柔情蜜意總相宜。
待兩人急三火四地趕回邏些城時,東方已是魚肚白。祿東贊到底是心疼妻子的,一路上,馬車快了怕李昔受了顛簸,馬車慢了又怕趕回邏些城。糾結中帶著甜蜜,不禁既感嘆美好的時光短暫,下一次出門一定不要這麼急。
進了城,回到寢帳,正見蝶風焦急地等在帳門口,「大相,夫人,你們可算回來了。」
「快給夫人打水梳洗。」祿東贊吩咐尼瑪、達雅兩人,又對李昔柔聲低語道︰「昔兒,還有小半個時辰,來得及。」
祿東贊說著將李昔的手一握,掌心傳來干燥而溫暖的氣息。李昔突然覺得心底本已柔柔軟軟地心田,此刻竟悄悄綻放出暖意來。抬眼見那眸中漸漸浮起的朦朧,已將進城時的那幾分忐忑消之散盡,自己的影子倒映在那泓深冽的泉水中央,隨著幽深的漩渦心底一點異樣的情愫輕輕一動,叫她一時無言,只能愣愣的對著他,微笑著點頭。
祿東贊握著她的手緊了緊,慢慢放開。深深地呼出一口氣,該死的,現在竟然還想要她,他暗罵了自己一句,匆匆轉身,邊走邊道︰「去吧,我現在就去見贊普。」
李昔的嘴角慢慢彎起,現在是越看他越覺得可愛。他的反應,她怎能不知,這樣壓抑著自己,把正事擺在前面,倒是個好樣的。
蝶風在一旁把兩人之間的眉來眼去看個了徹底,笑容無法掩飾地洋溢在眼角眉梢。眼尖的她早已瞥見李昔脖子上可疑的紅痕,心下已明白。她屈膝給李昔行禮︰「恭喜夫人」
李昔有些不自在地垂下了眼瞼,臉上飛紅一片,轉身進了大帳。
蝶風的笑容就更深了,將尼瑪、達雅打來的熱水倒進浴桶里,然後讓他們兩人去廚房送蓮子羹過來。
知道李昔害羞,蝶風便守在帳外,待她洗好,方進來伺候她。蝶風指法嫻熟地將李昔的頭發
梳成了婦人妝的圓髻,插了瓖玉的如意金簪。
之前李昔雖也挽了發髻,但很少老實地將發髻盤在頭上,總嫌它丑。蝶風心知她在別扭什麼,也不阻擋,半推半就地依了她。可如今,李昔已實實在在的成了婦人,這發髻可是萬不能糊弄過去的。鏡中的女子明眸善睞,有了幾分成shu女人的柔媚與風情,使她的英氣中多了幾分柔情,倒也是個端莊整齊的婦人模樣了。
蝶風望著眉目玲瓏的李昔笑到了眼楮深處︰「夫人,時辰到了。」
李昔點頭,莫名的起了傷感,再相見不知何年,或者永遠都見不到了也不自知。李昔看到笑得開心的蝶風,暗自皺了眉頭,難道她一點都不舍得嗎?
邏些城前,站了大小官員。
魏王李泰在先,房遺直在其身側。
松贊干布親自為兩人斟滿送行酒。
文成已是熱淚盈眶,不停地拿著巾帕擦試著眼楮。擦了淚,又涌出。那是真的心哀傷。
李昔低勸了幾句,未果。自己勸著勸著,心里竟也難過起來,抬頭看到祿東贊投來關切,擔憂的目光,咧了嘴笑笑。笑得那麼難看,卻讓祿東贊心中一痛。
李泰與松贊干布說著話,目光似有似無的從李昔的臉上劃過,只消一眼,他的心便是一痛。面上卻是任何人看不出他的苦。在對文成出言安慰時,房遺直踱步走到了李昔面前。
祿東贊含笑的眸子驟然變得清冷,臉上的笑意還在,不見波瀾。
李昔感到房遺直向她走了過來,手在袖內微微一握,她斂眉,柔唇淡挑勾出抹輕盈的微笑,緩緩地向房遺直一福,朗聲道「房大人。」
突然覺得周圍一靜,李昔似不在意,大方抬眸,那兩痕秋水柔光瀲灩的動了動,嫵媚明麗,從容中帶著溫婉,矜持里透著雋秀,如一朵娉婷清蘭,幾乎要攝了人的心魂去。
這樣的李昔,祿東贊是第一次見到。也只在這一瞬間,他明白了她的心,安心地微笑了。
房遺直相對凝望,已痴到了骨子里。知道祿東贊將她帶走已是第二天早上。他的心已是沒由來的一痛。她不是他的妻,他是知道的。可心里仍忍不住去思念,此番到吐蕃不過是想借著公差再看她一眼。沒想到,再次相見時,她除了眼中有著淡淡地憂傷外,眼中依然單純如初。這樣的發現,讓房遺直欣喜。他是李世民的耳目,有許多私下里不被人知的消息,都會經由他通傳到李世民的耳朵。
蝶風是誰的人,她為何一定要隨著李昔陪嫁到吐蕃?房遺直的心里多少是明白的。魏王殿下知曉的,他未必知道得少。
可沒想到,相見後再次分別,雖短短四天,待眼見的女子抬眸相望時,他不禁黯然神傷。她的笑多了一分甜蜜,一分羞澀,一分端莊,一分疏離……那頸上,隱約可見的紅痕,如同利劍,猝沒心房。讓他疼痛,連呼吸都停滯了。
回大唐前,難道只為見今天這一幕嗎?呵呵……房遺直心中自嘲的笑笑,罷、罷、罷,這樣也好斷了牽掛的心,從此天各一方,了卻今生緣
房貴直面上溫文如玉的笑掩了錐心之痛,他起手斟酒,舉杯勉強笑說︰「我來時匆忙,沒趕上備下賀禮,便敬……便敬……夫人一杯酒,恭祝喜樂福寧,安康永伴。」
這一聲夫人,一盞水酒,斬不斷理還亂。
賀禮?李昔在心中苦笑,他雖不至小氣,但要他親手備下賀禮豈不為難于他。
李昔看著房遺直遞來的酒,眸子微抬,清澈里映出那張熟悉而又陌生的容顏。
曾幾何時,已忘卻了房遺直。糾錯愛恨,繁華一夢,今宵酒醒。然而那雙俊朗如斯的眼眸,卻也印在了心中,從此不能相忘,卻又不得不忘。
當著眾人,李昔不想亦不能拒絕這杯酒,靜垂在李昔身側的蝶風衣袖微動,便要抬手。
突然身邊伸來一只手在她之前將酒杯接過︰「多謝房大人,夫人不勝酒力,這杯不防由本相代飲了。」
祿東贊淡淡說著,將那酒抬頭飲盡,照杯一亮。
房遺直深深望來,笑容下復雜、隱忍、不甘、痛楚種種神情交織,揚頭飲酒時寬袖遮下,盡數隨這辣辣烈酒嗆喉入月復抑回了心底。
酒入愁腸,深底里燒心的痛。
松贊干布饒有興趣的看著眼前,臉上突然逸出一抹笑,也端杯向文成道︰「愛妃,你與大相夫人同為公主,更是姐妹。當初大相大婚的日子,你不便出面相賀。想必心中遺憾頗深,不如我們借餞行之酒,也敬大相夫人一杯如何?」
贊普既是說了,哪有人敢拒的道理。一時,眾人相附,李泰也淡淡一笑。
祿東贊眸底深沉,掠過一絲冷然神情,贊普今天是怎麼了?不知他又要耍什麼花樣。難道是因為他已發現了什麼嗎?才會借此生事。
房遺直覺到那微妙氣氛,心中再對祿東贊不痛快,也不想讓李昔為難。和親遠嫁蕃人,受委屈的可是她啊
卻見房遺直劍眉一挑,回身一笑,俊朗笑容中帶著幾分薄醉︰「贊普仁厚大相夫人久居城中,何時敬酒都是好的。現下吉時已到,臣下與魏王即刻便回大唐。」
房遺直的眼中隱著絲許微銳,仍是李昔眼中那翩翩儒雅,玉樹臨風的公子。
松贊干布看了一眼祿東贊,示意這次饒過你祿東贊了然默了下頭。
松贊干布眼中魅光一動,意味深長的笑道︰「房大人說的是,倒是本王疏忽了。來人,開城門,恭送魏王殿下!」
倒也沒再糾纏下去。
旌旗飄揚,馬車排成兩隊,如長龍般出了邏些城。文成的眼淚止不住地落下來,李昔此刻也不能自己。只覺得喉頭哽咽,心中酸痛難忍。
蝶風扶了李昔的手,眼中盡是疼惜。李昔淚眼模糊中,看到蝶風蠻紅了眼眶,心中猛地一驚便趁眾人不備,將她拉至角落處。
「蝶風,你回去吧。」李昔握緊了她的手。
蝶風一怔,「夫人讓我回哪兒去?」
李昔強忍著再次落淚,「蝶風,若我再將留在身邊,便是真的害你了。這段日子,有你相陪我心里很感激你,更愧對你。若在長安……」
李昔頓了一下,「即便不能如願,至少你也會有好個歸宿。」
蝶風哪里不明白李昔的意思。可魏王的心從來都沒有變過,在他眼中,她不過是一個奴婢。一個能讓他派上用場的奴婢而已。
「你回去吧,現在走,還能追得上他們。他將你留在這里,只因放心不下。如今,你也看到了,他也看到了……我過得很好,他,對我很好」李昔說到這兒,酸澀的心情有了一絲甜。
蝶風點頭,祿東贊對李昔如何,她再清楚不過。雖是和親公主,倒也是個有福氣的。只是她即使離開了吐蕃,她就能得到她想要的嗎?想到魏王殿下清冷的雙眸,她的心不由得一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