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彥博急于想詳知杜淹所說的滅門傳聞,下樓出了客棧,自去街坊打听消息。
卻說李元霸一覺醒來,已至近午時分。只見顏萱坐在一邊,雙手起落不停,似在刺繡什麼,見他醒了,忙將手中之物收起藏在身後,走過來笑道︰
「哎喲,瞌睡蟲,你可睡得好,現下才醒來。餓了沒有,想吃甚麼?」
李元霸見顏萱心情喜悅,言笑如常,心中欣慰,伸個懶腰,道︰「也不想吃什麼的,我一睜眼,便見姐姐笑容,卻比吃了什麼都好。」
顏萱听了,嗔道︰「說的比唱的好听!知道你早嫌我礙手礙腳的了,因此見了我,便是不吃也飽了不是?」
李元霸哈哈一笑,一躍而起,道︰「豈不是古人說的秀色可餐麼,只要有姐姐身邊作伴,我便三天三夜不吃不喝,甚至三年沒有飯吃,每天只喝些涼水,也覺甘甜味美,心滿意足呢。」
顏萱道︰「少來了!誰又听你花言巧語的。你真要秀色可餐,卻買來那麼多糕點做甚麼?你自己瞧瞧,昨天買來的一大堆食物,我數了數呢,足足有十幾樣還多。莫不你要開個食鋪不成?快起來罷,你再不吃掉些,過得一夜,哪里還吃得了呢?阿彌陀佛,暴天物,罪過不小呢。」
李元霸嘻嘻一笑,道︰「好罷,我便吃掉些去罷。」過去抓起桌上的糕點張口大嚼起來。轉念想起什麼事來,笑道︰「對了,我得去馬廄看看咱們的寶馬,看它可有草料吃飽。」
顏萱點頭道︰「你不是說要將那匹馬牽去賣了麼?那是強盜奪來之物,來路不明,若是踫巧人家竟找上門來,認出馬匹,豈不又惹上麻煩事兒?」
李元霸道︰「姐姐說的在理,可是我見此馬實在神駿,真不舍得賣了它呢。」
顏萱掩口一笑,道︰「你不舍得賣,便成天騎著,若哪天官府誤將你當作強盜抓起,那時就慘了。」
李元霸笑道︰「若真有一天我被官府抓起來,關在牢里,不知姐姐肯為我送飯沒有?」
顏萱一听,啐的一聲,嗔道︰「看你說的什麼,口沒遮攔,人家不過說了一句,你就當真起來。哼,你真被官府關起來,誰又有空兒成天幫你送飯?你雖是有錢阿羅漢,可是不知體惜食物兒,被關起來餓肚子,正是老天報應呢,到時也沒人管你。你若怕報應,就趕緊多吃點是真。」
說著將一個胡餅塞入他手中,李元霸接過了,道︰「好,我听姐姐的。」推開窗戶,左右看了一下,回頭悄聲道︰「這兩夜,外面都有人窺視,也不知是甚麼人?咱們住這里,一切須得小心。」
顏萱驚道︰「哎喲,究竟是什麼人呢,莫非官府真把咱們當成嫌疑之人了?元霸,我住這里,總覺不踏實,不如今日咱們便退房回去罷。」
李元霸笑道︰「姐姐才出來兩日,便想回去了,卻難道你不陪我走天涯了麼?」
顏萱瞪他一眼,道︰「你又說瘋話了。我怎的陪你走天涯?我、我為甚麼陪你走天涯,你又要我陪你去哪里?」不住反問,臉上卻紅了。
李元霸嘆道︰「若得姐姐你一生陪我走天涯,這輩子活著也不枉了。可惜,這不過是我幻想而已。姐姐不肯陪我走天涯也罷了,可是我倒希望一生能陪姐姐你住在听竹居里,直到老去呢。」
顏萱听他越說越離譜,咬唇道︰「你又犯傻了。什麼一生一輩子的,說得那麼肉麻,你想回听竹居住,誰又要你陪了,難道你從此不去修行了麼?」
「姐姐若肯讓我相伴一生,我又何必去修行?」
「你、你說甚麼?」
李元霸忙道︰「我沒說甚麼,」走向門口,回頭笑道︰「我去看看馬兒便回。」說著出門下了樓。
他徑去客棧後院馬廄看馬,那匹青蔥寶馬正在欄里吃草,見他出現,居然揚鬃嘶鳴,精神抖擻。李元霸心中歡喜,再不肯動念要將它賣了。
正要轉身上樓,忽听旁邊有人說道︰「唉,真慘哪!昨夜他在揚州一家老小十四口,無一幸免,真是慘絕人寰……」
「可不是麼,听說範忠良為人耿直,在教中輩分也不低呢,他不過想退出教去,歸隱山林,不料一家老小因此遇害,難道一入黃龍教,從此便身不由己了麼……」
李元霸聞言大驚,正要側耳細听,又听有人大聲喝道︰「徐老二,你小子又嚼什麼舌頭,少說幾句成麼?你再多嘴多舌,哪天醒來舌頭被割了去,你他娘的還不知是誰呢!」
李元霸尋聲看去,只見客棧掌櫃的一邊喝罵,一邊朝這邊走來。他右臂肘間竟裹了白布,似受了傷,臉色鐵青。
忽見李元霸,臉上堆笑,拱手道︰
「原來李郎也在這里!不知在敝店住了這兩日,可住得慣麼?」
李元霸抱拳作禮,淡淡一笑,道︰「還好,只是夜來竟有賊窺探,令人氣悶。怎麼才兩日不見,掌櫃的竟受了傷……」說到這里,故意不說下去。他見掌櫃的一上來竟叫出自己姓氏,又見他受傷,心念一動,不禁疑惑。
掌櫃的道︰「嘿嘿,前日出門,不小心被踫了手。讓李郎見笑了。」忽地湊近前來,低聲道︰「明日辰時之宴,尚請李郎賞光!李郎入住敝店之日,在下也知郎君非等閑之輩,特向邴壇主稟薦......」
李元霸听了,才知原來這雲來客棧竟是黃龍教下的地盤,微微一笑,道︰「原來如此,小輩承蒙掌櫃的看得起,敢問高姓?」
「不敢,在下姓唐,單名一個嵩字。不瞞李郎,在下乃黃龍教揚州清風壇下弟子,得識李郎如此人物,真三生有幸!因此極力向邴壇主推薦,他才親自送來請柬,得邴壇主如此禮遇的,恐怕江湖上還沒幾個人呢。哈哈,李郎畢竟公侯弟子,又天生異材,看來邴壇主對之李郎,真是器重得很......」
李元霸心中一凜,拱手笑道︰「原來是唐先生,失敬,失敬!」暗道︰「他們卻如何便知我來歷,黃龍教果然耳目天下,消息靈通,絕非尋常幫派,難怪恩師要提醒我。他們已知我底細,我對之卻不甚了解。知己知彼,百戰不殆。自今以後,看來自己要和這什麼黃龍白龍教耗上了。」
故為漫不經心,問道︰「听說昨夜揚州出了件大事,黃龍教下弟子竟遭滅門之禍?」
「此事已鬧得滿城風雨,想來李郎也听說了。雖然揚州街坊到處傳言,可是知道內情的卻不多。」將他拉過一邊,附耳道︰「昨夜確是黃龍教下一名弟子家中遭了滅門之禍,若說起緣由,在下也不便說出,李郎若想知道,明日如期赴宴便可詳知了。」看了李元霸一眼,神秘一笑,拱手道︰「在下有務在身,告辭了。」轉身自去了。
李元霸見他故意賣關子,哼的一聲,肚里罵道︰「什麼調兒,跟我故弄玄虛!也好,明日我倒要去瞧瞧,黃龍教葫蘆里到底賣的是什麼藥兒。」
轉身上樓,走至五樓過道,抬頭一看,只見兩人迎面走來,卻是虯髯客和香七公主。虯髯客依舊灰衣外套,背負琴囊,香七公主已換上錦袍,儼然富家公子打扮。李元霸已知公主乃女兒之身,見她雖穿上男裝,依然掩不住天姿國色。一見之下,眼楮一亮,不由得站住了,只望著她發呆。
誰知虯髯客看見他時,卻是怒目而視。香七公主也看見了他,臉上一紅,不敢多看他,竟轉身走開,繞向另一個樓道口下樓。
李元霸眼里只看見香七公主,卻不曾注意虯髯客的反應。他心想︰「奇怪,奇怪!心跳加速!褒姒妹妹和顏萱姐姐也算大美人兒,我見她們,怎的竟無此感。她目光如水,澄澈無比,我一見到她,居然渾身熱血沸騰,激動不已……」不覺嘆息。忽想起她身邊的虯髯大漢每見自己,總是目光不善,今後對他須得小心提防。
不覺走上六樓,回到會仙閣。顏萱見他回來,一副沒精打采的樣子,奇道︰「你怎麼了,才出去一會,回來便這般沒出息的模樣。」頓了一頓,又問︰「你是不是踫見隔壁那兩個人了?」
李元霸大奇︰「你怎麼知道?」
顏萱掩口一笑,道︰「我怎麼又不知道?」
原來她才從窗外看見虯髯客和香七公主從扶風閣出來,一起走下樓去。香七公主也看見了她,對她微微一笑,她還覺得奇怪呢。
又道︰「剛才我看見他兩個下樓去呢。唉,我也瞧那個少年公子真像個女孩兒,她若果真是個女子,真不知要迷倒多少男人,嘻嘻。」看著李元霸,似笑非笑。
李元霸假裝沒看見,低聲道︰「姐姐,我才知道的,這雲來客棧卻是黃龍教的地盤。咱們的行止都被他們監視了,你不是也住不慣這里麼,不如咱們另找地方落腳……」
顏萱听了,驚道︰「黃龍教?他們又監視咱們作甚麼?明日你還去赴什麼黃龍宴麼?」
李元霸點點頭,道︰「黃龍教果真邪門,昨夜揚州城里還發生了一起滅門慘案,卻與黃龍教有關。明日我偏要赴他甚麼開壇收徒宴,倒要瞧瞧個究竟。」
顏萱听來大感驚怖,不禁捂口,道︰「甚麼滅門慘案?黃龍教究竟想干甚麼?」拉起李元霸的手,憂道︰「人家無緣無故的邀你,你就果真去了,也不怕是鴻門宴麼?你若真的要去,這里既是他們地盤,何必又要另換地方落腳?」
李元霸笑道︰「便是鴻門宴,我也要去瞧瞧。正因是黃龍教地盤,我才想要換地方住呢。」
顏萱嘆道︰「總是和江湖上的人拉上關系,以後想月兌身也就難了。你若換地方,反而驚動了他們。既來之,則安之。咱們若不回去,還是不換旅舍罷了,住這里風景挺好,夜晚從窗口看出去,才知揚州夜景甚美。」
李元霸又道︰「既然姐姐不願再換,便听你的好了。省得又到處找房,姐姐是替我省事呢。」
顏萱忽道︰「明日我也想和你一起去……」
李元霸听見顏萱也說要去赴宴,大出意外。昨日她從玉香院回來,已然受驚一場,如今又要跟自己赴宴,不知她心里究竟想些什麼。
「姐姐也要和我一起去?」
「是,你既帶我出來,豈能又將我扔在客棧里不管。兩個人出去,便有什麼事兒,也好有個照應不是?」
李元霸握住她的手,笑道︰「姐姐,莫非你是擔心我?」
顏萱臉上一紅,將他的手摔開,嗔道︰「臭美的你,誰又擔心你,我擔心你作甚麼?我不過也想跟你去瞧瞧熱鬧,長長見識罷了。你只要不嫌我礙手礙腳就好了。」
李元霸笑道︰「有姐姐陪我一起去,‘散財童子’身邊便有了觀音娘娘罩著,什麼都不用怕了,嘻嘻。」
顏萱見他總是一副油嘴滑舌的樣子,也不知說什麼好,不由得嘆了口氣。
如此,李顏二人仍在雲來客棧住下。
次日一早,顏萱先起身,煮了稀粥,熱好糕點,才叫李元霸起身。兩個吃了早點,一起出了會仙閣。
顏萱依舊換上青衫,作男子打扮,又在臉上抹了些灰土,以掩女兒膚色。李元霸知白羽七士已冒頭,不再將白羽扇和白金戒指拿出,以免另生枝節。只將龜蛇引入玄竹杖中,拿了隨身。龜蛇二仙隨他多日,也漸漸馴服于他。顏萱本來怕蛇,但見冰蛇乃靈性之物,與它相處幾日,也不再怕了。在客棧屋里,閑來無事,她自和龜蛇二仙說話,龜蛇似都能听懂,她也不覺為奇。
出了客棧,二人便往崇德坊方向尋去。一路上,見人來人往,似比往日還多,又都是江湖武林人士打扮,李元霸心知這些人皆為黃龍開壇宴會而來。
走了兩柱香的功夫,來到一條大街門前,抬頭一看,上有「隆興街」三個大字。隨人流而入,又來到一個大門前,只見門額上寫「周公館」三個金字。左右一看,原來這周公館,深宅大院,居然佔了隆興街大半條街。
其時未至辰時,周公館外早有不少僕從模樣的男子站在大門兩側,迎候賓客。左右兩側又有小門,手執請柬的貴賓從右側之門進入。不速之客,手中捧著禮金,便從左側之門進去。
李元霸見大小門外眾人排了長長的隊,一眼竟望不到頭,也數不清有多少人。但見車馬喧嘶,人聲鼎沸,直是門庭若市。所有驅車前來的貴賓,都在門前下馬,步行從正門進去。
忽見門邊站了一個人,正是邴元真。身後跟了四個隨從,皆彪形大漢。他遠遠看見李元霸和顏萱走來,上來拱手笑道︰「哈哈,卻是李郎到了,這位美公子也到了。真是榮幸之至!請!」側身引導李顏二人從大門進入。
正在這時,有一侍者走來躬身對邴元真道︰「稟告壇主,長白山黑熊幫仇幫主到了。」李元霸在旁听見,心知黑熊幫乃是遼東一帶最大的幫派,人眾多達數千人。
誰知邴元真听見,頭也不回,隨口道︰「不見我正忙著招呼貴客麼?甚麼仇幫主,叫他自己從側門進去便了。」一邊抬手,一邊對李元霸笑道︰「李郎,美公子,二位請移步。」對李元霸竟是客氣非常。
李元霸倒大出意外,微微一笑,手攜顏萱,隨邴元真一起步入周公館大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