嗚嘯的風從身邊穿體而過,江小蝶緩緩抬起頭來,望著眼前巍峨的眾山,以及雲霧圍繞中那怒發沖冠而獰猙的巨大雕塑,無論是正面多少次,每次面對,她總能感受到那迎面而來的威壓,下意識間,全身的靈力運轉,她低抿了下唇,抬步繼續往上走去。
不過才沒走多久,突如其來的一股冷冽氣息讓她的腳步不由一頓,望著前方那猶如驚鴻閃掠而去的黑影,江小蝶的心中不由升起一種這個少年依然沒變的想法。
永遠不為除了那個人之外的事情稍作停留,那雙仿佛看透塵世的漆黑雙眸里,永遠只有那個名為趙安鈊的她的師妹……
尋思間,江小蝶抬頭望向遠處在雲間閃掠的不知名凶獸,不由輕呼了一口氣。
沒來由的,她有種預感,該來的……終要來了。
自從一年前師父明淨追蹤魔族天嘯而來,懷疑師妹趙安鈊與魔物勾結圖謀不軌,師父欲要清理門戶卻不想被尾隨而來的白羽師姐捷足先登,險些致安鈊師妹于死地,千鈞一發間,通天支柱九玄古陣竟意外開啟,不僅保住了危在旦夕的安鈊之命,但九玄古陣的隨之崩潰,令得師父明淨驚喜之後變作了心灰意懶,隨後潘然悔悟,決心閉關等待下一次通天支柱的開啟而消失無蹤,而不知為何對安鈊師妹狠下殺手的白羽師姐也隨之失去了蹤影。
不過,在這個過程中,一直處于昏迷不醒狀態的安鈊師妹終于是清醒了過來,只是對于這其中發生的是非曲折也是一無所知,至于九玄古陣為何會恰逢那個時機開啟,也是說不出個所以然來。
只是……
江小蝶深吸了一口氣,不由想起師父明淨在離去時所留下的話。
——「蝶兒,為師閉關之後,你身為師姐,定要好好指導你師妹修行……她……是個頗有仙緣的孩子……」
為何九玄古陣偏選在那時刻,那形勢突然開啟?還有,在這之前,她所見過的那次……九玄古陣的不完全開啟,也是因為她的師妹……這一切,在她的心中留下了一種很是詭異朦朧的想法……但,理智讓她難以置信,或許,最終還是只能歸根為師父的那種說法了罷……她的師妹趙安鈊……只是頗具仙緣而已……
但,真的是這麼簡單嗎?
江小蝶不知道。
或許……
她轉頭看向適才那冷冽身影迅速閃掠而去的方向,抿了抿唇。她有一種直覺,或許,那個少年是清楚的吧,那給人感覺冰冷卻擁有一頭赤炎般頭發的神秘少年……
不過,可以肯定的是,那個少年定然不會告訴她。
思及此,江小蝶的嘴角不由浮掠起一絲苦笑。說起來諷刺,雖然自己身為師姐,而且也受到師父所托一定要好好照顧師妹,但自一年前的那天之後,自己已經很久沒有見到她了……
記憶不由回轉到一年前,江小蝶眼神迷茫般追溯著……
那天,江小蝶才從師父明淨離去的傷感中回過神來,視線掠過似乎對峙又似乎談笑般站在一旁的蕭師兄以及那魔族男子時,只見那原本一直趴伏在安鈊師妹身旁的龐大凶獸猛地打了個響鼻,用著凌厲的視線橫掃一周後,隨即卻反差極大地腆著臉低頭伏在了自己師妹的身前︰「娃兒,嘿嘿……雖然形勢危急了點,但你土縷大爺我沒有來遲吧,果然危急關頭還是不能少了你土縷大爺吧……」疑惑般望著那一臉「請感激涕零地感謝我吧」的羊臉,安鈊雖然不明所以,但從其言辭中也猜測出了幾分,明亮的眸子中微光閃動間,她的嘴角已經浮掠起一絲輕笑。
「怎麼?難道你保住了自己的命,還需要別人的感激嗎?」。輕聲訴說的語言,卻一下子令得對面不掩獰猙的凶獸怔住了,想起自己體內的火鳳魂印,那龐大的羊臉一下子垮了下來,只能低聲嘀咕著︰「真無趣……」但隨即,它的嘀咕已經因不遠處突然進入視線的少年而止住,剎那間,不知是否安鈊的錯覺,安鈊竟覺從對方的眼中看到了一絲畏懼?不由順著土縷的視線望去,首先進入視線的,卻是那一頭異常醒目猶如火焰般的長發,與那熾焰般的發絲相反的,是那熟悉卻冰冷的臉龐。
這時,對方也在看著她,那雙總讓她看不透的漆黑眸子就仿佛在視線相交的剎那千變萬化著,讓她在剎那間竟有種迷失,恍若神智錯亂在時空交疊中,幽深蒼穹里,悠忽飄渺地傳來了一縷嘆息……
熟悉的面孔,熟悉的眼神,熟悉的氣息……但,又帶著很多不同……眼前的少年,一下子喚醒了安鈊陷入昏迷之前的記憶,明亮的瞳孔剎那睜大,安鈊輕緩地呼喚著唯一熟知的,眼前少年的名字……
「石哥兒……」迷惑,在這名字出口的剎那間消散,眼前的這個少年,陪伴著她初來這個世界時彷徨的歲月,即使,對方與彼此初遇時已經有所不同,但帶給她的,仍然是一種可以信任的安心感。
聞言,對面的少年冰冷的眸子中瞬間似乎被注入了某種東西,但不等安鈊細看,對方已然轉而看向不遠處的土縷,冷聲似乎沉思般說道︰「蒼天藏九玄,飛凰落蒼月……蒼天岳、蒼月洞,吾……可否記錯?」
霎時間,原本威勢凜然的土縷似乎全身震了一下,望向冰冷少年的眸子中隱隱閃掠著幾縷意味不明,隨即,銅鈴般的雙瞳緩緩低垂,低聲回道︰「沒錯,蒼月洞乃翼主居地,是……」
但不等土縷說完,冰冷少年已然轉過頭來,一雙深邃的漆黑雙眸看向安鈊︰「走吧。」
凝望著那雙熟悉的眸子,安鈊想,或許這是她這輩子唯一的一次放棄任何的想法,全憑對方的一字一言而作出這般的決定吧,但,也或許是因為乍然醒來後的記憶斷層,那時的她腦海里只存在著那道飄渺而悠忽的嘆息以及……那仿佛被蠱惑的心中陣陣傳來的「去吧……去吧」的希冀與催促,不過,或許這一切都還不是最重要的,最主要的一點是,對于這個外表冰冷的少年,她打心里由衷信任著,對方不會背叛她。
還有,昆侖內山的蒼月洞,在少年與土縷的相談中,那所謂翼主居地又是怎樣的存在呢?帶著一縷好奇,安鈊追隨著少年前行數步,但隨即卻听身後有種劍拔弩張的氣息在剎那彌張下意識地,安鈊轉過頭來,這時她才記起自己在不知不覺間竟然遺忘了江小蝶等人的存在。
乍然出現的數只全身帶著凶唳氣息,背上張翅的奇異凶獸抵擋在了想要跟隨而來的眾人之前,嗜血般的眸子和其獰猙的獠牙,殺意彌張間,毫不懷疑只要其中有一人敢于上前,這隨便一只都有著荒獸氣息的凶獸會絲毫不留情地撕裂他的軀體
目光不覺間掠過師姐江小蝶以及那邪魅的魔族男子,隨後停在那冷然凝立在風中注視著她的玄衣男子,剎那間,安鈊似覺心中一顫。
同樣冷然的氣息,若即若離的距離,來源于記憶深處那似乎遙遠的過去,讓安鈊心中疑惑間,眼底瞬息閃過一絲惘然。
而似乎察覺到安鈊的停頓,前方的土縷和冰冷少年隨即回過身來,看到眼前這一幕,土縷似乎不願地撇了撇嘴角,然後卻是用著某種艱澀的語言對那阻攔凶獸低語著,須臾,那些奇異的凶獸才收斂了幾分殺意,隨後,土縷的目光在安鈊以及一旁的冰冷少年身上轉悠了下,才視線凌厲地看向江小蝶等人,說道,「爾等既已來到此地,吾族姑且容爾等在此地修煉,但以此為界,希望各位切勿亂闖為好,不過……」頓了頓,土縷凶唳的目光隨即落在那詭異的存在,「魔物,今日之事就此了結,不過,吾族之地不喜魔族進入,勸你還是趕快離開此地,不然……」後面那句近乎威脅之語並未出口,無意識間卻掃到不遠處回身看向安鈊的冰冷少年的眼底似乎微光閃爍了下,霎時間,土縷的心中不知為何一緊,卻是猛地擴大嗓門,粗嘎地喊道,「嘿,女娃,你還要站多久?走了,走了……」這麼說著,土縷長手一伸,看似粗魯的動作卻是輕柔地托起了安鈊,轉身再矮身托起冰冷少年, 里啪啦地「砰砰砰」往前走去,在江小蝶近乎目瞪口呆的目光中,不一會,那龐大的身形已經消失在那繁密幽深的密林中
遠遠的,只听那粗嘎的聲音回蕩在山林之間︰「這女娃我就此借走了,一年後,定會還給你們」
感覺到那粗大的聲音讓雙耳都下意識地刺痛起來,江小蝶回身間,只見蕭裊長身而立于風中,冷漠的雙眼中一時之間讓人看不清情緒,視線微轉間,不由對上了一雙微帶戲謔的琥珀色雙瞳,剎那感覺到那侵體而來的邪意,想起對方的身份,江小蝶下意識地不覺輕皺了下眉頭。
但是對方卻僅僅是對著她意味不明地笑了下,隨即已經轉而看向蕭裊。
「她會是我的,」面對著那雙清冷的眸子,魔族男子嘴角的笑意漸深,隨即不知是無趣還是因為別的什麼,他模了模鼻子,仿佛呢喃般說道,「真是無聊的人類吶……」轉身間,黑霧似乎剎那籠罩了他的全身,等到那霧氣散去之時,周圍已經沒了那邪魅頎長的身影。
隨著魔族男子的離去,不遠處奇異的凶獸似乎一下子安靜了下來,不過,在似有若無間,江小蝶仍能感覺到對方的警惕。
腦海里不由再度尋思著魔族男子離去前的話,須臾,江小蝶才回味過來,對方口中的「她」正是她的師妹——趙安鈊。
若說自己的師妹勾結魔物,江小蝶是絕對不信的,不過雖是如此,心中仍是有著一絲一縷的疑惑在回旋著。
神秘的少年、一貫清冷師兄蕭裊、詭異的魔族男子以及那把自己師妹帶往所謂的蒼月洞的土縷……感覺中,自己的師妹與這些人……之間似乎存在著某種她猜不透想不明的關系,或許以後她會明白,但是……也或許永遠也難以明白……
就在這剎那間,江小蝶有種感覺,或許,她永遠也難以理解她的師妹,但旋即,她已經猛地甩開這個想法
怎麼可能?
趙安鈊她有著屬于自己的機緣,但,她並不認為自己的天賦遜色于自己這個師妹
……耳邊倏忽傳來的一聲嘹亮淒厲的長嘯讓江小蝶剎那回過神來,視線輕轉間,卻見一襲玄衣落入眼底,就在她察覺到對方存在的剎那,對方似乎也看到了她,指尖金色輝芒浮掠間,男子法劍緩緩回收,雙目依舊淡漠地看向她,不發一語。
而江小蝶,則是略帶驚異地看向對方那即使不施以法術,依舊浮掠著輝芒,一眼看去就知不是凡物的法劍。
僅用了一年,這個男子的修為似乎越發見長,而,其祭煉的法劍也逐漸地與對方的氣息融為一體……
自從那一天之後,江小蝶不再見到那個邪魅的魔族男子,或許他真的听從那龐大凶獸的勸告而離開了此地,也或許隱藏在這內山的某處,但江小蝶更確信的是前一點。而她與眼前這似乎超然物外的師兄,在這一年里也是鮮少有所交集,修仙之人總會淡于來往,而他們更是如此。
只是,對于當初那龐大凶獸所言,看來放在心里的並不止她一人。
抬頭望著前方,這里距離當初約定之地已經不遠,在這一年里,江小蝶清楚自己的修為成長到了何處,而,她的師妹呢?
思及此,她的心中不由升起幾分期待以及不明確的心情……
短短一年,那個少女究竟能夠成長到何種地步呢?而,眼見內山試煉的時日已經不多,久違的師門不知是否還是與以前一樣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