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內廷,尚寶監。輕風微拂,燭火忽明忽暗,諾大院中,不見一人,只那監室大堂外左側走廊里站著一個提著茶壺的小太監,他已經在那站了半個時辰,卻遲遲沒有听到里面公公們的傳喚。
尚寶監正印大堂內,東廠四大檔頭孟忠、張文元、劉應坤、李朝欽相對而坐,四人誰也沒有說話,只靜靜的坐著。桌上的茶碗已經涼透,但誰也沒有去叫外面的小太監,就那麼坐著。
孟忠枯瘦,兩頰完全凹陷下去,好似一具骷髏般,白天見了就讓人汗毛倒豎,在這深夜,尤其是在那忽明忽暗的燭光映射下,更是憑添幾分恐怖。
張文元大月復便便,四人中數他最胖,長想也最討人喜,端坐在那,如彌勒佛般,透著祥和,叫人看了,忍不住要生出幾分親近之意。
劉應坤雙目微閉,好似入定老僧般,風吹草動全不與他相干。李朝欽則一臉肅然,一動不動的看著眼前的地面。地上,掉落著幾只飛蟲
許久,院子的門被人輕輕推開,一個黑影如幽靈般閃進,見到大堂內的燈火後,黑影熟門熟路的徑直往大堂走去。
黑影快到門口時,李朝欽的身子突然動了一下,在一只飛蛾落地的瞬間,他已是到了門口。門外那黑影見到他,低聲說了幾句後便迅速退了出去,很快,就消失在黑夜之中。
「大檔頭,錦衣衛眼線密報,黃尊素黃昏時去了北鎮撫司,與劉僑在屋內談了半柱香方才離開,咱們的人不知道他和劉僑說了什麼。另外,袁大海沒能進得北鎮撫司,直接被擋在門外了。」李朝欽說完之後,朝後退了幾步,又坐回了自己的位子上,隨腳還把那只還在撲騰的飛蛾給踩了個稀巴爛。
待李朝欽坐下之後,劉應坤的眼楮才張了開來,視線看向孟忠,輕聲說道︰「黃尊素是看出千歲的用意了,他去北鎮撫司明顯是想救火。」
「嗯,南黃北汪可不是東林黨的自吹自擂,黃尊素這人是有真本事的,千歲曾說過,東林黨內,楊漣、星他們不過是急先鋒,做事不經大腦,唯汪文言和黃尊素二人才是狗頭軍師,做什麼事前都會動動腦子,這種人,可比楊漣他們難對付得很…不過這一次,黃尊素可是撲不了這火了,恐怕連自己也要搭進去。」孟忠枯瘦的臉上突然浮出詭異的笑容。
孟忠的話讓張文元深有同感,感慨道︰「這一次千歲出手,可是沒有余地的,東林黨不完也得完…」搖了搖頭,似是有些可憐那幫正人君子們,嘴巴一撇,又有些佩服道︰「不過劉僑倒也能忍,他親兄弟被千歲給處死,他這當哥哥的卻能隱忍不發,就沖他這股忍勁,咱家倒是有些佩服他了。」
聞言,劉應坤曬然道︰「他就是不忍,又能怎樣?難道他敢和千歲硬來不成!」
孟忠點了點頭,說道︰「劉僑是聰明人,也是糊涂蛋,可惜,這世上沒有兩全其美的事,他既然認準了東林黨,那咱們就成全他好了。」
李朝欽鼻子一抽,突然說了句︰「歷來廠衛都是一家,他劉僑卻不向著千歲,跟咱們東廠做對,哼,他以為咱們東廠被他錦衣衛的人把持著,就能翻了天不成!縱使把那幫錦衣衛全殺了,東廠也一樣是東廠!」
張文元笑道︰「處死劉仕和那些帶頭的就行了,真把錦衣衛的人全殺了,咱們一時半會到哪去找能辦事的人手來?李公公莫不真以為那些新收的番子能派上用場?」
李朝欽听了,微一點頭,沒有說話。新收的番子人數雖多,但多是不能派上用場的,充其量也就是壯壯門面,充充聲勢,真正能用的番子還是錦衣衛那幫人。真要把這些人全殺了,東廠可就要癱瘓了
劉應坤起身朝孟忠施了一禮,道︰「大檔頭,屬下有一事不明。」
「說。」孟忠擺了擺手,示意劉應坤說下去。
「汪文言人在詔獄,由許顯純他們這幫錦衣衛的人來審最好不過,卻不知大檔頭何以要在千歲面前搶下這差事?」
听了劉應坤這個問題,張文元和李朝欽都不禁看向孟忠,顯然,他們心中對孟忠的這個舉動也奇怪。
孟忠看了他們一眼,朝前走了幾步,忽然返身問他們︰「你們有沒有想過,咱們東廠控制住錦衣衛會是一番什麼局面?」
聞言,三人一怔,旋即一亮,張文元驚喜道︰「如若真能那樣,那咱們東廠可就是無人能夠撼動了,大檔頭在內廷之中,也非他人可比了!」
孟忠不露聲色,緩緩說道︰「和東林黨斗,是咱們內廷的大事,身為內廷中人,咱家和你們都應該全力以赴!不過咱們也得順勢得些好處才行。咱家一直以來都在想,廠衛為何不能一家?」
劉應坤聞言,心中一動,略一尋思,便問道︰「大檔頭想法固然好,但卻不知咱們應該如何著手,縱使劉僑失勢,錦衣衛還有許顯純、田爾耕他們,千歲又如何會將錦衣衛交給咱們東廠呢?」
「這事可就著落在那袁大海身上了。」孟忠不動聲色的扭頭朝外面看去。
听孟忠提起那個新晉提調黑旗的百戶,張文元忙起身走到他身邊,遲疑一下,問道︰「大檔頭,袁大海不過一介武夫,如何能替大檔頭做那大事呢?」
「咱家讓他去詔獄提審汪文言,只要他能撬開汪文言的嘴,便算替咱東廠立了大功,咱們東廠在對付東林黨上出了大力,千歲自然會高看咱們東廠一眼。許顯純也好,田爾耕也好,只要他們不能出力,便不能接掌錦衣衛,如此一來,錦衣衛中又有何人能與咱們東廠抗衡?到時只需費些心思,千歲自然會把錦衣衛置于我東廠控制之下。」稍頓,孟忠微微一笑︰「其實廠衛一家,可不單單是咱家在想,千歲對這事,可也是惦記著很呢。說白了,在千歲心目中,咱們這些內廷的人遠比那些外朝的人要可信的多,你們明白我的意思嗎?」
劉應坤明白是明白了,但他對孟忠的安排卻是不明白得很。
「大檔頭是不是太過于相信袁大海了,此人連詔獄的大門都進不去,又如何能撬開汪文言的嘴呢?」
孟忠扭頭看了他一眼,沉聲道︰「在咱家眼里,此人可不是如你們所說,只不過是一介武夫,他啊,腦袋瓜子比咱們精明得很。試問,一個武夫能搞出那麼多的花樣來哄千歲歡喜嗎?」
劉應坤一怔︰「大檔頭的意思是這人能有辦法進詔獄?」
「他有沒有辦法咱家不知道,咱家只知道他只有三天時間,若是三天內他不能為咱家撬開汪文言的嘴,那咱家可就對他太失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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