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昔似是堵氣地從他手中扯過毯子,想把自己再次蒙起來。他反應極快,一只手拉住毯子的另一端,她僵持,任他拉著,身子卻靜靜不動。他冷笑一聲似是惱了,也不管手上的傷猛地用力拖住毯子,將她的身體拉入他的懷中,胳膊緊緊環在她身上,箍得她動彈不得。
他手上的傷,是與她交手時,被青光劍所傷。
她閉眼,唇邊笑意越來越冷。
他將下顎抵至她的額角,聲音涼滑似冬日的寒玉。
「你究竟在別扭什麼?」他問。
李昔听他如此問,竟輕笑著答道︰「我不過是你們的一個俘虜,豈敢與你鬧別扭?」
他沉默,手自她臂上滑落,輕輕捏住了她冰涼的指尖。
李昔攏指握成了拳,將手縮回袖中。
「我並沒有告訴蕃王,你是唐人。」
李昔瞥眸看他,之後不屑地收回眼光︰「非奸即盜,稱不得光明磊落。」
深湛的眸間目色微搖,他垂眸,盯著她,似是火大︰「我怎麼就非奸即盜?怎麼就不光明磊落了?」
「成者王,敗者寇。要殺要剮全憑你一句話。但這樣以蕃王相見之名戲弄于我,卻不是君子所為。你沒告訴蕃王我的存在,本就是欺君之罪。你將我單留在你的營帳里,誰知你安得什麼心思?」
他本是神看這營帳的裝飾並非松州城外的那些,看來是真的到了蕃軍主營。
去見蕃王嗎?現在她可是戰俘呢。這吐蕃乃是蠻夷之地,不知會用什麼刑具對待她?想到這兒,一陣惡寒。她才不會主動去見。
她揉了揉有點堵塞的鼻子,帶著濃重的鼻音,「不了。我頭痛,想休息。」
說著,她便倒在床上,扯過薄毯連頭也一起蒙上。
祿東贊皺了皺眉,看了她一眼,而後坐到矮桌後面,朝帳外道︰「阿娜爾」
簾帳很快地被掀了起來,兩人說了幾句話後,阿娜爾退了出去。
不一會兒,阿娜爾端了一桌子飯菜走了進來。
「起來,吃飯」他朝著榻上的那個瘦小的身影瞥了一眼,命令道。
李昔在毯子下面撇了嘴,才不要吃雖然確實已經餓了。
祿東贊見她動也不動一下。便起身大踏步地走了過來,呼地一下,將毯子掀開。
「起來」
情安靜地听著,眸光輕動,唇角微微一揚似有笑意淺現,甚至低眸盯著她看時,眼中流露出的也不是被她說中短處的惱,而是隱約的歡喜和贊賞。只是听到最後一句時,他面色一寒,倏地松手放開她,站直了身,冷笑︰「在你心中,便是這樣想我的?竟是不堪入目的奸佞之人。」
李昔心中一動。作為蕃人,將漢語說得這麼好的,他還是第一人。
從他的氣度、阿娜爾對他的恭敬之態。她可以大概猜出他在吐蕃人中的身份不低。
想到阿娜爾,她往帳簾往望了一眼,不知何時,阿娜爾已經悄悄退出了營帳。
李昔也起身,看著他,搖搖頭,嘆氣,澀聲道︰「你是怎麼樣的人對我來說,並不重要。我只關心自己是否還有回到大唐的希望。」
他轉眸看她,眉毛一挑,神色恢復過來︰「那你就該信我。」
李昔垂眸看案上的飯菜,她確實有些餓了。吞了一口口水,漫不經心地與他打著太極︰「事實擺在眼前,叫我如何信你?」
祿東贊扳過她的身子面對他,定聲道︰「吐蕃無意于大唐作對。蕃王剛統一吐蕃不久,實在是不該多戰。這場戰是真打還是假打,你遲早會知道。至于我為何答應你沒事,那是因為我不允許你這樣一個有才之人白白地死去。」
有人之人?李昔驚了驚,困惑︰「你如何知道我有才?」
祿東贊勾了唇,臉上的寒意終于褪盡,緩緩笑道︰「你以為我不知你為什麼登在高山之上觀戰?」
「我喜歡看打架的,圍觀,你懂嗎?」。
他笑了,冷聲道︰「這個理由連你自己都騙不過,還說出來作甚麼?你若不懂陣法,你只身一人爬高山觀兩軍對壘?」
李昔抬眸看著他,蹙眉。
沒想到他會這麼細心。
鼻子里有些發癢,打了一個噴嚏。頭又開始隱隱地發痛。
象這樣的季節在松州卻是早晚溫差極大的。李昔只著一身迷彩裝,又淋了一些雨,受了傷風寒。不是說練武功會強身健體的麼?怎麼到她這兒,就變了味呢。
他伸手按她的額角,提醒道︰「那些與你穿著一樣的人緊張地跑到山頂想要救你,我帶你縱身跳下高山的那一瞬間,他們喊的你什麼?」
李昔的目光一縮,沒錯。他們喊的是公主。
他听到了。
他笑意深深,眸色詭譎難辨,「或許我也該尊稱你一聲公主?」
他明知道她是大唐公主,卻沒有將她交給蕃王,留在自己的營帳,莫非他……
「你想從我這里得到什麼?」
祿東贊嘆氣︰「你聰明一點了。」
李昔轉了眸子,笑了︰「其實我很笨的,只怕你從我這里也得不到什麼。」
祿東贊面色一暗,輕輕一笑,道︰「不如先試試看?」
「怎麼試?」李昔抿了唇,眸光一動,認真打量他。
他擰眉笑,很是無奈︰「先吃飯吧,你難道一點都不餓嗎?」。
李昔又打了一個噴嚏,揉了揉鼻子,點點頭。
祿東贊目色一閃,不言。
我扭頭,凝眸看著桌上的豐盛的飯菜,多以肉食為主。正對了她這個無肉不歡的胃口。輕聲道︰「我是唐人。」
他默了許久,然後身子一動,伸了胳膊將她攬入懷里,溫暖的指尖輕輕撫過她的臉頰,低聲道︰「你很倔強。」
這樣的親昵,意外地沒有讓李昔感到不舒服。若在以前,她必會有所抵觸。可如今,竟會依靠在他的懷中,任他撫過她的臉。
是因為受了風寒,心里有了一些想要依賴的想法嗎?
她嘆氣,垂下眼簾。
依偎半響,兩人各揣心事,一時似都沒有意識到這般站立的姿勢是多麼地曖昧和親昵。
李昔凝神思量著他剛才所道的每一句話,每看似想通一處時,卻不覺又落入了另一個謎團。腦中困惑有增無減,甚至到了想問也不知從何處問起的茫然。他也不說話,只靜靜地將胳膊繞在她的腰間,輕輕地搭住,一動不動。
偶爾,耳畔有一聲低低的嘆息緩緩飄來。
心思一落,她忙伸手推開他。他愣了愣,望著她︰「怎麼?」
「不是說要吃飯的嗎?」。她輕聲嘀咕一句,望了眼有些發涼的飯菜……
他也不再說話,若有若無的笑聲自身後傳來,听得她心中仿佛有圈圈漣漪陣陣蕩開。
飯菜原樣被阿娜爾端了出去又端了進來。
吃過飯後,李昔被阿娜爾扶到另外一個營帳里。那里有個蕃人醫者正等著她。連問也不問她的病因,只端來一大碗黑乎乎地水讓她喝下去。
將碗端進鼻端,就聞到一股刺鼻的味道。
這不會是毒藥吧?
李昔細想想,又將這個想法否決了。
那個人暫時是不想讓她死的。
想得太多頭更加疼痛起來,一股惱將黑水倒進嘴里。卻沒有想像中的那麼苦,甚至有點點清甜的味道在里面。
醫者又讓她在帳里躺一會兒,阿娜爾將李昔額上慢慢發出的汗水細心擦試。
不到半個時辰,李昔渾身上下都開始冒著熱氣,大汗淋灕。
鼻子竟然通氣了。
說起話來也不帶有那麼濃重的鼻音。
這吐蕃的藥效很猛,當時就見效。總不能在這里睡,阿娜爾很殷勤地將她送回了營帳外面。
外帳無人。李昔想也不想,轉身繞過屏風,徑入里帳。豈知剛踏入里帳一步,抬眸的剎那,她卻呆住了。
里帳站著一個上身光果的男子,見有人闖入,他回過頭來瞧了一眼,面色微微發紅,嘴角的笑意倏地僵凝。
「呀」意識過來是怎麼一回事後,李昔驚呼了一聲,忙捂住眼楮逃出里帳,心中撲通亂跳,臉頰更是燙得像是有火在一旁灼燒。
良久沉寂,帳內愈發的安靜便愈發地讓她清晰地听到自己慌亂無措的心跳聲,她放下遮住雙眼的手,掌心冷汗濕滑,扶著一旁的椅背時用力到手背青筋隱現。
好端端的,月兌什麼衣服?她斂緊了雙眸,搖晃著腦袋,拼命想要忘記剛才那尷尬的一瞥。
倏而,電光石火間,她愣住了。
剛才她確實有看到他半果著身子。可是,現在回想起來,他的臉上分明是什麼都沒帶。方才與她說話時那張銀白色的面具都不曾帶過。
那張俊美的,輪廓分明的臉,竟如此的似曾相識過。
在哪兒?在哪兒見過?
魏王府。
李泰手中緊握著一張紙條,指節漸漸變得青白。
一群蠢貨,竟然把她給弄丟了。虧他出發之前還千叮嚀萬囑咐的,還是出了這等大事。
身陷蕃軍大營不知會面臨些什麼?李泰有些不敢往下想了。
他撫了撫額頭,喚道︰「來人」
從暗處走出一人,「王爺」
「去趟松州,暗查公主。記住,不要讓任何發現你的行蹤。若她遭遇不測……」
不,她一定會沒事兒的。
「不管生死,只要有消息立刻報給本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