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站長也在啊!」
趙奎不是站長,卻跟隔壁的胡九條更熟悉些。兩人也算是校友,胡九條出去喝酒時經常帶著趙奎玩。說起來,趙奎三年班長也不是白當的,處理人際關系上有一套。
「胡站長已經成為歷史,坐在你面前的是胡主任。」王思平一邊往嘴里塞橘子,一邊糾正趙奎。十斤驢蛋雖然還沒兌現,但早晚跑不了的。驢蛋湊不夠,豬蛋馬蛋也行啊,哥不是很挑的。
「好重的口味……」胡九條還在對王思平嘖嘖稱贊。這口味當然不是指這蛋那蛋。石翠花那身材相貌,了不得!
「啊?恭喜二師兄!會上一起任命的?」趙奎連忙向胡九條表示祝賀。
周洋找趙奎說賈靜珍的事時,順便通報了于根順和王思平升官的喜訊。趙奎第一時間趕來祝賀,卻沒想到兩位師兄也在。其實胡九條比王思平還高兩屆,但王思平貴為鎮長,今又兼了主任,胡九條也就只好屈居老二了,達者為先嘛!
「哈哈!剛剛被兩位主任任命!」胡九條滿園春色關不住,連「二師兄」都沒計較,擱平時早就敲趙奎的腦殼了。幸福來得太突然啊!小于主任敢作敢當,難得!當然,更難得的是慧眼識珠!要說哥的優點,其實隱藏得挺深。不過這金子啊……
「胡站長高升了?」門敲響,一個五十出頭的男子進來,胖臉上寫滿了熱切。右邊鬢角一綹頭發撩到左邊,蓋住腦門,形成了完美的地中海發型。化縴西裝很熨帖,但遮不住圓滾滾的大肚腩。
「哈!于主任我給你介紹,這位是鎮林業工作站站長邢啟魃老爺子!」胡九條已經進入了角色。三位主任,新鮮出爐的管委會三巨頭啊!大蝦腰都挺直了些。頭一回作為副科級領導干部說話,語氣還不太好拿捏。
「王主任,于主任,叫我老邢就好。」邢啟魃一臉地謙卑,也不肯坐下,就站在王思平和于根順面前賠笑。
王思平笑了笑,沒作聲。任命,由于根順做主。免職,當然也由于根順做主。一把手就要有一把手的做派,副職們吵起來後,一把手再出面擺平不遲!
好吧,有順子這個副職在,一把手大概就是個貼牆……貼牆,那也是很美麗的!
「邢站長請坐。」于根順指了指旁邊的椅子。邢啟魃,星期八?這些人的名字都怪了個哉的。
邢啟魃很听話地坐下了,不過只坐了半個,脖子扯著身子,側向王思平和于根順,「我在鎮上工作了一輩子,眼看著到了退休的年齡……呵呵,呵呵。」
「邢站長能干什麼?」于根順也笑了笑。
「我會砍樹!砍了半輩子,後來國家不讓砍了,那我也沒有辦法……」邢啟魃一臉的嚴肅。曾幾何時,林業站是鎮上的油水部門,斧頭一響,那就是錢啊,無本的生意。林業站是鎮財政的主要來源之一,邢啟魃的地位當然也是高高在上。
有作為,才有地位。禁伐以後,林業站也就名存實亡了,邢啟魃逐漸被人遺忘。只有一身的肥肉,保持了全盛時期的風采。
「還有嗎?」于根順未置可否,也沒陪邢啟魃憶往昔崢嶸歲月。還好,你沒有辦法。你要是有辦法,藏馬山還不變地中海?
「還會種樹。但不砍樹,就沒錢。沒錢,就種不了樹……」邢啟魃兩手一攤,無限遺憾。有心報國,無力回天啊!
「林業站還干過什麼?」于根順依舊微笑。
「還有?好像沒什麼了。」邢啟魃有點納悶。沒資源、沒經費的林業站,還能干什麼?這不難為人嗎?
「好,我知道了。邢站長先回去吧!」于根順嘆息一聲。
「那個,那個,胡站長就比我早來一步……」」邢啟魃扭捏了一下。很不好意思,卻又很委屈。從兩位主任的表情看,副主任是沒戲了?憑什麼啊?大家都是清水衙門,好容易熬出個盼頭。
「不是的。胡主任比你早走了很多步。和林業站一樣,獸醫站也沒有多少經費,也無法創收。但胡站長研究出了小黑羊的圈養技術,所以成了胡主任。這個世界就是這樣,凡事皆有淵源,天上不掉餡餅。」于根順也懶得跟邢啟魃扯淡了,解釋得倒也清楚。
一個人,如果只剩下一把年紀,除此一無所有,很可能找不到養老的地方。在怨天、恨地、尤人、嘆命的間隙,可曾想到成敗由我不由天?
「啊?」邢啟魃有點懵。我一林業站站長,讓我去研究小黑羊,是不是不太合適?
「邢工,當不當站長,其實不影響你的收入。」王思平笑著給于根順補台。邢啟魃是林業工程師,中級職稱,工資待遇和股級領導干部差不多。
「啊?」邢啟魃如遭雷殛。副主任當不上,站長也當不成了?
「邢工,農技站、林業站、獸醫站,都已經不存在了。」于根順索性把話說到底。
「林業站是縣林業局的下屬單位,雙管的,有職能的!你說擼了就擼了?我邢啟魃干了一輩子革命工作,沒有功勞還有苦勞呢!」邢啟魃「騰」地站了起來,脖子上青筋爆出,腮上的肥肉直哆嗦。
「當官的,沒有功勞,就是瀆職。」于根順閉上了眼楮,「管委會不養閑人。」
「不養閑人?我怎麼成閑人了?你們不要欺負老實人啊!閑人多的是!林業站一共三個編,還有一個我從來沒見過的呢!」邢啟魃手指哆嗦著,指向于根順。
「哦?」于根順對這個倒是挺感興趣。舊軍隊里的空餉,是各級軍官的大財路。林業站也有?被邢啟魃指著鼻子,于根順倒是沒在意。
「楊燁,在省林大月兌產讀書,已經上了四年班了!我拐彎打听到,她是錢書記的親生女兒,跟媽媽姓的,在舅舅家長大!」邢啟魃的手背了起來,目光陰冷。干了一輩子革命工作,什麼大風大浪沒見過?你不是打官腔嗎?你不是講公平嗎?老子先給你來個大頭!
三年前,有遠房親戚請客送禮,委托邢啟魃幫兒子安排工作。林業站剛好有個空編,親戚的兒子又專業對口,邢啟魃覺得不是什麼難事。願意到藏馬鎮來工作的大學生畢竟不多。報到縣林業局後才知道,根本沒有空編,有個叫楊燁的技術員已經在藏馬鎮林業站工作快一年了!
問林業局,相關人員卻諱莫如深。畢竟是自己的山頭,邢啟魃找到了縣人事局一個熟人。縣直機關的人事關系在人事局都有備案。一則是兩人關系密切,二則是讓邢啟魃心中有數,不要到處嚷嚷,那熟人透露了楊燁和錢樹志的關系。錢樹志時任縣長,頂天的縣太爺啊!邢啟魃果然閉嘴……
「手下有個空餉,你抗爭過嗎?至少可以向組織反映吧?」于根順笑了笑,「你先當著站長吧,回頭把楊燁的材料送過來,什麼時候我把這個空餉摳干淨了,再來說你的事情。」錢樹志的女兒嗎?縣委書記是不是很大?
「我沒有證據,但我說的是事實,你這麼大本事,應該不難查證!」邢啟魃「騰騰」地走了,房門「砰!」地一聲。
胡九條一臉的苦笑。還真不知道有這麼回事,在讀大學生?恐怕這月兌產上學也有些蹊蹺吧?異日畢業,恐怕也不見得會來報到。有這三五年基層艱苦地區的工作經歷,提拔重用也是應有之義。
縣委書記的女兒啊!要是擱在自己身上,恐怕不見得比邢啟魃做得更好。吃飽了撐得,和縣太爺過不去?嫌自己日子過得太舒服吧?小于主任把話說得那麼滿,到頭來可怎麼下坡……
胡九條能想到的,王思平當然也能想到,並且想得更多。順子這人,就是不怕事多,不怕事大!管委會這才剛起步,順子不會這麼不識數吧?反正有三十個編,還不滿呢!大丈夫做事,要像老二一樣,能屈能伸!無論如何,大家可是一條繩上的螞蚱……
趙奎的小眼楮也在骨碌骨碌轉。有順子哥在,趙奎進農技站沒費任何力氣,進來後更是順風順水,大展宏圖。至少和二斌端英比起來,哥一點也不差!佔編原來是件很困難的事啊,雖然只是個偏遠鄉鎮的事業編,雖然順子哥輕描淡寫的。
順子哥一定行的,縣委書記了不起嗎?上一個縣委書記,不就讓順子哥搞得當系主任去了嗎?不差這一個……
就這麼幾頭人,哥不把毛捋順了,不把刺鏟平了,怎麼當總瓢把子?呃,怎麼實現藏馬山跨越式發展?正少個殺給猴看的雞呢!于根順也不說什麼,只管往嘴里塞小橘子。
你說這橘子個頭不大,味道倒是挺好。回頭讓趙奎買點送家去,讓老爹老娘嘗嘗……
「請問于主任在嗎?」房門再次敲響,一個表情木訥的年輕人進來。頭發亂糟糟的,臉色營養不良。
「這是邢站長讓我送來的,原件交上去了,邢站長留了底子。」年輕人往上推了推厚厚的近視鏡。
年度考評,一共四份。大意是,楊燁是一位扎根基層、吃苦耐勞、思想積極要求進步、德能勤績頂呱呱的優秀年輕干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