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沒有過的發愣,而後猛然清醒,快步向前,倏地撥開面前的花枝。
道子華大。如果不是那陣輕微的申吟,他不會將地上的女人聯想到她身上。
如果不是親眼所見,他以為這樣的場景從來不會出現,以為她只會躺在自己身下,而不是……
女人的長發鋪散在草地上,夜光的蝴蝶發飾還遺落在地上,衣衫全因一條腰帶的阻擋而纏繞在腰間,緊摟著匍匐在她身上的男人,陣陣喘息申吟,樣子嬌媚而。
男人一身白衣凌亂不堪,褲子已退了大半,埋頭于女人酥胸間,一曲腿,抵開女人雙腿,女人則極主動地將兩腿分開,纏于他腰間。
鐘離陌陡然回神,眸間都變成可怕的血紅,立刻伸手,瞬間拔出腰間的佩刀往渾然忘我的男女沖去,卻在將出手的那一刻停下,回頭看一眼來時路,忽然轉身,飛快閃身離去。
百草林值守的侍衛正向周圍隨意地看,一偏頭,便看到迅速閃過的黑影,神經立刻緊繃。
「有刺客!」侍衛大叫一聲,「 」地拔刀,緊隨黑影而去。
這一聲叫喊,一呼百應,四處巡邏、值守的侍衛悉數往這個方向而來,跑在最前面的侍衛拼了全力跟上鬼魅一樣身形飄忽的黑影,甚至懷疑前面的是不是人。
追在最前面的只有他一人,而他明顯不是眼前人鬼都還不能確定的黑影的對手,然而此時除了快步去追,再來不及想其他。
沒想到至草木交雜間時,黑影卻突然不見。
侍衛警惕地環視著四周,再次大喝一聲︰「大膽刺客,快出來!」
這聲音讓宣華猛地一驚,睜眼去看岑霏,只見他也才回過神來,愣愣看著她,然後倏地從她身上起來,替她拉上衣服。
「什麼人!」听見動靜,侍衛大喝一聲,立刻朝這邊沖來。宣華先一步將岑霏拉到身後,自己擋在了他前面,在侍衛提著刀從草叢後沖出來時厲聲道︰「放肆!」
听見聲音,侍衛這才想到隊長有告訴過他宣華公主晚上可能會在此處的,所以若是听見什麼塤聲笛聲不用去管,也可以站得離百草林遠些,不要看到什麼不該看到的事。
在听到有人吹曲子時他站得遠了些,可哪成想來了個黑影,一下子什麼都不記得了,就這樣沖了過來。
侍衛嚇得發抖,「撲通」一聲跪了下來,沉沉低頭道︰「公主恕罪,公主恕罪,屬下……屬下不知公主在此,只是抓刺客,抓刺客……」
「刺客在哪里?」附近又傳來成片奔來的腳步聲,宣華冷聲道︰「這里沒什麼刺客,快滾!」
「是!」侍衛當即什麼也顧不了,頭也不回地往外跑去。一個小小侍衛,哪里敢撞到公主的「奸情」,但願公主能相信他什麼都沒看到……事實上,他真的什麼都沒看到啊!
「刺客……刺客往那邊去了……」外面傳來剛才侍衛發顫的聲音,隨後便是大片腳步聲離去的聲音。
重新安靜下來後,宣華回過頭,只見身後的岑霏長發披散,衣服松松垮垮,胸膛坦露,才系好褲繩後抬頭,一張臉又紅又白,極為窘迫,卻還有激情過後的**之色,忍不住「噗嗤」一笑。
這樣的岑霏,與先前淡泊無欲、縹緲似仙的岑霏還真不像同一個人。
被她一笑,岑霏低了頭,目光所落之處不經意看見地上散落的褻褲、水褲,俯身撿起,猶豫一下,緩緩遞向她。宣華瞧一眼,挑眉道︰「我不要了。」說完,上前輕吻一下他的唇,媚笑道︰「活該,誰讓你笨,放了別人都完了……回去可以向別人討要幾本下流冊子來看看,不許找宮女鬼混。」
岑霏臉上更增了一分紅,更加窘迫地低下頭去。
宣華忍不住又是一笑,轉身離開,才走出兩步,只覺胳膊一緊,便听見岑霏的聲音︰「公主等等!」他拉著她的胳膊,又說道︰「公主等等。」說完,迅速轉身,往樹叢後跑去。
宣華守在原處看著他離去,少頃之後又見他回來,手上多了只油燈。「我那里……沒有燈籠。」他將油燈遞向她,看著她說道︰「路黑,小心……」
宣華回頭看一眼自己先前帶來的,早已倒在地上被燒毀的燈籠,拿了油燈,往他胳膊上的白衣湊近,清晰地看到那里才被樹枝掛到,又明顯經過粗魯拉扯的口子。
由此去太樂署的路也是不見燈的,他又跑得急,竟將衣服在樹上掛破了,還不知身上有沒有被掛到、劃到的傷痕。
「你也小心點。」宣華只說了輕輕一句,抬睫與他對看一眼,然後離去。
岑霏久久站在原地看著她,直到完全不見背影。
再佇立一會兒,才回過神,看看手上的衣物,轉頭再撿起她落下的發飾,又細細尋了一圈,確定沒有其他東西後才看看她離去的方向,轉身往太樂署宿舍而去。
有著繁茂枝葉的樹上,鐘離陌看著下面,緊握著樹枝,終于發出「啪」的聲音,枝丫從與樹干連接處斷裂。
草地上早已空無一人,可剛才的那一幕卻盤旋在腦中揮之不去。
不是說吹塤麼,不是說吹塤麼!那剛才又是怎麼回事!他們從什麼時候開始,又有過多少次……多少次,她剛與他溫存完,轉身又與別人在草地上翻滾?在他面前就拼死抵抗,比任何人都貞潔不渝,在別人面前就……就可以熱情得像個蕩婦。
鐘離陌緊咬了牙,跳下樹,頭也不回地往朝暉軒走去。
未至,未見人,便听見一聲一聲的塤聲。似低語呢喃一般,輕輕的,斷斷續續的,吹一下停一下。
原本怒氣沖沖,原本全身都帶著火苗,原本要讓她老老實實的告訴自己,她做了什麼,與別人有過多少次,與那個岑霏又是什麼關系……原本有許多許多,可在听見這塤聲時,卻突然緩下了腳步。
她的回答,難道他不知道麼?
「我的事,你管不著!」
「不過是個殺人工具,有什麼資格管本公主的事?」
「我說過,不要再擅闖朝暉軒!」
……
或許今天,她還會說︰沒錯,我就是喜歡他,就是願意和他做,就是討厭你,你管不著。
在一步步與朝暉軒她的寢宮拉近距離後,眼前,竟出現了她的身影。
夜幕下的燭光,開著的窗子,兩側的淡雅窗簾微微拂動。她坐在窗間,將手中的塤輕輕撫動,放到唇下吹出一兩聲,又放下,眉頭蹙攏又舒開,垂首若有所思,然後再次抬頭,再次將塤吹出聲音。仕女圖上滿月復相思的少婦,花間詞上心憶情郎的怨女,大概就是這樣閑散微愁又絕美的樣子吧。
她坐在窗內,撫塤,他站在窗外,看她。zVXC。
陡然間,失落滿懷。
不知道去找她做什麼,不知道會得來怎樣的回答,不知道從何時,自己其實是不想與她針鋒相對,與她爭吵的。然而他們一見面,就只有對立,只有爭吵。
驀然回神時,窗已關,燈已滅,四處一片清寂。他終于回頭,背朝朝暉軒而去。
夜靜時,禁衛府亦是安靜,連熱鬧在夜間的嫣然坊也平靜下來,只有飄散在空中的脂粉香與昏黃朦朧的燭光。
黛眉才要卸妝,卻只听身後房門響了一聲,回頭,一人自門外緩步走了進來。
稍稍愣了一會兒,直到那銀色的面具,那紅色的衣服越來越近才反應過來,立刻挑了珠簾,在那人面前跪下︰「黛眉見過大閣領。」
鐘離陌沒有回話,再往前幾步,坐到了房中的圓桌前。
沒有听見回應的黛眉偷偷回頭去看,只見他正拿起桌上的白玉杯,這才慌忙站起身,一邊往桌邊走,一邊以眼色示意一旁丫環去拿酒。
換了桌上原本的普通酒後,黛眉便站在桌邊倒上滿滿一杯酒,又將酒杯遞向凳子上坐著的人,只見他緩緩端起,緩緩傾杯,然後一口飲盡。
面具後的臉,她只能看見鼻下的一半,那臉上的表情,她卻是完全不清楚,所以不知他此時的心情,也不敢亂開口說話,只能再為他倒上一杯酒。
到嫣然坊三個月,對大閣領只在其他姐妹的私下的低語中有所了解。她知道大閣領年輕,俊美,武功出神出化,也知道大閣領與其他銀面衛不同,大閣領是不缺女人的,所以不會總往嫣然坊里跑,事實上,幾乎是不來。所以今日,是她第一次見大閣領,若不是先前有人交待過銀面衛等級穿著,她一定不會認出這就是傳說中的大閣領。
在這樣一個夜,在沒有旁人通知的情況下,他來了,一句話不說,坐在桌前,慢慢地,一杯一杯將酒喝入肚中。丫環還在最快的時間內端上了兩盤小菜,筷子就在面前,他也不曾動上一口。
她想,她是該說些什麼的,怎麼能什麼也不說,怎麼能就這樣傻傻站著,傻傻倒酒?
可是,她該說什麼?
不知倒了多少杯,她才想到初進嫣然坊時,有資歷長的姐妹告訴她︰天下男人都一樣,銀面衛與外面的男人也都一樣,只是銀面衛比外面的男人嘴稍稍緊一些,在床上的時候不會把什麼秘密都亂說。然而只是稍稍緊一些而已,所以天下男人都是一樣的。
天下男人都是一樣的……
這樣想,黛眉便說道︰「人在喝酒時總能想到心中所愛,最能想到的,是愛,卻讓自己痛苦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