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無邪是吧?你過來。」于根順坐在一塊青石上,和顏悅色地向毛無邪招了招手。
「你,你,你想干什麼?」毛無邪臉色發白,嘴唇烏青,腳步踉蹌。但于根順讓他過來,他卻不敢不過來。
「疼嗎?」于根順抬手拍了拍毛無邪的小受臉,並沒有用力。說是戲弄也好,說是污辱也好。要不,你咬我?
「疼!」毛無邪眼里圈著淚,無限委屈。很疼啊,疼死了!左手包著,右手的松枝還插在那里晃!毛無邪這一輩子都沒吃過這麼大虧。
「被你打死的那頭母狼,不知道疼了。四頭小狼,生下來就沒了媽媽。」于根順悲憫地望著那個墳包。
岳仲堅認真地觀察著于根順的神色。卻看不出這絲悲憫的真偽。這人,到底是個什麼人呢?還好,至少毛無邪不用死了……
「在我眼里,你比這頭野狼差得太多。你知道嗎?藏馬山上的野狼,不多了,死一頭就少一頭。而你這樣的混蛋,卻怎麼死都死不完。」于根順拳頭一握,骨節「嚓嚓」直響。毛無邪的牙齒「咯咯」直響。
「我跟你說啊,剛才那小丫頭,她暈血。所以我殺人時都要把她支開。」于根順有點煩惱的樣子,接著又壓低聲音,和毛無邪分享了一個小秘密,「所以呢,她不知道我手上有多少條人命,還以為我從未殺過人呢!」
毛無邪很想轉身就跑,兩條腿卻哆嗦成了一團。我不想分享你的秘密,我不想知道得太多啊!
于根順支開水闌珊,當然是有理由的。要是讓她看到師叔這麼話癆,還怎麼維持師道尊嚴?要是笑場就更嚴重了……
毛無邪眼睜睜地看著。于根順的右手緩緩落下,那青石卻發出「 !」的一聲悶響。隨即,一截徑約二十公分的不規則石塊,緩緩墜下。于根順又不慌不忙地俯去,那石塊堪堪著地之前,又被抄了起來。
「留著你個禍害,早晚會殃及你的父母親人。」于根順淡淡地笑著,替人分憂解難,「你父母這一輩子,淨忙著給你擦了。一了百了啊,長痛不如短痛。」
「啊?!不要殺我!我本質沒那麼壞的!我父母早死了!」毛無邪兩眼驚恐地盯著石塊。要是打胸口,肯定是一個碩大的透明窟窿。要是打腦袋,腦袋直接就飛了!
「你給我個理由?」于根順饒有興致地和毛無邪討價還價。
「我幫你弄個官當當,先當個縣長如何?要不你當兵,我給你弄個團長!」毛無邪手舞足蹈,早已忘了兩手的劇痛。右手掌上的松枝兀自搖晃。
「真是個沒用的東西!」于根順皺了皺眉頭。
「我有用啊,我很有用的!可以幫你弄資金,搞項目,找女人。一線明星,CC女主播……」毛無邪顯然沒理解「沒用」是什麼意思。
于根順把那塊青石隨手一扔,正落在毛無邪的腳下。
「啊——」毛無邪嚇得一跳腳,還好沒打著!再低頭,卻見那石塊已經沒入了地面,連上面的浮土都合攏了……
「如果我殺了你,會給這些人帶來麻煩。我也不好都殺掉。我殺一回人,一般只殺三個,多了就破戒。」于根順拍了拍手站起來,「所以你要感謝這師兄弟。保著你這麼個東西,挺難為這哥倆的。」
「謝謝!謝謝岳兄!謝謝卓兄!」毛無邪滿頭大汗,忙不迭地向岳仲堅和卓放騰鞠躬。岳仲堅倒是被弄得哭笑不得。于兄真是個人物啊!這段情,岳仲堅記下了!
卓放騰此時才緩了一口氣,也是額頭見汗,這大清早的!剛才那塊青石,一直在毛無邪腦門上晃悠,也在卓放騰眼前晃悠。
「你像點男人行不行?別讓人家瞧不起你!其實平常對你前呼後擁、點頭哈腰的那些人吧,背地里都頂瞧不起你的。」于根順一副恨鐵不成鋼的樣子。
「是,是,像點男人!」毛無邪一疊聲地答應,又轉頭不停地給于根順鞠躬。
「我也不替你的先父先母教訓你了,他們挺不幸的。有你這麼個倒霉孩子,丟人都丟到那邊去了。」于根順哭笑不得地拍著自己額頭,「再說了,孩子出了問題,那一定不是孩子的問題。把你教育成這個德行,他們也好不到哪里去。」
「我這德行,和我父母無關!不許你侮辱我的父母!」毛無邪卻僵在當場,臉色鐵青,盯著于根順咆哮出聲,似乎要擇人而噬!
「這才像個男人!」于根順眼里卻多了些嘉許,「尼瑪早這個樣子,用不著受這些委屈!」毛無邪會咆哮,于根順的聲音只有更大,在場眾人都被震得耳膜鼓脹,「侮辱你父母的不是別人,正是你自己!」
毛無邪一怔,眼里再次圈淚,緊咬著下唇。
于根順揮臂指蒼天,振聾發聵,「你父母都在天上看著你!在搖頭嘆息!在淚眼相望!就算你無法讓他們驕傲,至少也不要讓他們慚愧!你能不能做出個樣子來!」
「媽媽,爸爸!」毛無邪雙膝一軟,跪在地上,「嗚嗚」地哭了起來。渾身都在抽搐。
在場諸人都覺得渾身疲軟,各自隨地坐下。在死亡的陰影下,每個人都是全神貫注,被于根順引導著,情緒劇烈起伏,已經耗盡了力氣。
此時松弛下來,又在毛無邪悲愴的哭聲中,各自抬眼望晴空。藏馬山的天空明淨如洗,碧藍如玉。渾然博大,令人無限向往。活著真好,可以看天空。死了,就沒的看了。
「那頭母狼死了,臨死之前用最後一點力氣,生了一頭小狼。那頭小狼,卻永遠都不知道,它的母親,為它做過什麼。」于根順語氣轉柔,聲音變小。
這個寓言,壓過毛無邪的哭泣,飄進每個人的耳朵里。更是心里。
這些人當中,只有汪導也是沒了父母的,對毛無邪的感受就更深些。
此前並不知道毛無邪還有這麼一面。一個邪惡放啊蕩的紈褲,一個貪生怕死的衙內,在剛剛月兌離死境之時,卻為了父母的榮譽,向死神不屈地咆哮,甘願慷慨赴死?
可能毛無邪自己也不知道吧?以前不會有人帶給他死亡的威脅,更不會有人敢侮辱他的先父先母。
就像我也不知道自己。父親母親一直在天上看著我嗎?
早年赴日留學時,我帶著藝術的夢想,學會了把愛情片拍成愛情動作片。不過那是生活所迫,父母會原諒我的。我一直在拼搏,終于功成名就。「汪明哲」三個字在業界響當當,台灣電影在世界影壇上佔據一席之地。
而我,卻逐漸迷失了,迷失在這滾滾紅塵中。這些年我都做了些什麼?父親母親會不會很失望?我會不會讓他們丟人丟到那邊去?他們在淚眼相望嗎?
汪明哲下意識地推了推倚靠在他身上的兩個女敕模。兩個女敕模也是眼中圈淚,自家甘苦,不足對外人道……還好,爸爸媽媽還沒有知道這一切吧?
兩個警察坐在最遠處。中年警察在默默地吸煙。青年警察嘴里餃著一根草棍。
岳仲堅想得就更多些。一開始,並不知道于根順在演戲。後來,發現于根順在演戲。最後,于根順真的是在演戲嗎?
至少,于根順這人手上是有人命的。殺人,也不見得會猶豫太多。是不是一次只殺三個?
其實,每人心里都有一只鬼。不一定能意識到。等你發現時,才知道這鬼已經存在了好久。
或者,在一個明淨的天空下,任誰安靜地坐下來,都能看到一些不同的東西。
也許,能教人認識世界的,是老師。能教人認識自己的,是導師。
這藏馬山,真是個神奇的地方……
良久。毛無邪的哭泣變成了嗚咽。
于根順蹲下來,抓起毛無邪的右手,輕聲說,「忍著點!」毛無邪木然地點頭。于根順掐住毛無邪的手腕,迅速拔出松枝。卓放騰立即倒上創藥,用紗布裹了起來。過了一會兒才有血色染出。
這過程中,毛無邪一聲未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