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蘿跟著白雅韻走在冗長的仙道上。她素來討厭七星宮的這段路,又長又亂,稍微走點神就會走出結界,跑到其他的岔路上去了。她一路都在想,白雅韻不會傻到將夜玉寒的事情說出來吧?在這種敏感時期,哪怕是一點捕風捉影,也能讓她和白雅韻陷入萬劫不復。
她郁悶地又走出了結界,白雅韻終于不耐煩地跳腳吼道︰「你***再給我不專心,我就把你的眼楮縫上,讓你永遠當個瞎子。」
凌蘿委屈的撇嘴,她這樣都是誰害的,如果他的心思自己能揣摩到半分,她也不用這般惴惴不安。「師傅,你不會說多余的話吧?」
白雅韻煩躁地順了順頭發,回頭白了她一眼,「我又不是紅顏,沒心沒肺麼?」
凌蘿這才喜笑顏開,他這句話算是說到她心坎上了,「師傅,你說等會是掌門一個人,還是上將軍們都在?」
白雅韻的腳步未停留半分。只是身上不自覺冒出一層守護結界,「自然是掌門一人。」
「……師傅,比起上將軍,我們的身份太微小,說不清道不明的時候,自然要有個人去擔這個罪名。」
白雅韻的眉頭又豎了起來,他回身就給了凌蘿一個爆栗,「你把你的腦子給我挖出來,省得你在那邊亂七八糟地歪想。」
凌蘿模著頭上的小包,小聲地抗議︰「我還是不是為你著想,誰讓你是告發的人,到時候告不倒,死的就是你。」
白雅韻的腳步漸漸慢了下來,袖中的北冥神圖像是惱人的火,燙得厲害。凌蘿說的話,他怎麼會不明白?他不願意管這些曲曲折折,但並不等于他看不懂。他被抓走之前,留了神圖和信在凌蘿的手上,就是怕自己撐不到回來的那一天,如果他死了,他絕不會讓這人逍遙自在。他不願意拜托南宮清,是因為這事情畢竟還是涉及到了齊旻寺上將軍,若是被南宮清知道自己也曾經懷疑過他的師傅,他寧願不說。
可凌蘿竟然完美地將消息傳給了上官青音,更是不可思議地將自己救了回來。這信本來應該是他的遺書,可現在成了呈堂證供。他應該怪凌蘿擅自做主告訴了上官青音麼?自然不能,她的判斷很正確。如果上官青音有問題,必定當時就將凌蘿滅了口,如果他沒有問題,自然就會傾盡全力救回自己來查出此事的真相。
她很大膽,甚至可以說是魯莽,用自己的生命來賭這一場局,傻的可以。
「等會你在旁邊站著就好,一切事情有我來說。」
凌蘿也不推辭,笑眯眯地點頭說好。
七星宮一如既往的空曠,七大上將軍只在需要的時候才會以本尊駕臨,這里多數時候是上官青音的私人府邸。
穿過大殿,轉過江南的流水小橋,青色的舊木門後是上官青音的院子。圍牆上爬滿了郁郁蔥蔥的爬山虎,肥女敕的葉子在陽光下折射出驕傲的光,午後空氣中的慵懶味道,讓凌蘿忍不住放松了一顆心。
上官青音很是風雅,竟在院子中擺了一個小小的棋盤等著他們兩人,並無一位弟子伺候。
凌蘿端著茶杯安靜地坐在一旁,這位掌門已經執掌天宮三百多年,年紀不詳,至少也該有四百歲了。可是他的外貌卻像是一個三十出頭的男人,額前一顆朱砂,卻是與白雅韻一模一樣。
「白玉九秀已經無用了麼?」
白雅韻拿起一顆黑子輕輕放下,點頭道︰「是,花中的精魂已經被我提煉出來,養在圖中。只不過把我帶走的時候,並沒有人知道我已經完成了北冥神圖。所以我在茗洲找了許多日,找不出他們要的東西是很正常的。」
上官青音呷了一口茶,似笑非笑地瞟了他一眼︰「跟你母親小時候一個模樣,喜歡捉弄人。」
「掌門……」
「隨你母親親,叫我太爺爺吧。」
凌蘿嘴里的茶差點沒噴出來,他長得不比白雅韻大多少,叫著這般的帥哥太爺爺,她是做不出來的。
「哦,阿蘿也這樣叫吧。」
她轉頭看了看白雅韻,他一副老神在在的模樣,斜倚在桌子上仿佛認真在思考下一步該走什麼。便放下手中的茶杯,蹦到上官青音身邊,甜甜地笑︰「太爺爺。」
上官青音對她的表現很是滿意,拍拍她的肩膀,慈祥地問︰「送你的禮物,可還滿意?」
凌蘿拿出白霜遞了過去,得意道︰「豈止滿意,是非常滿意,不過凌蘿受之有愧啊。」
「哦,為何?」
「這神器本是我們宮音級測試的題目,當日我參加試煉的時候,白霜拒絕了我,所以我失敗了。可是您又將它送給了我。對其他的同門來說,豈不是不公平?」
「呵呵,原來她的名字叫白霜?好名字,好名字。」上官青音看似漫不經心地下了一步,卻將白雅韻的棋子死了一大片。「當初它拒絕你並不是因為你的能力不夠,而是你的心智不夠。而你走的時候,已經有了足夠的決心,所以它主動要求跟你走的。」
「白霜說,它還沒有完全覺醒。」
「這枚簪子是當年荒玨大戰之後,我在戰場上偶然得到的。它當時心如死灰,我費了很大的力氣才與它的魂魄溝通上,它說世間如棋局,變化無常,也許它再等等,終還是能夠等到它要的結局。這二十年來,來來去去多少光宿,卻沒有一個是它要等的人。你在台上劍舞之時,我听到它醒來的聲音,它說,它等的人來了。」
「白霜……」
「好了,不說這個了,這次你勞苦功高,救回了雅韻。想要什麼獎勵?」
凌蘿還沉浸在白霜的故事中不能自拔,听他這樣一說忙拒絕道︰「我救師傅本就是理所應當,哪里還要獎勵?」
白雅韻插嘴說︰「給你你就收著,哪那麼多廢話?」
上官青音笑著褪下大拇指上的翠玉扳指遞了過來,「今日送你這個,只為多了個玄孫女,不是獎勵。」
凌蘿從小無父無母,從未得到過長輩的憐愛,如今上官青音這番話,倒是叫她的眼眶生生澀了起來。她抬頭眨眨眼楮,看著天上飄浮的白雲。果然,她最喜歡的還是夏天。
「謝謝太爺爺。」
上官青音一子落定,竟是將白雅韻殺的片甲不留,搖頭笑道︰「雅韻,你還是太心急了。」
「自然是比不過太爺爺您的,這次的事情您看要怎麼處理才好?」
上官青音嘆了一口氣,像是突然老了十歲,將棋盤上的棋子一顆一顆地收了起來。「你是知道的,掌門這個位置已經由仙族的人坐了太久了,龍族已經頗有微詞,可是我最擔心的卻不是龍族,而是人族。」
凌蘿尷尬地坐在兩人的腳邊,這兩個人也不怕她心里有想法,還真是有什麼說什麼。
「為什麼?」
「人族不似其他三族,並沒有皇族的存在,人族的城主總是在天宮挑出最優異的光宿去輪替的。但是實際的權力是操縱在九部官員的手中,而這些年,人族的精英也是慢慢在增多,當然就會渴望更大的利益。」
「所以您懷疑……」
「我誰都沒有懷疑,在沒有確鑿的證據之前,雅韻你說的話我都不會相信。」
「……」
「所以,你接下來的任務,就是去找證據,我坐在這個位置上一天,就有義務保護天音閣的子民,我不能讓任何可能的危險威脅到國家的安寧。但是,這是你自己的意願,與我無關,一旦你惹火了任何一個人,我都不會出面保你,你听清楚了嗎?」。
凌蘿默默地坐在繡架旁,手中把玩著白雅韻剛剛完成的玉佩,準備往身上戴。
夜玉寒先她一步,凌蘿只見青光閃過,那玉佩便已經到了他的手中。他一臉不悅地看著凌蘿,伸手便要捏她的鼻子,凌蘿趕緊求饒地撲進他的懷抱撒嬌道︰「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想試試這東西是不是真的只有上將軍們能戴。」
「祿存做出來的上級飾物,是需要經過靈識的,相當于成立契約。你是做這個的,你應當比我更清楚,你的品級不夠,飾物不僅會拒絕你,還會反噬。」
凌蘿不依地在他懷中搖頭煩躁,「那怎麼辦,掌門要我們去找證據,我們總不能把每個上將軍的房子都搜一遍,看他有沒有通敵的罪證?早知道當是就應該把瀟霖這家伙留下來,把刀壓在他脖子上讓他招出來。」
夜玉寒將手中的危險物品丟得老遠,又將凌蘿全身上下檢查了一遍,確定她沒有發瘋藏了什麼不能戴的東西,才將她放在自己的腿上,安撫道︰「何不從仙族入手?」
凌蘿停下手中的攪動,突地抬頭看他,「為什麼?」
夜玉寒低頭沉吟道︰「你說最初白雅韻失蹤是在花旋城,當時紅夫人送你入天宮的時候就說過,因為白雅韻的存在妨礙了皇族的太子繼承王位,而紅家無力救援,當時最大的嫌疑者其實是這位太子和他背後的支持者不是嗎?」。
凌蘿猛然醒悟,朝大腿上一錘,「對啊,後來瀟霖總是在將我往茗洲的方向上引,我都忘記紫家太子的事情了,加上師傅藏在耳環中的信,我整個精力都放在這個神秘的灰衣人上去了,怎麼把最明顯的線索反倒忘記了呢?」
她抓住夜玉寒的胳膊,歡快地在他臉上印下香吻。「不愧是玉寒,我太喜歡你了。」她歡呼著轉了兩三圈,突然又像泄了氣的皮球,癟了下去。
夜玉寒知道她必是又想到什麼難過的事情,便安靜地看著她等她說。
「玉寒,我問過掌門了,也去過萬海閣,可是根本就沒有暮色這個人。」
夜玉寒似乎一點都不吃驚,他只是點頭道︰「也許他給的是假名。」
「假名?完了,如果是這樣,那我豈不是永遠都找不到。」凌紅豆獨身養女,受了那麼大的委屈,到最後那個男人留下的竟然是假名?凌蘿想到這個便一肚子火,什麼臭男人,既然做了卻沒有膽子承認,算什麼東西?
「若是被我找出來是誰,我非打斷他的門牙。」
夜玉寒忙抓住她激動的小拳頭,卻想不出來怎麼轉移話題,只好用老掉牙的方法將她的嘴巴堵了起來,直到兩人都安靜下來。
他不希望她問起,她的身世有太多的秘密,可是總有一天她會必須要去面對。他究竟是應該實話告訴她,還是繼續隱瞞,他希望阿蘿永遠這樣沒有任何負擔,一旦真相打開,她必須背負起沉重的過去,現在這樣的幸福還能夠維持嗎?他不會允許這樣的事情發生。
凌蘿站在堂下听著林瓊嘀嘀咕咕的囑咐,煩得直冒煙。她覺得自己真是犯賤,明明原來是個很灑月兌的人,怎麼現在好奇心變得這麼重,被這神秘的灰衣人竟是鬧的寢食難安,巴巴的就要跟著白雅韻去花旋。
想想這種現象是從夜玉寒出現之後才開始的,不知道為什麼,她覺得只要夜玉寒在身邊,她就可以盡情的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可以突然想去沙漠,也可以突然想去海底,可以前一天在花旋看百花,也可以第二天跑到歌淵听樂歌。她覺得夜玉寒就是她的定心丸,只要他在身邊,她就會不知不覺地變回一個任性的小孩,任性卻幸福無比的小孩。
「阿蘿,準備好了麼?」
凌蘿頹廢地看著站在她身邊的兩位翩翩佳公子,這兩人就是來埋汰她的,掌門讓這兩位跟她一起去花旋,擺明了就是要讓她把綠葉做到底。哀嘆地搖搖頭,她有氣無力地說︰「好了,白師兄,南宮師兄,咱們可以走了。」
「喲,丑八怪什麼時候變得這麼有禮了?」
南宮清拿扇子輕輕拍了拍白雅韻的頭,輕笑道︰「好了,你們一天不吵架就難受的慌。」
凌蘿本想反駁,突然覺得陽光下的三個影子看起來十分模糊,模糊到她的耳邊響起了些許人聲,輕輕的,像是竊竊私語,在她心中蕩起一層又一層的漣漪。白雅韻和南宮清的身影似乎在往後倒退,不斷的縮小不斷的變換,而她自己仿佛走出了這個世界,浮在半空中看著下面三個人,可是背後卻是她不熟悉的風景,那是什麼地方?
「阿蘿,阿蘿?」
凌蘿眨眨眼,剛才的景象似乎只是她的一場夢,眼前熟悉的祿存宮,紅色的琉璃大殿門,月白色的基石立柱,她夢魘了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