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暫的驚愕之後,認識于根順的三個人,熊長喜,鄭喜定,陳關西,都是長吁一口氣,心神大定。
尤其是陳關西。看來,這是文強沒放倒于根順,反倒是被于根順放倒了?強哥,你實在是太幫忙了!大才啊,當個「號頭」委屈你了……
「都起來,都尼瑪起來!」
這里是陳關西的主場,王八之氣收發隨心,威力無邊。進來之前,尤其是听到慘叫以後,陳關西本覺得自己惹下大麻煩了,很可能無法善了。而現在看來,庸人自擾之啊!陳關西又神采飛揚起來,甚至想讓楊大秘看看監房的精神文明建設。
果然,一眾光頭瞬間下了大通鋪,橫平豎直地站成了一排。挺胸收月復,器宇軒昂,光頭閃爍,褲衩飛揚。
「請問馬老是哪位?」
楊偉哲排眾而出,彬彬有禮地問道。他問話時,眼楮看著于根順。
從眼下的情況看,那一排光頭里面肯定沒有老台商了。精神文明建設是需要一個過程的,絕非一蹴而就。
至于地上歪著的那個,看陳關西等人的態度就知道,也不是。
那麼就是大通鋪上這兩個人了。一個老神在在地坐著,一個四仰八扎地躺著。而坐著的這位,不過二十出頭,顯然也不是老台商。那麼,他就是老台商舍身保護的那個技術員了。
老台商吃飽了撐的,非要跑看守所里體驗生活?這說法,蒙蒙警察和一般領導干部還行,火眼金楮的楊大秘都懶得提點他們。平陽一秘,不是叫叫而已的,更不是只會開門、打傘、拎包、擬稿、泡茶、替酒……雖然這些他也做得很慣。
所以,楊偉哲看于根順時滿含善意。雖然從調查的情況看,這個技術員再普通不過。但老台商要保他,就一定有保他的理由。即使沒有理由,既然老台商保了,這個技術員也就不再普通了。
不過,他的善意並沒有得到良好的回應。
听到這人喊「馬老」,而且他分明是來人的中心,于根順也就知道事情有了轉機。不過這好像不關我的事啊!馬老?哦,馬老睡得正香。
人家馬老年紀大了,又警惕了大半夜,這才睡下不到一個小時。剛才文強那驚天地泣鬼神的慘叫聲都沒驚醒他。
「轟……轟……」
靜謐的監房里,馬奮的鼾聲如雷炸響。連于根順都有點奇怪了,剛才沒這麼大動靜啊?
不但熊長喜、鄭喜定、陳關西三人面面相覷,連留在監房外的兩個警察也探頭探腦地往里看。其中就包括剛進看守所時給他倆搜身的那個男警,酒糟鼻子醒目。
陳關西撓了撓頭,想上前叫醒馬奮,卻被楊偉哲攔住了。楊偉哲向前走了一步,微笑著說,「請問您是于技術員嗎?」
「哦?您是——」于根順終于回應了,再三不搭理人家是很不禮貌的。
「楊偉哲,縣委孫書記的秘書。」楊偉哲矜持地說。提及孫書記,那就不能太過善意,而是要把握一定的姿態。這時的楊偉哲,並不僅僅是楊偉哲,他的面子就是孫書記的面子。
「哦,幸會幸會。」于根順拱了拱手。他嘴里說的是「幸會」,但表情淡淡的,似乎並沒那麼「幸」。
提及縣委孫書記,于根順也就明白了,不就是趙守正的親舅舅嗎?外甥被人剃了頭,打斷了腿,這仇不可謂不大。但放下仇隙,巴巴地上門表達善意,一定需要一個強大的理由。小馬奮厲害啊!理由蠻多……
那麼,我為什麼不端著點呢?無論如何,趙守正我是一定要搞的。現在且讓我伸伸腿。
果然非易與之輩啊!一時間,楊偉哲甚至有一種和于根順惺惺相惜的感覺。大家都是背靠大樹好乘涼,自身也有相當的實力。假以時日,怕不能一飛沖天嗎?此子可交也!
「是這樣的。馬奮馬老先生被警察誤抓,甚至被關進了看守所,孫書記听說此事後,心里非常氣憤。認為這是一件性質非常惡劣的事件,表示一定要把相關責任人追究到底!本來孫書記要親自來看守所接馬老的,但時間實在是太晚,被我好歹勸下了。孫書記指示我,一定要把馬老接出去,安排政府招待所最好的房間,滿足一切要求!孫書記本人,明天一早會親去拜望。」
楊偉哲心平氣和地解釋著,條理清楚,層次分明,確實是懷著足夠的善意。于根順也接受了他的善意,認真的听著,一邊听還一邊點頭,表示他都理解。
「誤抓倒也不是誤抓,縣局顧局長請馬老和我吃飯時,說得很清楚,是協助調查。刑警大隊宋大隊長也是這麼執行的,把馬老和我請進了會議室。但後來發生的事情,就很傷害馬老的感情了。」
「查到誰的責任,就追究誰的責任。孫書記強調,絕不姑息!」楊偉哲說這話時,右手猛然切下,眼神厲芒閃過。
熊長喜和鄭喜定兩人居然下意識地打了個晃。听楊偉哲那一番話,已經危機重重了。于根順又特別強調了一下,這事,豈能善了?尼瑪我這是招誰惹誰了?尼瑪我圖個啥嘛!尼瑪我這冤的!
但他倆仍是筆直地站著,顯然軍事素質沒有丟下。在別人看來,也不知道這是表示問心無愧,還是甘願領責。
其實,他倆內心的想法也是一致的,不愧是多年的上級和下屬。
他倆的想法就是,應該找個適當的機會,用適當的方式,向這一老一少兩個混蛋表達一下歉意和誠意?
本來責任最大的陳關西現在反而淡定了。看守所就是關人的嘛!人是警察送來的嘛!看守所沒有甄別的權力嘛!
最重要的是,這一老一少在看守所里,不但沒受到什麼虐待,反而是高高在上的嘛!你看,一個首位,一個次席,至少佔了五個人的鋪位。這已經是我,一個小小的看守所所長,能做到的極限了!
「這件事情,馬老會一直關注。現在馬老睡著了,他不喜歡被人打擾。我跟你講啊,馬老這人什麼都好,就是有起床氣!我是不敢叫醒他,要不你來?」
于根順笑著看了看陳關西。陳關西趕緊說,「打擾馬老不好,打擾馬老不好!嘿嘿,嘿嘿!」
「嗯,打擾馬老不好!那我們等等。」楊偉哲也笑了笑,又往前走了兩步,居然上了大通鋪,在馬奮的另一邊坐下了。還月兌了鞋子,盤著腿,賓至如歸。「我還是第一次坐看守所的大通鋪,于兄你呢?」
「習慣就好,以後還有機會。」于根順更是找到回家的感覺了,「馬老也是第一次,看樣子蠻好。」
「呃,哈哈,哈哈!」楊偉哲有點不知道怎麼接茬了,心說你才還有機會呢!你們全家都有機會……
「他倆我都認識了,一個是熊局,一個是鄭副大隊。托福,托福哈!也上來坐坐?機會難得!」于根順向兩人拱了拱手,一臉的笑意。
鄭喜定的笑臉是掛慣了的,好歹陪笑了一下。熊長喜卻是臉色鐵青,我都小五十的人了,堂堂公安局長,副縣級領導干部,大半夜的站在這里,听你個小混蛋奚落?
不過,這兩人愣是沒敢上來坐著!
于根順的眼楮一直看著他倆,笑意卻在緩慢地減少著,終于消失不見,就那麼冷冷地盯著。熊長喜和鄭喜定感到像有一把鋼刀在他們身上刮過,甚至有種牙磣的礪骨的聲音在腦海中鳴響!
「這位兄弟看著眼生,貴姓?」于根順的臉轉向陳關西,又笑了。
「免貴,姓陳,陳關西,這個看守所的所長。」陳關西連忙點頭哈腰地說。
「陳關西,久仰久仰,你很有名氣!」于根順笑著招了招手,「你過來,我有點事托付你。」
「您說,您說!只要兄弟辦得到。」陳關西倒是被人求慣了的。什麼事都可以辦,什麼事都有價碼。不過,這次嘛,完全可以免費,做長線……
陳關西湊到于根順跟前,但于根順沒說話。陳關西馬上就理解了,托付他的,都是見不得人的髒事。于是他又往前湊了一步,把耳朵送到于根順的嘴邊。
「啊——」
只听得又一聲慘叫響徹監房,震撼走廊,比剛才文強的淒厲叫聲有過之而無不及。
這叫聲是陳關西發出來的。他的腰彎了下去,就像一只煮熟了的對蝦。叫完之後,還有余韻。只見陳關西大嘴張開,「哇啦哇啦!」地吐了起來。
于根順輕輕地收回了拳頭,臉上的笑還在。他用的力氣剛剛好,不會打死,不會打壞,剛好留下最深刻的印象,足以讓陳關西終生銘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