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一早,正在趙記吃驢肉火燒的馬奮被于根順拽了出來。馬奮不滿地說,「我還沒吃飽呢,你不吃點?」于根順一夜未眠,還真有點餓了,「那就打包幾個吧。」
回到家里,卻見于貴來夫妻兩人坐在門口,互相依偎著。于貴來的眼楮里布滿血絲,見于根順回來明顯地松了一口氣,卻也沒說什麼,只是輕輕地拍了拍老伴的肩膀。
于根順心里一嘆,自己徹夜未歸,讓兩個老人擔心了,以後要注意一點。養兒方知父母恩啊,他又是我爹,又是我兒,天底下再也沒有比這更糾結的事了……
「爹,娘,昨晚我下山了,喝了點酒就沒回來。給你們帶了驢肉火燒。」
這還是于根順第一次喊爹娘。哪怕是前世,這兩個字眼對他來說也很陌生。不過說來也怪,第一次喊出來,卻也沒有想象得那麼別扭。
馬奮跟在于根順身後,听到這句話卻是直撇嘴。心說昨晚你又到鎮上喝酒了?怎麼沒找我?莫不是和那美女警察喝的?美女警察連吃四個半驢肉火燒,還有肚量喝酒?誰知道你們是怎麼喝的,喝的又是什麼。
呃,驢肉火燒……馬奮把手里的塑料袋遞給了于貴來,心里又嘀咕上了,這小子就是個甩手大爺,居然讓我老人家拎包跟著,帳也是我付!不對,他好像沒這麼吩咐,是我很自覺地付賬、拎包,又像馬仔一樣跟著的,我缺心眼啊我?
于貴來進屋搬出來飯桌,把驢肉火燒放在盤子里,招呼馬奮吃。馬奮表示他吃過了,于貴來就拿了一個,小心地打開油汪汪的紙包,遞到瞎眼老伴手上。
「嫂子是白內障吧?應該能治的。」馬奮坐在馬扎子上喘氣,這次于根順走得太快。
論年紀,馬奮比于貴來夫婦要大十多歲。但看上去,于貴來夫婦反倒要比馬奮蒼老得多。于根順也就不計較小馬奮佔他的便宜了。
「是白內障,好幾年了。據說滄海市就能做手術,但要很多錢。」于貴來恭謹地回答馬奮,倒不是因為馬奮看上去很有來頭,而是于貴來早就習慣了這麼和人說話,不管對誰。
于根順看見了于貴來謙卑的笑容,低下頭認真地吃起驢肉火燒來。他的心里很傷感,我的兒子,分明給人賠了一輩子的笑啊……
「能治就行!讓順子跟著我干,這點錢我出,算是安家費好了。」
馬奮本來只是覺得于根順挺對眼,但經楚楠和王思平那麼一搶,甚至連趙趕驢都摻和了一下,他就更覺得人才難得了。更何況剛才又加了一條,我得讓他給我付賬拎包,鞍前馬後的,小心著伺候我……
「您是——」事關兒子的前途,于貴來的態度更加恭謹了。
「台灣來的,做點小買賣。」馬奮話里話外還是透出來那麼點優越感,雖然他已經盡量夾著尾巴了。
「哦……」
沒想到于貴來的眼神立馬黯淡了些,陪著小心笑了笑,低頭吃起驢肉火燒來。他這一輩子,吃夠了海外關系的苦。台灣也算是海外吧,不能讓兒子再重蹈覆轍了。
「我找了幾個工作,想問問您二老的意見。」于根順看到了老人的眼神,「一個是去派出所當協警,一個是去農技站當技術員,一個是給趙記當伙計,哦,還有馬奮這邊。」
于根順知道于貴來對兒子找工作很上心,也因為自己幫不上什麼忙,心里很愧疚。同時又怕傷了兒子的自尊,所以他從來沒有緊著催兒子。于根順這麼說,就是個讓老人放寬心的意思。其實前世的總瓢把子遠沒有這麼細心,經過昨晚,他好像變了很多。
于貴來果然大喜,差點讓驢肉給噎著。兒子的工作都找了半年多了,卻是一無所獲,最近更是窩在家里不肯出門,老頭老太太既心疼又自責。今天怎麼一下子就找到了四份工作,還可以挑挑揀揀的?我兒子果然是有大才的!
「要有個身份。」
于貴來琢磨著用詞,盡量不要得罪了這個叫馬奮的台灣人,「農技站是正經吃國家糧的,我看行。派出所很危險,前任所長都被人打斷了腿。趙記的伙計就不要去當了,上完了大學再去伺候人?要是馬老板這邊有什麼吩咐,你有空就幫著干點吧,你娘的眼楮不好,這麼多年她也習慣了。」
「順子,你先安頓好自己,娘的事不用你操心。」老太太也插嘴了,不管有沒有外人,老太太都很少說話,像是有點自閉的樣子。
「哦,那就農技站吧,我也覺得技術員挺好。」于根順服從了老人的安排,實際上他覺得做什麼都無所謂。
這邊馬奮又撇嘴了,心說農技站掙那倆錢,恐怕都不夠養活他自己的,誰知道他心里在琢磨什麼?不過馬奮也看出來了,于根順這小子,不是別人能左右得了的。至于他是不是這麼肯听他老爹老娘說話,也得另說。
這時,石尕子來了,睡眼惺忪的,先拿了一個驢肉火燒大口地吃起來。
「尕子你去小賣店搬箱酒回來,我帶你去上墳。」于根順說。
「哦。」石尕子把剩下的驢肉火燒塞進嘴里,又拿了一個才往外走,沒走兩步他又站住了,回頭說,「馬老四不一定會賒賬給我……」
「他會的。」于根順笑了笑。
「哦。」石尕子答應了一聲,一跛一跛地走出院門。出門後他才覺得有點奇怪,上墳?上墳怎麼不買香燭紙錢,卻買一箱酒?順子哥笑起來,和過去完全不一樣了。
于根順吃完了兩個驢肉火燒,石尕子回來了,手里提著香燭紙錢,得意洋洋的。他長這麼大都沒這麼被人恭維過,更別說是村主任的兒子馬友智了,不揍他就是好的。
馬友智搬著兩箱藏馬山白干,跟在石尕子後面,笑得跟狗尾巴花似的。他臉上的紅腫倒是褪了,但油皮還有破的,更顯得狗尾巴花很嬌艷。
「順子哥您吩咐一聲,兄弟我一準給您送來!」馬友智腆著臉說。
于根順看他了一眼,沒吱聲。
馬友智也沒覺得委屈,臉上還是堆著笑,心說他至少沒攆我走,更沒揍我不是?于根順大能,怕不是一個小小的良山村能盛得住的,跟著于根順,一準沒錯!
既然馬友智願意跟著,那就讓他跟著好了,兩箱酒當然也是他抗。走到半山腰上時,石尕子主動幫忙抗了一箱。馬友智心存感激,也有意和石尕子套近乎。石尕子當然也不端著,兩人的友誼指數「噌噌」地飆升。
至于那些香燭紙錢,反正也不沉,馬奮就拎著了。于根順背著手,在前面不緊不慢地帶路。
一行四人體力都不錯,爬到大刀堂也才用了不到一個小時。只是路越來越難走,從大刀堂向西拐,就根本沒有現成的路了。于根順在灌木和雜草中穿行,速度還是差不多。身邊就有一叢叢的杜鵑花,花紅似火。
馬奮有點氣喘,歲月不饒人啊!于根順這小子一路上都沒說話,這是要到哪兒去上墳?給誰上墳?他的心里還是隱隱有些期待,畢竟他昨天才囑咐過于根順,莫非是有眉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