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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是陰歷的26,也是渠水縣城趕大集的日子,這是年根底下最後一個大集了,手頭富裕一點的,即便是離著縣城有幾十里的山路,也會在這一天趕到城里,多多少少的置辦一些年貨。
昨天夜里,楚振邦安排車送陳潤穎和黎荇容回白嶺,眼看著就到年根底下了,兩個女孩子也得趕回家去過新年。她們的車前腳才走,後腳天上就飄起了雪花,而且是越下越大,一直到天蒙蒙亮的時候才停下來。
雪後的清晨總是在冷冽中帶著幾分清新,楚振邦起了個大早,先是圍著家屬院跑了一圈,回來之後,又把門前甬路上的積雪全都打掃干淨,里里外外的一通忙碌之後,痛痛快快的出了一身大汗。
棉紡廠早幾天就放了年假,這段時間不用上班,方紅玉起的也有點晚,她收拾好了走出屋子的時候,楚振邦已經把從門前到整排房子拐角處的甬路打掃出來了,正搓著手在門前的台階下跺腳。
對兒子的表現方紅玉那是相當的滿意,那句話怎麼來著?對,致富不忘階級本性,死老頭子還總兒子現在都有資本家的做派了,哪有?有誰見過資本家親自動手打掃衛生的?
「媽,起來啦。」楚振邦在台階下跺掉鞋底沾著的殘雪,抬頭看到母親站在屋門口上,笑了笑,道,「我爸呢?」
「還睡著呢,」方紅玉從門後扯過來一條毛巾,替兒子撢掉落在肩頭的碎雪,道,「這陣子他哪天不是睡到快晌午才起來啊,甭理他。」
貶低了老伴兩句,方紅玉轉口又問道︰「犢,早晨想吃點啥,媽給你做去。」
「不用了媽,」楚振邦笑道,「我一會兒就走,不吃了。」
「這一大清早的,你干啥去?」方紅玉愕然道。
「去招待所,」楚振邦模模鼻子,前世的時候似乎就有點輕微的鼻炎,每到天冷的時候鼻孔就總堵,沒想到如今重生了,這毛病還是沒舍下,「跟國興好啦,今天讓他幫忙跟我去置辦點年貨。」
「那吃了飯再去也不晚啊,」方紅玉有點不樂意,埋怨道。
「不啦,早點去早點完事,再等等集上人就該多了。」楚振邦邁上台階,扶著母親的肩膀道,「再啦,上午還得到處去轉轉呢,成衣廠那邊今天放假,我得過去看看,把獎金什麼的都給工人們結了,一大攤子的事呢。」
楚振邦所的成衣廠自然就是西城投資在渠水建立的那家廠子,這段時間以來,工廠已經投入運轉,只不過開工量不大,工人也只招了百十個,其中絕大部分還在培訓中。
如果真算起來,這家成衣廠目前的規模只能算是一個「作坊」,當然,這個是跟西城相,若是放在渠水這個地方,廠子的規模也不能算了。
「那中午回來吃不?」方紅玉被他推著進了屋,在外間站住腳的時候,看他取了大衣披在身上,忙問道。
「到時候現看,要是不回來的話,我給您打電話。」楚振邦穿著大衣,頭也不抬的道。
這些日子家里也裝上了電話,縣里特批的線路,雖然初裝費什麼的一點都不便宜,但號碼不錯,最後尾上四個「8」,這樣往後推幾年,光這個電話號碼就得花錢去買。
不過即便如此,方紅雲還是心疼的不得了,就裝這麼個破玩意,里里外外的花掉了上萬塊呢,這還不,打個電話的費用也高的嚇人,在渠水這地方,上萬塊都能娶個媳婦回來了。
……………………….
從家里出來,楚振邦沒有按照跟老媽的那樣去同詹國興匯合,他開著專門從成衣廠那邊調來的桑塔納,直接去了過去給苗豆租的那套房子——再有兩天就要過年了,苗豆雖然不想回鄉下,可苗苗卻執意要回去看看,哪怕只是捎點年貨回去立馬就回來也成。
苗苗倒是沒想過在家里過年,鄉下老風俗多得很,她當初被爹娘以幾千塊的價賣給了楚振邦,就算是出了門子的閨女了,按照鄉下的法,出了門子的閨女年初五之前是不能回娘家的,否則就不吉利。
要苗苗到現在跟楚振邦之間的關系也是不清不楚的,至少兩人沒有辦過婚事,可在苗苗的心理卻總是有那麼種想法,她已經把自己看成是楚家的人了。
成衣廠這輛桑塔納是幾個月前剛剛買的,平時都沒什麼人動,連兩百公里還沒跑出去呢,楚振邦開著這車倒是感覺很順手。
車到老公安局家屬院的樓底下,楚振邦歪頭朝樓上的看了一眼,又按了按車喇叭。沒一會兒,樓上的窗戶打開,身上裹了一條鴨絨被的苗豆從窗戶里探出頭來,脆聲喊道︰「上來啊,我姐給你做了早飯呢,你上來吃點。」
楚振邦推門下車,鎖車的時候想起來,貌似剛才老媽也讓自己在家吃來著。都養兒如養白眼狼,娶了媳婦忘了娘,楚振邦搖搖頭,心道︰幸虧我還沒娶媳婦。
一路跑到樓上,外面的保險門已經打開了,裹著被子的苗豆站在門里,一邊跺著腳一邊催促道︰「快進來,快進來,外邊的天冷死了,我現在連床都不想起了。」
楚振邦從她身邊擠進屋里,錯身而過的時候,用冰冷的手背在她臉上熨了一下,冰的她打了個哆嗦,嬉笑著追上來要打人。
這處房子現在楚振邦已經買了下來,房主登記的是苗豆的名字,十月份的時候,苗苗又重新請人做了一下裝修,從里面看倒是跟新房一樣。唯一的遺憾是,這棟樓是老樓了,房子里沒有通暖氣,為了取暖,苗苗又將朝北的那個陽台封了起來,找人給弄了一套煤爐,平素就自己燒煤取暖。雖麻煩是麻煩了點,但好在屋里燒的很暖和,即便是只穿著一身秋衣秋褲也感覺不出冷來。
在客廳里跟苗豆打鬧了一會兒,穿了一件緊身羊毛衫的苗苗才從廚房里出來,手里端著兩個瓷碗,里面是加了荷包蛋的熱面條。
「做好一會兒了,快趁著熱吃吧,暖暖身子。」兩碗面放在桌上,苗苗很自然的走過來,從楚振邦手里接過大衣,掛在客廳一角的衣架上。
楚振邦看看她,走到餐桌邊坐下,伸手拿過筷子的時候問道︰「你們都吃過了?」
「哪有啊,」苗豆也老實不客氣的在他身邊坐下,將剩下一碗面撥到自己面前,撅著嘴唇嘟囔道,「我姐啦,得等你來了才能吃,幸好你沒吃飯過來,不然的話我就恨死你了。」
楚振邦笑笑,扭頭看向站在一邊的苗苗。不得不承認,這女人很傳統,若是再過上幾年,這麼傳統的女人就成了稀缺動物了。其實對楚振邦來,他從不認同一個家庭中丈夫應處于支配地位、妻子應處于被支配地位的觀點,不過話回來,這種有人等著吃飯的感覺卻真是很不錯的。
一碗面吃下去,感覺著身子像是從里到外都那麼暖洋洋的,楚振邦抹抹嘴,從口袋里掏出煙,給自己點了一支,吞雲吐霧間,問道︰「年貨都置辦了嗎?」
「嗯,」苗苗端著碗湊到唇邊,點點頭,嗯了一聲。
「都買了些什麼?」楚振邦打量她一眼,追問道。
「就是些吃的唄,瓜子糖塊什麼的,」苗苗用眼角瞄了他一眼,手里的筷子撥弄著碗里的一個荷包蛋,聲道。
楚振邦的目光在客廳里逡巡一圈,看到右邊擺著神龕的角落里有一個半米長、近尺寬的帆布包,包口的拉鏈敞開著,出里面一包袋裝糖的一角。
「就是這個?」從凳子上站起來,楚振邦幾步走過去,扯開包口翻了翻。
就像苗苗所的,包里裝的都是些零食,除此之外,還有幾件羊毛衫之類的,看大估計是給她弟弟妹妹們買的。拎出一件羊毛衫看看,是裝在塑料袋里的,外面的包裝皺巴巴的,一看就是從地攤上買回來的,估計值不了幾個錢。
隨手把羊毛衫扔回到包里,楚振邦站起身,拍拍手道︰「這叫什麼年貨,算啦,等會咱們走之前先到處轉轉,把年貨重新置辦一份。這一輩子才過幾個年啊。家里兩個老人歲數都大了,今年又是個冷冬,一會兒記得給二老買兩件大衣。」
「只給我媽賣,別給我爸,」苗豆在一邊插口道,「老啦老啦還那麼不正經……」
「豆豆!」苗苗瞪了妹妹一眼,打斷她的話頭。
「本來就是,我又沒有錯,」苗豆爭辯道,「你自己昨天晚上不是也過了,想把媽接到城里來住,讓爸自己在鄉下呆著。」
「我,我那是氣話,做不得準的,」苗苗心的瞟了楚振邦一眼,嘴里反駁道。
苗苗想得很簡單,如今這房子既然是在她們姐妹的名下,而楚振邦輕易也不回來一趟,那就索性把母親接到縣城來住個一年半載的,這樣也省的她總是在家里跟出軌的父親打仗。
像苗苗這樣的女人總是心思敏感,她原本不打算跟楚振邦這件事的,主要是怕他有什麼想法,誰想到就讓妹妹這麼不加遮掩的給戳破了。
楚振邦之前也听過姐妹兩家里的事情,老頭一把年紀了,好不容易憑著女兒過上了好日子,心思卻花起來了,還找了個寡婦靠著。
其實這事要放在楚振邦的眼里也不算什麼,關鍵在于老頭是在鄉下,還是在山溝子里的村,人們的觀念還保守的近乎落後呢,雖現在敲寡婦門、爬寡婦牆頭的不至于給浸豬籠了,可被人家戳脊梁骨卻是難免的。
「兩個老人的事你們做閨女的就別參合了,不然只能是越參合越亂套,」提著帆布袋扔進廚房,楚振邦道,「這樣吧,計量局那邊不是年後天暖和了要蓋樓嗎?到時候你去買兩套,把家里人都接過來。你爸見不著那個寡婦,時間長了自然也就能把心收回來了。」
姐妹兩對視一眼,對楚振邦的這個提議,誰都沒有再什麼。
這段時間以來,苗苗從妹妹口中得知了不少關于楚振邦的事情,當然,其中最多的還是他現在如何如何的有錢。對錢,苗苗似乎一向沒有什麼觀念,她腦海中對錢的最直觀印象,就是每月那幾百塊的工資,還有平時生活中涉及到的油鹽醬醋茶。她想象不出妹妹所的美元是啥樣子的,更想象不出幾百萬、上千萬的鈔票堆在一塊有多大的規模,能買到多少東西等等。不過有一點苗苗很清楚,那就是自己的生活中顯然已經離不開楚振邦這個男人了,每次听妹妹談起他在外面如何如何,苗苗都從心底里有幾分的羨慕,她項目的不是外面的生活多麼精彩,而是羨慕妹妹總能跟在楚振邦的身邊。
對苗苗的心態,楚振邦多少能夠把握到一些,也知道她對自己的感情其實還不能算是愛情,其中更多的還是一種依賴,很被動的依賴。不過楚振邦不在乎,人的各種感情是可以相互轉化的,愛情可以轉化為仇恨,仇恨也可以轉化成友情,只要相處的時間長了,如今的這種依賴同樣也可以變成愛情,乃至于親情。
對于自己的未來家庭,楚振邦有自己的構想,他喜歡找一個傳統的、內向的女人來做自己的妻子,出的廳堂,下的廚房,謙和本分,不好爭斗。而從目前的情況來,苗苗顯然是一個最合適的人選,更重要的是,楚振邦自己對她很有感覺。
作為一個重生者,楚振邦如今走的這條路顯然與最初的構想有了很大的偏差,隨著西城的發展,平靜的生活可能會離他越來越遠,直到最後變得遙不可及。為此,他必須在事業之外有一個平靜祥和的家庭,否則的話,他的日子將注定變得非常難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