖巧的,關鍵是她年輕文慧,現在也不談結婚,只是定下來而已,那個女孩兒正在上學呢,將來還要出國進修金融經濟……」
鄭毅懶得理他的勸解,只是吊兒郎當地接著道︰「最後再說句真心話,虧得他給我這一把甜棗,還真他媽把我之前亂七八糟的心情給平下來了。命數里頭注定是我的,終究會是我的,對不?那麼,席伯你去告訴老頭,我謝謝他讓我看得這麼透徹!」
說完,不等席管家多嘴,他直接把電話一掛,然後電池掰下來,扔給擠在他旁邊作木頭墩子的阿海。
他將手中摘下來的墨鏡重新戴上,自嘲般笑道︰「鄭蟠和許秧搞上的那會兒,我就看出來了,老頭子是獨裁,你不經他同意,搞上的人再好也不行,非得他給你指婚,那才能過下去,我他媽早就看穿了!行,他要當皇帝要指婚我沒啥意見,但一碼歸一碼,一條換一條。
「他既然知道怎麼樣給我甜棗吃,說明早已看透我的心思,這麼了解我的話,何不干脆把大權位子一點點讓給我?我保證立馬乖得跟狗似的,絕對听話地和他相中的什麼家族聯姻,哪怕那真是頭母豬我也上床去干!不然,嘿,一切免談!」
他的聲音里除了一如既往的肆無忌憚,還多了幾分困倦和疲憊,不知道是這些日子讓他磨練了許多,終于將以前的精明勁兒給磨出來了,還是真正熱血落到實處學了些沉穩睿智,已經不屑于再與誰生氣。
一旁的阿海听得額頭冒汗,前排副駕駛位子上坐著的林勇更是早已轉頭盯向司機,雙目含著能殺人的凶光,嚇得司機連呼倒霉,怎麼遇到了黑社會老大奪權啥的,待會兒不會被滅口?
阿海見鄭毅累了,小心翼翼地說︰「二少,咱們現在去哪兒?」
鄭毅閉著眼楮假寐,隨聲道︰「去蓬仙私人會所,睡他個三天五夜的,這些日子老頭肯定看得緊,你們別自作主張幫我查什麼人,听到沒?」
阿海和林勇都聰明地理解鄭毅指的是誰,連忙點頭道︰「是,二少爺。」
鄭毅想起自己先前被嚇跑的事兒,認真想想,不是真的對那俊小子盆骨異常的理由深信不疑,他沒那麼單純幼稚,只是被當時听到那種話時下半身的興奮給嚇到了,那是命數強加給他的情愫,還能怎麼去質疑?
鄭毅長嘆一聲,忽然有點咬牙切齒,他一把摘掉墨鏡,狠狠地揉了揉太陽穴,皺眉道︰「回去再把那天那個醫生給我找來!就他說得還像那麼回事兒……」
***
陸宇來到片場時,太陽也不過剛剛從東方冒頭沒多久,天地間已經一片清亮,燈光、攝影、道具、場記等工作人員都已做好準備,導演助理曾芳婭見到陸宇,立即微笑著迎面走來。
導演助理是一個分量很重的職業,甚至有時能擔任起攝制組的副導演一職。
陳一海的助理便是這個年約二十五六歲的清秀女子,曾芳婭。關于她也有許多蜚語流言,陸宇卻知道她並非潛規則上位,而是真正有能力爭上進,很得許秧的看好和培養。
曾芳婭顧慮著陸宇背後的許秧,簡單地解釋了一下許叢文要來的事情。
陸宇並不在意,微笑道︰「听導演安排就好。」又指了指小黑哥,「這是我朋友,想看我演戲,只不過他最近得了寒癥,不能著涼,曾姐照顧一點,讓他坐屋里去喝茶?」現在先說明身份,免得待會兒人多雜亂,有人疑惑起來問小黑哥,誰曉得小黑哥理不理人?到時候鬧起笑話就沒意思了。
這點小事,曾芳婭滿口答應︰「當然可以。」又不動聲色地審視了小黑哥兩眼。
陳一海在不遠處坐在墊了坐墊的藤椅上喝熱氣直冒的碧螺春,看到陸宇,也不提別的,態度如往常般高深莫測,只溫和地笑道︰「來了?先去上妝。」
陸宇禮數不缺地隨聲應了句,帶著經紀人章齊東走向化妝間。
小黑哥始終不出聲,手插迷彩褲兜,鐵柱子似的跟著陸宇也往里走,亦步亦趨,臉色平靜得仿佛剛吃完早飯隨便溜達,如在無人之境,讓正想指使劇務組小弟帶他休息的曾芳婭看得一愣。
陸宇也訝然回頭,他本就有點明白小黑哥的態度,見這情形,哪還不知他的報恩意圖?當即微微一笑,輕聲道︰「等你‘寒癥’徹底去盡了,我請你當保鏢?不過,這會兒你還是去喝點熱茶暖和暖和,我去化妝,沒事兒的。」
小黑哥看著他淡淡地「唔」了一聲,仍舊杵著。
陸宇微微挑眉,輕輕笑了一下,沒再說他,回頭繼續往化妝間走。
章齊東在旁邊目不斜視,用眼角余光觀察著他們,若無其事地扶了扶眼鏡。
來到化妝間,劇組首席化妝師王曉言已經在等了,她關上門,將跟進來的章齊東和小黑哥視若無物,只自笑眯眯地盯著陸宇看,然後聲調輕揚著說︰「小宇,要纏繃帶了,還不月兌衣服?」
當初陸宇來試鏡時,就是由她化的妝,之後半個多月的上妝也一直是她負責,現在兩人已經十分熟絡,也都有些了解對方的脾性,偶爾朋友間開個玩笑,無傷大雅。
而無論男人還是女人,大都不會放過任何一個可以展現自己魅力的「正當機會」,陸宇此時的心態也是如此,他見王曉言故作挑逗,心覺好笑,毫不示弱地沉沉低語︰「王姐,你要看我月兌?」雙手十指修長有力,在潔白襯衫紐扣上落下,亮如星辰的漆黑眼眸流轉,緩緩地在室內掃視一周。
章齊東對上他的眼神,下意識地偏頭不敢去看;王曉言也眼神躲閃,作出扭扭捏捏的害羞神情;唯有小黑哥略帶好奇,正大光明地看他……這樣看上去,倒像是王曉言是陪襯,他小黑哥才是正角似的。
陸宇暗暗嗤笑,手指將紐扣一顆一顆緩緩解開,逐漸露出微厚結實的平滑胸肌,線條分明的硬實小月復,然後雙臂自然一垂,襯衫輕輕滑落。挺拔結實的上半身徹底果出,顯出流暢優美的寬肩窄腰。
陸宇仍不說話,只手插褲兜,濃密的毛刺短發在這一刻將他的笑容襯顯出幾許張揚的魅惑。
王曉言夸張地深呼吸著,伸手捂著雙頰,微微瞪著眼楮,一眨不眨,羞赧地嘀咕道︰「我從來不知道真的有人可以電到我……」
小黑哥也微不可查地挑挑眉頭,眼神森亮如燈,饒有興致地打量,目光落在陸宇光-果的肩背、胸膛、臂膀、小月復……暗暗點評著︰體型高,架子足,塊頭不太大,但肌肉緊湊結實,看來力量不小;不知道他練的什麼功夫,為我驅邪的奇異能力是天賦異稟,還是練功所得?
陸宇玩味兒地等了等,見化妝間內氣氛凝滯,不自禁地忽然感覺這麼月兌來月兌去的有點無聊和乏味,他慢慢笑了一下,收起玩味神色,左手揉了揉光-果的右肩,轉頭向他們掃了一眼︰「別看了你們,再看收錢。」又向王曉言道,「王姐,還不快纏繃帶?不穿衣服挺冷的,你自己試試?」
「早晚還是要月兌的,不然給你纏在衣服里頭給誰看?」
王曉言捂著嘴吃吃笑,又掃看他幾眼,才為他從左肩到右腋將右胸纏上染著血色的白紗布繃帶,然後便是換衣上妝。此時的王曉言專注得不容許有噪音在旁的,好在章齊東和小黑哥都無動靜。
雖是淡妝,王曉言還是細心呵護般精雕細琢,終于妝成時,她滿意地抱著手肘點頭,笑眯眯地道︰「我從來不知道真的有人可以將受傷裝扮得這麼真實和倔強,呶,簽個名。」她轉身從包里取出一張照片,連同簽字筆一起拿給陸宇。
陸宇接過來看,見是前天那場戲中,拓跋征冷聲怒斥座下直諫臣子時的情景抓拍,角度和時機掌握得很巧妙,將當時他演繹出的威嚴和殺機都凝在一張照片之中,他翹了翹嘴角︰「誰拍的?我有這麼不近人情嗎?」
抬手用簽字筆簽了「陸宇」大名,龍飛鳳舞,遒勁有力,還給王曉言時輕笑道︰「王姐可要保存好,這張照片說不定會價值連城。」
王曉言笑眯眯地點頭附和︰「對,下半輩子也就指望這張照片養老了。」
小黑哥在旁默不作聲,眼神敏銳地將照片看個清楚,再轉眼審視妝成之後的陸宇,不由得眼眸深沉︰的確好皮囊,越看越像鬼王葬里頭牆繪的太子畫,照片尤其威嚴具足……相貌氣魄都遠超世人,不用演就是皇帝樣了,導演倒是會選角……
他的目光在陸宇身上凝視得銳利逼人,陸宇微微蹙眉,拂袖轉身,轉瞬間無數微小細節變化,氣場一下子宏大起來,俯視般看著小黑哥,清冷淡淡地問︰「愛卿有何事要奏?」
小黑哥一怔,他現在對陸宇毫無防範之心,哪會想到陸宇突然以勢壓他?是以竟不經意地剎那間為之懾神,恍惚當面前身著亮黃龍紋寬袍的冷酷少年真是古代帝王,而他便是這位帝王的卑微臣民一般……
古怪!詭異!而小黑哥面對此等境遇的本能反應便是渾身繃緊,眼神森然陰狠地與陸宇對視,殺機四溢!
整個化妝間陡然沉寂下來。
——這麼凶做什麼?
陸宇驚訝地看著小黑哥,心里暗惱︰看來竟是個養不熟的白眼狼,虧得爺還寧願累點也要加緊救你!現在免談,那些苦頭有你這臭屁家伙受的!
他將訝然之色收起,心中所想都不外露,只溫和地笑了笑,直視小黑哥的眼眸︰「開了個玩笑,忘記你也許不喜歡,不好意思,以後不會了。」說完向王曉言點頭,轉身出門,走向休息室。
小黑哥見他這麼「溫文爾雅」地離開,不由緊緊地皺了皺濃眉——他剛才只是常年經歷在生死存亡之間,面對詭異事件的一種本能的自我保護和防御態度罷了,殺機也不過剎那即收,又沒采取什麼具現化危險行動……
他隱約有一絲轉瞬即逝的委屈,轉身悶不做聲地跟上,垂眸斂容,不動聲色,也沒有開口解釋的打算,只在心里頭悄悄嘀咕了句︰小氣,我小黑哥是那麼恩將仇報的人嗎?
其實陸宇還真沒把剛才的小插曲當回事兒,他到了休息室,微微挑挑眉頭便將之拋到腦後,自顧自坐在藤椅上閉目休息,暗中利用閑暇來吐納修煉金箔法門。
小黑哥也沒去繼續在意,他來到休息室就大步直奔熱水機,拿著一次性紙杯往嘴里灌熱水,感覺不到燙似的,一杯接著一杯地下肚,四五杯下去才感覺稍微舒服了點。今天他老早就開始在新世紀小區外面等,實在凍得狠了。
他們兩個剛才還氣場磅礡的當事人若無其事,倒是把跟班的章齊東駭得不清,暗自慶幸沒有得罪小黑哥這麼個凶人,又想︰物以類聚,人以群分,不是自家人不進自家門,他們兩人難怪是朋友,平常斗個雞眼都這麼大魄力……
作者有話要說︰常看到書評里有人疑惑主角攻問題,其實第十章的作者有話說里頭專門說過了的︰主角攻,不被反。
另︰工作起來真是累狠了,今天偷偷碼字又不知被誰舉報,唉,俺又沒耽擱工作……各位親的書評俺一直都是一條條認真讀的,有的意見俺也都認真在接納,只不過有可能不會每條都回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