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中,他清澈的目光熠熠生輝。他在等待,等待著她的回答。
他看著李昔,李昔再一次,從他的眼神中看到了憂傷。這樣的憂傷使她固執起來,固執地站在原地,一言不發。
半晌,祿東贊終于移開了目光,輕嘆了口氣,「風大,早些回去罷。」
李昔心中酸楚,點頭,錯開身,欲從他的身邊而過……
然而她卻忍不住轉身去看,回眸的剎那他那黑色長袍猛地一攏,將她貼至身前,一只手有力地握住她的腰,只是一瞬,他便俯面下來,狠狠吻住了她的唇。
他像是被關了許久的困獸,動作霸道凶狠,任憑李昔捶他推他,他卻動也不動地咬著她的唇,直咬得她嘴角溢出血絲流入兩人的口中他也不管,火熱的舌尖用力抵開她的牙關,纏繞著她的舌,拼命吮吸著,她嘴里很快便彌漫了他的酒香味,支撐著她後腦的手在不斷不斷使力,細小的胡渣扎在她的肌膚上,幾分生生的疼。他在用盡力氣吻著,吻得深入,吻得絕望,吻得纏綿而又苦澀不堪。
氣息交纏親密,這一刻,李昔卻分不清愛和恨的界限,抑或無愛,無恨,那她和他之間又剩下了什麼?
邏些城內喜慶非凡,再過兩天,吐蕃公主賽瑪噶就要出嫁了。
祿東贊比李昔更為忙碌,似乎從那晚之後,他就很忙,通常忙到她睡下後才回大帳。次日一早又不見了人影,若不是枕邊還留有他躺睡過的痕跡,還真不相信他回來過。
李昔也很忙,整日穿梭在文成的大殿與膳食間里。仔細察看每一項食材與菜單,生怕會有了疏漏。
卓瑪自回來後,便不再管婚宴的事情。李昔若見她也如往常一般,倒是她每次見了,姿態卻不知是放高還放低。這樣見了一兩次面後,她就再也沒出現在李昔的面前。
「公主,這婚宴……」丹珠幫賽瑪噶梳好頭,望著鏡中的美麗少女,低聲問道。
賽瑪噶冷冷一笑,「嫁都要嫁了,何必給王兄找麻煩使他為難。膳食間那里把人撤出來吧。」
丹珠點頭,「這豈不是便宜了她?」
賽瑪噶抬手撫了撫長長的發辮,嫣然一笑,「便宜她?你放心,我會為她選個‘本份人’,好好為她分擔,好好伺候大相的。」
丹珠會意,微笑著點頭。
一切都在有條不紊的進行。
象雄國王李迷夏率一千人馬來迎娶賽瑪噶公主。陽光下,李昔第一次見到這位牆頭草的象雄國主,四十左右歲的粗獷漢子,眼楮雖在笑,卻有籠罩讓人不舒服的陰霾之色。李昔在人群中站了一會兒,便與蝶風回去了。
帳外笙管鐘鼓陣陣齊鳴,隆重歡喜的樂聲雖听得清晰明白,听著遠處傳來的樂聲,李昔心中暗自算著大婚的進程︰迎賓,大禮,謁見王上,午朝受百官祝賀,參拜祖先神明……天已黑,正是晚宴開始之時,估計祿東贊正在宴請大殿陪客,滿胸的空寥,寂寞和孤單重重包圍著她。
遙想自己在長安的歷程,一幕一幕,回憶著過往,一點一滴,欲要充實胸口的空寂時,卻不妨那疼痛酸苦的感覺又再次襲上思緒,壓得她躲在被中瑟瑟發抖、淚流滿面。
終于,周圍似慢慢安靜下來了。而她也在被中哭得昏睡過去。
不知多久後,帳外傳來蝶風與尼瑪的對答聲。
「怎麼辦?那邊象雄國王非得要等夫人去才能開始。」尼瑪的語氣看起來是急得欲跳腳的煩躁。
蝶風低聲痛責︰「你好糊涂,推說夫人病了就好,豈能答應這般要求?」
尼瑪委屈道︰「可象雄國王和使臣都等著呢,贊普也是允了的。賽瑪噶公主更是宴上當眾幫著象雄國王請求的,今日這般情況,奴婢也不好斷然回絕。姐姐,你得為我想個法子,這可如何是好?」
蝶風連連嘆氣,不再出聲,顯是也無法。
李昔在被中听到,冷冷一笑而後使勁搖搖頭,伸手用力揉了揉腦袋,神思清醒後便立即下了床塌,朝外面兩人喚道︰「蝶風,進來準備一下。」
夜空靜謐清朗,月下有煙花團簇綻放,五顏六色的璀璨爭奪襯得今夜月輝愈發地皎潔美好。只是縱使這天上圓月的銀芒再灼灼粲然,卻也不及此刻人間蕃地半分的燈火輝煌。
大殿喜堂,紅錦地衣鋪曳連綿,靡麗香氣霰漫四周,百盞燈火高懸宮檐下,燭火耀動,艷麗張揚的紅光將晝夜照得瞬間顛倒。
靠近殿門,門外侍衛欲高聲通傳時,李昔瞥眸過去,蝶風趕緊揮手讓那侍衛住了口。
眼前情景有些意料之外的怪異。
殿外是何等地喜色奢華,殿里卻不聞樂聲,也不聞賓客喧嘩之鬧,一殿百余人竟皆沉默著,臉上神情千般模樣。除退在殿側的侍女不敢抬頭外,其他所有人的目光俱專注在殿中一人的身上,眸色復雜怪異,或好奇關切,或緊張擔憂,或不屑鄙夷,或索性是抽身一旁看戲的愜意自在,氣氛凝滯凍結著,宛若冰封不可破。
李昔在門外佇立許久,靜靜看著殿內情景,不言不動。殿里局面看似應該與她這個未到之人無關,只是不知為何她瞧著瞧著,突在春意正濃之時感受到了冬日的冰寒。
殿中央站著的是祿東贊,金絲勾邊的黑色錦袍,身影修長挺拔,一人獨立于坐著的百人之間,的確是讓人想不注意他都難。
高高的大殿上有五人坐著,當中席是松贊干布,左首李迷夏和賽瑪噶,右首文成和尺尊。
松贊干布正直直盯著祿東贊,神色忽晴忽暗,目中鋒芒淺露,不知所思。
賽瑪噶彎唇輕輕笑著,笑容一反往常的嫵媚妖惑,盛妝之下容顏端莊可親,望向祿東贊時明似秋水的眸光微微閃動著。
祿東贊面若凝霜,薄唇卻略微勾起,看是似笑非笑、滿不在乎的神情,只是鳳眸卻冷冽冰涼,目色黑暗得從所未見。
一時仍無人說話,也無人注意到殿外悄悄到來的李昔。
終是松贊干布率先開了口,耐不住咳了咳嗓子,躊躇的證據在空寂的殿里慢慢回蕩︰「卓瑪姑娘也是個難得的,只是這事兒是不是容後在議?還要考慮……」
「還要考慮什麼?」賽瑪噶忽地出言打斷松贊干布,輕輕一笑,橫眸,「王兄,莫非你忘了大戰之前卓瑪只身前往軍營,後又為大相不顧性命擋箭,這樣的情誼,王兄應成全了他們才是。這也是妹妹出嫁前最後的一個心願了。」
松贊干布眸光閃了閃,不吭聲了。
李昔聞言,嘴角劃過一絲冷笑。
蝶風壓低聲音在她耳邊憤憤道︰「她居心何在?竟敢在今夜為卓瑪請婚。」
李昔默然,只側眸看她一眼。
蝶風心中一苦,低低垂首,道︰「夫人恕罪,奴婢不敢妄言了。」
許久不見祿東贊接話,松贊干布瞪了賽瑪噶一眼,沒想到這個時候,她還給自己出難題。誰都知道祿東贊寵愛李昔,要給祿東贊納妾讓他這個當贊普的如何說得出口……他看著祿東贊︰「大相,這……」
祿東贊悠然一笑,面色溫和,言詞卻冷︰「原不知公主如此關心本相。若本相沒記錯,戰事結束後,次丹巴珠將軍可是向本相提出求娶卓瑪為妻的。」
祿東贊淡淡向身側點點頭,次丹巴珠即刻走上前道︰「贊普,臣斗膽,請將卓瑪姑娘賜給臣為妻。」
賽瑪噶臉色大變,猛地站地身來,這一動作來得很突然,寬大的衣袖將案前的酒杯踫撒也不自知,「放肆卓瑪姑娘對大相傾心已久,你這時出言求娶,是何用心,怕是受了人指使吧?」
李迷夏眯了眯眼楮,目光掠過賽瑪噶蒼白的臉孔,挑了挑眉。這場面果真有趣……
李昔心中一驚,攏在袖里的手指緊緊一握,暗叫不好。賽瑪噶已將矛頭對準了自己。是了,這是賽瑪噶的性子,她得不到的,別人也休想得到,即使將它破碎掉也在所不惜。
果然,再轉眸看向祿東贊時,他的面色再維持不了先前的從容,臉龐鐵青,目光暗沉透黑,隱隱流轉的鋒芒凌厲犀絕,竟是已動的憤怒。
心里一急,李昔正要舉步入殿時,一直不曾出聲的尺尊王妃卻柔柔笑起,勸慰道︰「這既是卓瑪姑娘的終身大事,不如叫她進來一問,現在爭了何用?」
松贊干布無奈,只得這時接話,道︰「王妃所言正是。不如待卓瑪來後問問她的意思,若是她同意的話……」
「我-不-娶」祿東贊打斷松贊干布的話,一字一字,冷硬如石。
一言既出,滿殿皆僵。
李昔收回了邁入殿里的腳,忍不住連連退後三步。
身後蝶風扶住了她,低聲嘆氣︰「既知如今,又何苦當初」
文成早已坐立不安,這時,侍女悄悄走到她身後低聲耳語幾句。文成慢慢抬起頭來,微笑道︰「贊普,過了這麼久,想必大相夫人也該到了?要不要使人去看看?」
尺尊冷眼瞥了文成一眼,眸光似冰水之色,幽涼而又深邃。
滿殿這才想起大相夫人這號人物。
殿門的侍衛此時也不得不高聲報道︰「大相夫人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