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了看守所,小鐵門在身後「砰!」的關上了,里外是兩個不同的世界。
冬青剪得橫平豎直的,草皮也剪得才露頭。小路上鋪著鵝卵石。屋大窗子小。雖然早就入夏了,走在看守所里卻感到涼颼颼的。于根順和馬奮被帶進了一個大房間。
屋頂上吊著八根日光燈管,照得瓦亮瓦亮的。靠牆放著兩排鐵皮櫃,一個木桌子,還有兩個長條椅,都是傻笨黑粗的那種。牆裙上刷著綠色油漆,看上去有些年頭了,不少地方有剝落。窗子外面是拇指粗細的鐵欞子,焊成網狀。
屋里有一男一女兩個警察。
那女警察四十來歲的樣子,一臉的官司,馬奮覺得她可能處于更年期綜合癥前期,或者正在忍受著痛經的折磨,後一種可能性更大一些。女警拿出兩個塑料筐子,面無表情地說,「把身上的東西都拿出來,扔筐子里!」
听女警的聲音,馬奮又懷疑她是牙疼。馬奮身上零零碎碎的東西不少,手機,錢包,鑰匙,還真是有口香糖。最過分的是一本繁體的口袋書,封面上印著《混跡官場》,也不知道這麼多東西他都裝在哪里。
牙疼女警拿出一個本子,挨個登記,還把錢包里的錢和信用卡取出來,數了數錢,有一千多塊,都記上了。
于根順身上什麼都沒有,只扔出了那把從鮑利來辦公室里順來的裁紙刀。刀片已經收進去了。
男警察三十來歲,一臉橫肉上頂著個酒糟鼻子。他扔掉了煙頭,走過來凶巴巴地給兩人搜了身,沖著牙疼女警點了點頭。
牙疼女警把那兩張紙撕下來,分別推到于根順和馬奮跟前,「核對一下,沒有出入的話,簽字吧!」完後又瞥了于根順一眼,「出門就帶個裁紙刀,是不是因為搶劫進來的?」
「刑警大隊宋大隊長說,案子的性質現在下結論還為時過早!」于根順一本正經地回答,這句話是宋岱對郭大中說的。想了想他又補充道,「縣局顧局長還說過,從掌握的證據來看,搶劫是不成立的。」這句就是顧大同對熊長喜說的了。
「但刑警大隊鄭副大隊長又說,有沒有拘留證,都可以關進來。」馬奮也補充了一下。不過他的記性顯然不如于根順好,意思是那個意思,但不是原話。
牙疼女警心想,這兩個人神經有問題吧?跟我說這個有意思嗎?官腔學得還挺好。她撇了撇嘴說,「有沒有證據是刑警大隊的事情,看守所只管關人!簽字吧!」
這回簽字筆卻讓馬奮搶先了,他終于享受到了和于根順平等的待遇,嘴里還嘟囔著,「不給人辦證多不好!沒拘留證也能被拘留啊!大陸的警察了不起,台商都是隨便整的!」
「你是台商?」牙疼女警盯了一眼馬奮,「證件呢?」
「台商有什麼好冒充的?誰還隨身攜帶著護照啊?他連身份證都沒有!」馬奮又攀扯上于根順了,「我認真地跟你講,我確實是台商,如假包換!」
「你這老家伙給我老實點!」酒糟鼻子男警一臉不屑地看著馬奮,「台商?去年這里還關了一個美籍華人呢!放了就回平原省種地去了。來的時候人模狗樣的,回的時候瘸了一條腿!」
「警察打的啊?」馬奮果然害怕了,不過也沒忘了八卦。
「警察不打人!」酒糟鼻子男警把警棍模了出來,敲著自己的手心,獰笑著說,「號子里打架斗毆是常事,警察哪管得過來?老頭你說是不是啊?」
「是,是,警察沒有打過我!警察怎麼會打人呢?」馬奮的頭隨著警棍的起伏一點一點的,似乎精神都有點恍惚了,「可我真是台商啊,我很有錢的!不是騙子!」
「說說,你趁多少錢啊?在平陽都投資了些什麼項目?」酒糟鼻子男警一坐在了桌子上,居高臨下地看著馬奮,臉上滿是嘲諷。
「趁多少錢我還真不太清楚,數字而已嘛!都是孩子們在管。」馬奮的底氣果然不太足了,有點虛張聲勢的意思,「項目是暫時還沒有投,我這不正在考察藏馬山旅游開發嗎?結果讓你們給抓了,我看也開發不成了,這事你們得負責。」
「你這老家伙是不是想上點措施?」橫肉男警冷笑了一聲,心說鴨子爛了嘴不爛,強撐門面有意思嗎?
「他說的都是真的,我看見他在藏馬山大刀堂遺址處割過草,陪他考察過藏馬山上的石蛋,還深入過一個村子的廢墟。為了考察藏馬山,他還想聘我給他當特別助理呢!但我沒答應,我爹不讓。」于根順插嘴說道。
于根順已經覺察了,馬奮自下了警車以後,說話就有點不太著調。雖然不明就里,但他還是緊著配合了一下。
「老的是台商,少的是特別助理,我看你倆不該被送進看守所,住在政府招待所才對嘛!」酒糟鼻子男警也挺湊趣,這荒郊野外的,這大晚上的,實在是沒個樂子啊!
「對不對?!」酒糟鼻子男警冷不丁地拿警棍敲了一下桌子,發出「 !」的一聲巨響,塑料筐里的物品都被震得跳了起來。
「你厲害!別打我!我老頭子就算不投資,也想多活兩年……」馬奮果然怕了,乖乖地在物品寄存表上簽了字。
「廢話多的!」酒糟鼻子男警下了桌子,「老子見多了,尼瑪誰的腿也不如警棍結實!」
「是,是!您的警棍結實,我這老胳膊老腿的不結實。」馬奮唯唯諾諾的,簽完後把筆遞給了于根順。于根順也簽了,看了牙疼女警登記的內容他才知道,原來這把精致小刀的學名叫裁紙刀……
這個大房間連著一個封閉的走廊,用鐵柵欄鎖著。酒糟鼻子男警打開了鐵柵欄,帶著兩人走進了走廊。
他們身後,牙疼女警把兩個塑料筐里的物品分別收進了塑料密封袋,準備鎖進鐵皮櫃。裝手機的時候,她突然發現,怎麼手機屏幕上顯示著「正在通話中」?
就當是被警棍震的吧!牙疼女警才懶得管那麼多。這個夜班她早就不想值了,孩子馬上就要參加高考了,老值夜班算是怎麼回事?領導都是不通人性的豬頭,既沒爹娘又沒娃!
她直接摘下手機電池,亂七八糟地一起扔進了塑料袋……
鐵柵欄後面的走廊上也亮著燈,但比較昏暗。走過二三十米後,又有一道鐵柵欄。
鐵柵欄前面是個值班室,有警察在里面值班。酒糟鼻子男警把馬奮和于根順交給了值班警察,說了聲,「小魏,關重號!」就回去了。
這個叫小魏的值班警察看上去比較年輕。他打開了第二道鐵柵欄,帶著兩人進去。鐵柵欄後面還是昏暗的走廊,綠色的牆裙高高的。走廊兩邊都是監房,鐵門上面還有編號。
小魏帶著他倆一直走到走廊盡頭,才打開了一間監房,把于根順和馬奮放了進去,隨後「砰!」地關上了鐵門。
這回的待遇是不行了。于根順發現,這監房的雖然面積不小,但沒電視,也沒報紙沙發。
走廊的燈光照進來,于根順能看見靠牆一個大通鋪,各色鋪蓋。不過沒人躺在上面,十多個光頭慢慢地向他倆圍了過來。這些光頭身上都披著一個橙色馬甲,胸前寫著兩個大字,「平看」。
馬奮又有點憤憤不平了,憑什麼不給我發衣服?也不給我剃光頭?呃,這個就算了,順子比他們剃得好……
「說說,犯什麼事進來的?」
走在前頭的是一個彪形大漢,長得很猩猩,臉上分明不是好笑。看表情就像是一只發現老鼠的貓,眼里閃藍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