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昔昂著頭,一步一步走進大殿。只覺得這一刻的到來,仿佛又使她回到了長安城,回到了天子腳下,回到了房遺直的身邊……那時,他兩個都要……因為他不得不要。
而此時呢?大腦麻木著驅使著她的身體,一步一步的臨近,又一次要她面對……
賽瑪噶凝了眸直直望向李昔的方向,嘴角彎了彎,笑容雪般冰寒,卻絲毫不掩那炫目的美。她稍稍一挑眉,沖著李昔微微眨了眨眼,眉宇間盡是妖異至絕的得意之色。
賽瑪噶,李昔不得不服她的計策不斷。只是如此用心良苦的使手段,對她有何益處。只為了體會折磨別人的快感嗎?
李昔看向坐在她身邊的李迷夏,後者正驚艷地盯視著李昔,目光灼灼。聯姻,不過是暫時的利益交易,這大殿之中都是聰明人,既是聰明人便會有各自算盤,卻不知其中布局層層圈圈,真假不明,步步皆謀。
天下博弈的棋局上,李迷夏與賽瑪噶的聯姻前後背里糾纏不斷,種種晦端暗潮皆藏其下,一步踏錯,一個不慎,便是整盤皆輸,且毫無翻身的可能。而這之前,松贊干布執棋,步步皆沒錯,甚至還將自己的妹子做為一個棋子。
若說錯,便錯只錯在,利用聯姻之人的李迷夏聰明地看清了賽瑪噶的和手段,卻沒有看懂她的懦弱和深情。
而如今,賽瑪噶的算盤打得如何,便全在李昔和祿東贊的感情上……
只想了這一瞬,李昔便打定了主意,她揚起唇角,對李迷夏燦爛地一笑,頓時,李迷夏的目光閃亮如柱。
殊不知李昔也是狠心之人,今日既入此局,她即使放棄一切也不會讓祿東贊被奪去,不為其他,只因那人是她的夫君,而她是他明媒正娶的妻。
更何況若是輸了,還要賠上自已——身為大唐公主的榮光、氣度。
這一笑,便使滿殿聞聲死寂。
而後諸人紛紛轉眸看看李昔,又看看祿東贊,千雙眼光如千道劍芒,齊齊直戳他們的身上。
瞬間,殿間私語低低響起,唏噓短嘆聲不絕。
這一步既邁出,李昔只能選擇獨站在那危危的浪尖上,承受著腳下無盡無止的浪起潮涌,承受著心中的割裂疼痛,臉上,偏偏還要表現得風情雲淡。
李昔欲要行禮時,松贊干布卻連忙擺了擺手,道︰「夫人免禮。你來了便好,象雄國王剛剛還提到你。」
李迷夏听到松贊干布說到自己,這才收回痴迷的目光,咳了兩聲,笑贊道︰「早就听說兩軍陣前,夫人只身一人沖殺在前。夫人如此忠勇,實乃女中豪杰。今日一見,果真氣度不凡。」
賽瑪噶聞言,唇邊的笑容一僵,看向李昔的眼光似刀。
「王上謬贊臣妾了。」李昔略躬身一禮。
尺尊臉上笑意濃濃,「今天可真是喜上加喜啊」
文成眉心一動,笑著接口道︰「王妃說得正是,公主風光出嫁為一喜,次丹巴珠將軍求娶卓瑪姑娘為二喜。您說呢,王上?」
問的卻是身邊的松贊干布。
松贊干布左右為難,看著自己的妹子,賽瑪噶立時變了臉色,直道︰「王兄可是不允為大相指婚嗎?」。
李昔蹙眉笑了笑,佯裝惘然不解︰「婚事?不知公主所指為何?」
祿東贊對站在身邊的次丹巴珠使了一個眼色。
次丹巴珠便上前一步,清俊的眉眼間隱有憂慮。見李昔望見他,他抿抿唇,開口說話時那憂色剎那不見,唯余一臉淡定自如的笑意,堂堂然道︰「屬下欲娶卓瑪姑娘為妻,前來求婚的。」
「哦,」李昔輕聲一應,轉眸看看他,略作不悅,「今晚是賽瑪噶公主的喜宴,不知將軍是否覺得此刻談這事似乎時機有些欠妥。」
次丹巴珠已听出李昔話中意寓,聲色不動,慢慢解釋道︰「早在戰事結束後,便求在大相面前。諸位在等夫人到來,一時無事,屬下以為趁賽瑪噶公主新婚提及此事更是讓大家喜上添喜,所以才斗膽無忌,一時倒未思及有何不妥。」
李昔擰擰眉毛,笑望著他。這人不怪祿東贊如此器重他,原只見他粗獷,卻不想是個心細且有個謀劃的人。
感到李昔在看他,他直直看回來,眸光流轉,臉上笑意瞬間又深了幾分。
彼此的意思此刻皆不言而喻。
只是次丹巴珠當真喜歡卓瑪嗎?
還是祿東贊的意思……
賽瑪噶仍是不罷不休︰「將軍貿然求娶,也要听听卓瑪的意思。傳卓瑪上殿——」
松贊干布有些動怒,他一再容忍她,她卻在象雄國國主,她的夫君面前做這種讓人一看即透的把戲,實在是丟人現眼。他正在喝斥,卻見李迷夏一副樂于看好戲的樣子,凝眸低思了一會兒,便巍然正坐,不去理會了。
卓瑪來得很快,只看了祿東贊一眼,便羞紅了臉。跪倒施禮,賽瑪噶便讓她起身回話。
「本公主念你對大相一片深情,欲為你做主。不知你意下如何?」
卓瑪歡喜,復跪倒在地,「謝公主」
祿東贊臉上陰郁至極,上前一步,便將卓瑪拉了起來,忍怒低喝道︰「卓瑪我從未對你動過情,更未想過娶你若你嫁過來也不過為妾室,念你哥哥的情份上,這樣便是委屈了你。次丹巴珠愛慕你已久,又許你為妻。你要考慮清楚再回話」
卓瑪驚愣,她從未想過一向對她溫和可親的祿東贊,此時翻了臉,臉上極為難看。可,這是怎麼了?明明昨晚……
她的眼角掠過李昔,見她面色平平,陡然從心中生出火氣,都是為了這個女人,否則大相是不會這樣對待她的。卓瑪微垂了眼眸,淚水滑面而下,淒楚道︰「大相,你難道忘記昨晚的事情嗎?」。
這一問,猶如驚雷,殿內眾人神色各異。
「昨晚?昨晚怎麼了?」祿東贊皺眉。
李昔听到這里,只覺得心跳如擂,她猛地抬起頭,看著祿東贊。
祿東贊似有感覺,向她望過來,眼中閃動著一絲迷惑,這時,卓瑪低泣道︰「還要我說清楚嗎?公主,贊普……」
卓瑪流著眼淚,用乞求的目光看著他們。
賽瑪噶也沒想到卓瑪會說出這樣一番話來,昨晚,難道昨晚他們之間發生了連她都不知道的事情嗎?
松贊干布神情更為尷尬,這種朝中大臣的私事公然于眾,讓他這個當贊普的顏面何存?對著卓瑪,卻是連一絲憐惜都沒有。只想著法子好盡快將此事結束。
次丹巴珠卻是忍無可忍,一把將卓瑪拉起,喝道︰「閉嘴,別說了。」
他對著祿東贊一點頭,卻是連殿上的各位尊上理都不理會,將卓瑪扛到肩頭,直出了大殿。
卓瑪驚恐地大叫著,但很快沒有聲音。
賽瑪噶神情郁郁,她沒有想到卓瑪的動作竟然這麼快,昨晚……
不意瞥見李迷夏饒有興趣地打量著她,忙換上另一副悠然的樣子,拿起面前的酒杯慢慢啜飲。
尺尊低頭不語,不知在想些什麼。
殿內的眾人面上恭謹,實則都在偷偷地打量著殿上還在站著的兩人。全然一副看好戲的樣子。
文成適時輕咳了一聲,提醒松贊干布道︰「王上,可以開宴了。」
松贊干布緩過神來,很是欣慰地看了文成一眼,朗聲道︰「開宴」
殿堂之上復又歡喜熱鬧起來,人們好似都不曾記得方才的一幕,一副賓主盡歡的祥和氣氛。
祿東贊拉住李昔低聲道︰「昔兒你……」
李昔推開他,輕輕道︰「我累了,有話明天再說吧。」
他忍不住伸手拉住她的衣袖,低聲道︰「我沒有,真的沒有……」
李昔停下腳步,扭頭看著我,笑道︰「有又如何?沒有又如何?明天我會叫蝶風給她準備好寢帳……」
祿東贊打斷她的話,急道︰「你沒听懂我的話嗎?我和她之間是清白的,嗯?昔兒,你要相信我。」
李昔嘆了口氣,有些發呆地望著他,分明心里要說很多很多的話,只是一字一字來回翻滾在唇間,卻總是無法成音。
她忽覺得自己真的很累。
長安,李世民的指婚,那個時候,她的心很疼。可現在,她的心是死的。
她狠狠地咬住唇,強迫自己默念︰李昔,不管如何,你都得振作起來,萬萬不能因這些該死的難受而消沉,你要記得,只要尋得機會完成李世民看納木錯湖的聖諭,你就自由了……
發涼的指尖突地一暖,他的手握住了她的,「昔兒,你要相信我才好。」祿東贊望著她,清亮的眸間帶著幾絲不豫。未等她回答,他已拉起李昔的手往前走,淡淡道︰「別胡思亂想了。明天一早我們都要給賽瑪噶送行。」
他的話喚醒李昔,將她拉回現實。明天賽瑪噶就要離開了……李昔半斂了眸子自顧自地思索,任由他拉著她,兩人一時各懷心事,不禁都忘記了剛才發生在大殿上的一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