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涂灘,九灘十八彎,十里不同天。這話說的是離涂灘是由九個灘組成的,在短短的十里內會轉十八個彎,而且氣候會發生急劇的變化。
連日下雨,灘窄水急,暗流肆行,在轉過第二個彎的時候,船尾就被帶得掃到旁邊崢嶸的山石,破了一大塊。盡管掌舵和操槳的都是老手,此時也不由地手心里都捏了一把汗。
眉嵐坐在自己房中的床上,手中抓著包袱,冷靜地察听著船身傳來的動靜。大抵是習慣使然,在有可能是面臨危險的時候,她喜歡盡量做好應對的準備,絕不抱僥幸的心理。
反倒是其他人,該做什麼做什麼,沒人像她這樣如臨大敵。越秦甚至跑到了甲板上,去看大船與激流險灘搏擊的驚心動魄場面。
此時是下午,清宴如同以往那樣留在司馬康和身邊。而司馬康和又跟牧野落梅在一起研討邊關戰事。牧野落梅的女衛自然也在,隨時準備回答兩人不時提出的看似普通實則刁鑽的問題。
尸鬼不方便進去,便蹲在他們的門外。
船出事得極其突然,讓所有人都措手不及。水底交織的暗流將被砸在山壁龍骨多處斷裂的大船撕成幾段,然後纏卷著往下拉。
眉嵐在感覺到不對的那一刻想要往艙門沖去,然而還沒動身便感到一陣天旋地轉,整個人都往門邊滾去。她顧不得多想,一把抓住床柱,將包袱掛到肩上,縱身破窗而出。狂暴的風雨迎面而來,將她身形刮得一歪,再想落下卻發現腳下除了渾濁的湍流外已不見了船的影子。前面不遠處還能看到半段船身載浮載沉,但她已無力躍過去,只能撲通一聲落進冰冷的水中。與此同時,四周也先後響起了驚呼落水之聲,顯然船上之人都無法幸免。
激流撲卷而上,水下仿佛有無數的手在拉著她往下扯。眉嵐雖然水性不差,猝不及防下仍然差點中了招,等她好不容易從暗流中掙扎出來抓到旁邊的山壁,已筋疲力盡。
回頭去尋其他人,因為仍然是下午,雨雖大,光線卻還充足。以她的目力尚可從那些無數正在跟激流搏斗的人中認出自己熟識的那幾個。
最先看到的是司馬康和,他正一手抱著面色緊張的牧野落梅,一手攀住身邊尚未完全沉落的部分船身往對面荒灘游去。清宴的頭在河心冒出,不一會兒又沉了下去,半晌都沒浮起來。眉嵐心驚,正想重新入水時,他又突然破水而出,背上馱著尸鬼魁梧的身體。越秦正被兩個水手挾著往岸邊撲騰。那兩個女侍則雙雙抓住一塊飄浮在水面的碎船板,臉色蒼白地隨著水流打著轉兒,有幾個船上的水手正往她們游去。
一個包袱從眼前飄過,眉嵐順手撈起。她知道此次雖然驚險,但人大抵都不會有事,暗暗松口氣之余,一抹淡淡的孤寂悄然籠上心頭。
無人牽掛,也無人可牽掛。兜兜轉轉,她終究還是孑然一身。
眼苦澀一笑,她將身上的兩個包袱掛在旁邊斜長的樹枝上,一個縱身躍進了水中。耳邊有人驚呼的聲音,她卻並不理會,拼力劃向河心,開始打撈漂在水面上的包袱。
等上了荒灘的眾人慢慢緩過神來時,便發現似乎少了一人。
「阿姐呢?」越秦失聲道。
隨著他這一聲喊出,其他人也立時發現眉嵐不在了。因為她向來都是安靜沉默的,很容易讓人遺忘她的存在,所以便是不見了也沒幾個人能立即察覺。
大多數人都不由望向已無一人的湍急水面,不約而同想到一處去。越秦急得眼楮都紅了,他水性不好,本來就是靠著別人才得一命,此時竟然又要往水里撲去。
「別亂來!」清宴呵斥道,同時縱身而上一把操住越秦的手臂,將他拽了回來。
越秦哇地一聲哭了起來,拼命扭扯著身子想要擺月兌清宴鐵箍般的手。其他人都被這場面驚得呆住,尤其是船家,想到出了人命,這事兒可就麻煩了。
清宴被越秦這孩子氣的反應鬧得又是酸澀又是好笑,一把拍在他的頭殼上,冷冷道︰「阿眉沒事,還用不著你給她哭喪。」
哭聲嘎然而止,收放的速度讓人嘆為觀止。越秦抬手用濕透的衣袖胡亂擦了下眼,正想問清宴為什麼這樣肯定,就看到司馬康和走向灘旁臨水的一塊白石。白石上面赫然擺放著幾個包袱,其中兩個被一個杏紅色的香囊緊緊系在一塊,香囊下面穗子上墜的是個打得有些歪歪扭扭的同心結。
別人或許不知道,但清宴卻能一眼認出那兩個包袱正是他和尸鬼的。眉嵐將之這樣綁在一起,用意再明顯不過。
司馬康和將那些包裹一一打開,確認了歸屬,里面獨獨缺了眉嵐的那一個。他臉色陰沉,目光穿過雨幕往對面險峻的崖壁看去。腳尖倏然踢出,將漂在水邊的一塊爛木踢向河心,身形隨之一動,就要縱身借力渡河。
清宴一直注意著他的反應,在他看向對崖的時候便已將越秦推給剛剛從溺水中緩過神的尸鬼,身子飆前堪堪擋住了他渡河的動作。
「爺,讓她去。」硬著頭皮迎上司馬康和陰冷暴戾的雙眸,清宴雖然因為寒冷而臉唇有些發白,但表情卻一如既往的冷靜,不透露絲毫情緒。
司馬康和唇角抽緊,冷然道︰「怎麼說人都剛剛與你成過親,你真能夠容許她就這樣不聲不響棄你而去?」說這話時,他腳下踏著的卵石已無聲無息化為了齏粉。
清宴聞言臉上露出罕有的微笑,看了眼白石上那被香囊緊束在一起的包袱,緩慢卻肯定點了下頭。不需多言,雖然他沒料到眉嵐會這樣突兀地離去,但如果這是她所想要的,他為什麼要攔阻?事實上他心中明白,在攸關利害的時候,如果必須在王爺和她之間做出選擇,自己定然會選擇王爺。而在尸鬼和她之間,很明顯他選擇的是尸鬼。既然如此,他如何忍心把她拘在充滿危險的王府。
從來不會違抗自己的手下,許久,直到身後有人忍不住寒冷連打了兩個噴嚏,他才驀然轉過身。「隨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