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陽西下,殘景如歌。
御馬監內,琴音天籟隱約可聞,那琴音如展翅欲飛的蝴蝶,撲閃著靈動的翅膀,清亮亮的流淌著,又好象塞外悠遠的天空,沉澱著清澄的光當真是高山流水,叫听者不禁陶醉于那琴音之中,不能自拔。
一曲彈罷,撫琴之人以指觸琴,閉目微搖。余音繞梁,三日不止。
「沒想到,公公竟然如此精于琴道,顯純當真是嘆為觀止,佩服佩服!…」
擊掌聲中,錦衣衛指揮使許顯純一臉笑意的上前,為那撫琴之人斟上一杯清茶,不敢有一絲怠慢。
許顯純身為錦衣衛指揮使,卻如此放段恭維這個撫琴太監,概因此人身份太過嚇人——他便是司禮秉筆太監兼御馬監掌印,提轄太倉與節慎庫、提督京營四團營的涂文輔!
說實話,許顯純很眼紅涂文輔,因為他實在是太年輕了,與同為司禮秉筆的王體乾、李永貞等人比起來,涂文輔簡直算是他們的孫子輩,以不到三十歲的年紀成為司禮紅袍,發跡之快可謂當世第一,內外廷皆無人可比!
身為錦衣衛指揮使,許顯純自然對涂文輔的底細模得一清二楚,知道這人除了本身相貌極其俊美外,還通曉文理,與李永貞一樣,琴棋書畫無一不精。當然,最重要的原因是涂文輔比魏忠賢還早一步攀上了奉聖夫人這條線,而且還是奉聖夫人獨子候國興的老師,因此論在客氏心目中誰才是自己人,恐怕首選便是這位涂公公,而不是九千歲魏公公!
一身集三人之寵,涂文輔不但是魏忠賢的親信,更是奉聖夫人的親信,還是當今皇上最喜歡的玩伴。因此,許顯純不敢對眼前這個年輕的大太監有一絲輕視,他告誡自己,必須牢牢拉住此人,通過他走奉聖夫人和皇上的線,如此才有可能取劉僑而代之,成為錦衣衛的新大都督!
在許顯純的恭維聲輔緩緩睜開眼楮,微微一笑︰「其實咱家在你這錦衣衛指揮使眼中,不過是個目不識丁,不學無術的鄙夷之人罷了,說不定許指揮這會還在心想,咱家一個閹寺,內廷的奴才,卻沒事學那些文人騷客附庸風雅,簡直就是自取其辱罷。」言畢右手食指輕輕一挑琴弦,發出「叮」的一聲脆響。
「公公何必枉自菲薄呢,顯純有自知之明,與公公比起來,是不及公公萬分之一的。顯純知公公定不會輕信我,所以顯純也不打算多說,但顯純只想讓公公明白,顯純對公公卻是佩服得很!」話音未落,許顯純已經半膝而跪,一臉誠懇的望著涂文輔。
涂文畏悠悠的嘆口氣,抬手示意許顯純起來,「許指揮真是太抬舉咱家了,其實,你所求之事,咱家也不定能幫到你。」
听了涂文輔這話,許顯純忙道︰「內外廷誰不知道公公是千歲和奉聖夫人最器重之人?千歲精與用人之道,對此,顯純從不懷疑他的目光。所以,只要公公願意幫顯純,顯純大事便可成!」
「大用之人,不一定就是可用之人。欲求之事,不一定就能如你所願。試問,這世間如何有那麼多盡遂人意之事?」涂文輔不置可否,始終不露口風。
他越是這般,許顯純就越是篤信他一定會幫自己,雙手抱拳,斬釘截鐵道︰「顯純自信乃可用之人,只要做了那位置,便如魚躍龍門,鷹擊長空,還請公公成全!」
涂文輔輕笑一聲︰「那就要看用人的人到底是誰了?世間將才不多,可是真正心懷山豁,胸如淵海的將師就更如鳳毛麟角,片目皆是心里連一條船都容不下的得志小人。世上要是沒有伯樂,又何來千里駒呢?可惜咱家不是伯樂,至于許指揮是不是千里神駒,咱家可就不知道了。」
聞言,許顯純一滯,有些尷尬,只好岔開話題道︰「公公學琴多久了?」
「已有十載光陰。」盯著眼前的琴,涂文輔的眼神很是柔和。
「那也不簡單了,怪不得琴音動人肺腑,惹人遐思阿。顯純也略曉音律,常道琴音如魂,曲音如神啊,剛才一曲听起來,蒼涼無奈,如萬千抑郁無處可泄,頗有不甘之態。怒顯純直言,莫非公公此刻也有如斯同感麼?」
聞言,涂文輔呵呵一笑︰「琴音本無意,只怕听者別有用心罷了。就算曲中另有苦衷,那也只是慨嘆月圓不熟,大丈夫無用武之地,鴻圖之志無大展之時。許指揮可千萬不要想多了,這人啊,想多了可就容易犯錯。」
許顯純一怔︰「公公這話可是因人而發的麼?」
涂文輔也不瞞他,直言道︰「是的。」
許顯純問道︰「那公公指的是誰呢?」
涂文畏緩緩起身,目光看向前方的小竹林,輕聲說道︰「你何必明知顧問呢?你我既非庸人,當然不會自尋煩惱。一山不容二虎,你好自為之吧,咱家幫不了你。」
「大將不走小路,勝者不留余地。既然勝券在握,公公何必畏首畏尾呢!」許顯純不甘心,如果涂文輔不幫自己,那自己定然難以如願。「心無大志,寥無勝算的人,才要瞻前顧後,公公乃人中靈杰,又豈甘位于他人之下?顯純不才,只要能做了那位子,從今往後,錦衣衛唯公公馬首是瞻!」
「呵呵,你啊,幸好此處就你我二人,否則別人听了你這話,還道咱家要謀千歲的反呢。」
涂文輔笑著轉過身,盯著許顯純看了片刻,神情突然一冷,沉聲道︰「縱使咱家幫你謀了那位子,你錦衣衛又和咱家有何關系,你又能幫得了咱家什麼?只怕到時你如了願,咱家卻是一無好處。如此買賣,你說咱家會做嗎?」
「公公會做!」
許顯純毫不猶豫道︰「東廠已經重建黑旗,爾今又將手伸向錦衣衛,汪文言要是落到東廠手里,那孟忠他們必然會趁勢吞並我錦衣衛,到時廠衛一家,內廷諸公便無人可抗孟忠!」
「你這話危言聳听了,汪文言在詔獄里呆著,劉僑可不是吃干飯的,他東廠未必就能提得了人。」
「不怕一萬,就怕萬一!請公公三思!」
「這麼說,咱家還真是要幫你這一回了?不過,就算咱家肯幫你,你又能趕得及在東廠前頭把案子辦實?」
「公公放下,詔獄里有顯純的人,只要劉僑不松口,東廠想要提審汪文言,想都別想!只要公公成全,汪文言一介豎子,顯純自信別的本事沒有,但翹開這人的嘴卻是輕而易舉的!」
「哦?那咱家倒要拭目以待了。」涂文輔哈哈笑了起來,「功名富貴皆為自取,這話算是說到點子上了,許指揮,你可知要是千歲知道你與我所說,會有什麼後果嗎?」
許顯純亦是哈哈一笑︰「公公放心,我這人向來只求痛快,不管痛楚!」
听了許顯純的話,涂文輔心中一動,輕啟嘴唇道︰「既然如此,咱家這就進宮去請奉聖夫人幫你謀那錦衣都督之職,以後的路怎麼走,許指揮想必也清楚。」
「多謝公公!」
許顯純欣喜若狂,也不再多說,沖涂文輔抱拳施了一禮,「顯純這便回去,靜候公公佳音!」說完便向後退去。
盯著許顯純遠去的背影,涂文輔的嘴角突然翹起,冷笑一聲︰「又是一個亡命之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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