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馬山的泉水、雨水、雪水流淌下來,匯成無數小溪。小溪聚集壯大,匯成灃水河。灃水河流經平陽縣城,一路向東向南,最終注入黃海。
灃水河畔,茅草茂盛,蔚為大觀。
該草葉片,細長而節少,柔韌光滑,抗拉耐折,極宜編織。
史前的藏馬山人就已經知道用該草編織草鞋。經過數千年的傳承和創新,更是開發出了包括草鞋、草帽、簑衣、箱包、笸籮、蒲團在內的一系列草編產品,種類繁多,式樣花巧,廣泛應用在衣食住行各個方面。
藏馬草編,遠近聞名,頗有口碑。既是日常用具,又是手工藝品。傳統的「風眼編法」韻律諧調,「鷹爪花紋」活潑動感,具有虛實、疏密、明暗相比相濟的效果。在樸實敦厚的本質上,增添了賞心悅目的藝術魅力。
不過,藏馬山地處一隅,運輸困難,流通不便。
雖然藏馬鎮乃至平陽縣範圍內,無論城鄉,幾乎家家都有或新或舊的草編產品,但藏馬草編並沒有真正的形成產業。終不過是農閑消遣,聊勝于無而已。
灃水河常流,藏馬草虛長。
藏馬草最旺盛的三個村莊,黃家嶺,胡家甸子,石家河崖,也是藏馬草編的發源地,並沒有因為草編而變得富裕些。
尤其是近年來,年輕人多不愛草編,傳統手藝甚至有失傳的窘迫……
黃家嶺村委一班人,正站在村口迎接貴人。俱是挺胸腆肚,謙虛又自信。農村發展的帶頭人,經濟騰飛的領頭雁。舍我其誰?
打頭的自然是村主任黃攀,西裝革履,羊絨衫壓領帶,一副頂呱呱的農民企業家形象。作為話事人,黃攀卻是比一般人更為清醒。
黃建國已經讓順子哥給擼了。不過,擼得真好啊!我這個親叔叔,在位七八年,給黃家嶺村做過什麼了?順子哥才是大能,一出手就了不得!更難得的是,順子哥大人大量,舉賢不避親仇!
這才三個月過去,因為沙石銷售的收益,黃家嶺村早已今昔非比。等秋風再吹一陣子,新落成的村委大院就可以搬遷了。而村民富起來以後,首要的也是拆舊居起新房。村子里面,到處都是建築工地……
「來了,來了!」新任婦女主任胡秋生俏生生地喊道。
村道雖然被大型運輸車壓得坑坑窪窪,一輛黑色普桑卻開得飛快。黃攀打眼一望,又回頭掃了一眼,威嚴無比。胡秋生撅了一下小嘴,擰著小腰退了回去,站在隊伍的最末端。村委排位,紋絲不亂。
「嬸子?」黃攀親自打開右後車門,卻愕然發現,石翠花坐在里面。
黃攀這才想起來,三個月來,黃家嶺日新月異,村里村外忙得一塌糊涂,倒是忘記去看望嬸子一家人了。以前,隔三差五就要跑一趟的,可那時不是沒事干嗎?
「于站長和周廠長都來了!」石翠花沖著村委一班人點頭致意。
黃建國任鎮長時,攜帶家眷回老家省親,那可是黃家嶺村政治生活中的一件大事。除胡秋生之外的其他村委,石翠花都是認識的,平常也懶得理。
「順子哥!」黃攀哈腰向副駕駛位置的于根順致意,恭敬又不失親熱。于根順點點頭,推門下車。
周洋熄了火,打開後備箱。里面裝了五六個壇子。
「這是……」黃攀看著酒壇子發愣。順子哥和周廠長下鄉調研,還要帶酒的?這不是瞧不起人嗎?村委有成箱的好煙好酒,專為貴客準備的!當然,有時候自己也享用一點點。親朋好友也賞賜一點點,按心情如何和貢獻大小。
看這酒壇土里土氣的,像是古物。有文字凸出壇壁,鬼畫神符的樣子。空壇?順子哥這回唱得是哪一出?黃攀把湊過來的村委一班人往旁邊轟了轟,「別動,再給順子哥模壞了!」
「小攀啊,于站長和周廠長是來找草編藝人的!」石翠花又找回了藏馬鎮第一夫人的感覺。有為方有位啊,于站長講得真好……
一個小時前,于根順和周洋在農技站,商量藏馬山老白干的外包裝,卻沒吵吵出個結果。古樸典雅有特色,物美價廉難仿制,這上哪兒弄去?酒壇子倒是于根順親自制樣,周洋親自跑的博山。
石翠花在一邊伺候茶水,突然福靈心至,「用藏馬草編啊!老黃他們老家特產!」
于根順和周洋恍然對視。這才是智者千慮,誰家沒幾樣草編制品,怎麼剛才就是沒想起來呢?!
「立即聯系,我和周廠長馬上去看樣。這個項目,以後就由你負責!」于根順立即吩咐石翠花。
「嗯!」石翠花激動得老臉通紅,手忙腳亂地去找電話。不過是隨口那麼一說,于站長就采納了?以後我負責這個項目?就是老黃在位時,我一婦道人家,好像也沒負責過啥啊……
雖然還沒弄明白順子哥的來意,黃攀卻是打定了主意。不論順子哥讓干什麼,都是大好事,明擺著的!前車之鑒嘛,一定要把生意接住!
「藏馬草編?我爺爺的手藝是最好的,上過平陽縣志!」胡秋生的嘴巴卻很快。
「你……」黃攀下意識地一咧嘴,瞪了胡秋生一眼。尼瑪這不是胳膊肘往外擰嗎?你丫已經嫁到黃家嶺了,怎麼還想著胡家甸子的事?要不是你丫長得周正,你老公又窩囊……黃攀咽了口唾沫。當著貴人的面,哥回頭再親自訓你!婦女主任,你當是白當的嗎?
「三個村要一起動手,定好規格樣式以後,周廠長大量采購!」石翠花看明白了黃攀的表情。老黃家人都一個德行,忒小家子氣。
「嘿嘿,胡傳魁老爺子,確實好手藝。我就是覺得老爺子年紀大了點。」黃攀尷尬一笑。為官一任,造福一方。當官不為民做主,不如回家賣紅薯!
「年紀大,就做技術指導吧,研究產品定型和工藝改進。」于根順向胡秋生笑了笑。
「謝謝于站長,我這就去叫我爺爺!藏馬草編,就是他老人家的命啊根子!」胡秋生小胸脯一板,驕傲得了不得。于根順隨後就跟上了,「我親自去請,大家一起來吧!」
「把壇子抱上。」周洋把車鑰匙扔給了黃攀,撇嘴如抽風。還說我管不住褲襠呢!你這才是不分時間地點。還別說,這小嫂子真是正點,水汪汪的,油女敕女敕的……好吃不過小餃子,好玩不過小嫂子!
黃攀又把車鑰匙交給了一個會開車的村委,「把車開到村委大院去,派人看好了!你就專門督辦晚飯吧,按照最高規格!」
其余村委一人抱一個壇子,浩浩蕩蕩向胡家甸子開去。三個村子都緊鄰灃水河的拐彎處,距離並不遠,也只有這個地方的藏馬草最為茂盛。
「爺爺,我不編這玩意!我要去我姐家挖沙子!」一個甕聲甕氣的聲音傳出院子。
「你個小混蛋!挖沙子能挖幾天?學好了手藝,能吃一輩子!咳咳咳!」一個老邁的聲音在怒斥,「都不學是吧?祖宗傳下來的這點好玩意兒,早晚敗光!你知道不?藏馬草編,流傳六千年了!咳咳咳……」
「是我爺爺在訓我弟弟!」胡秋生回頭莞爾一笑,眼楮像是會說話,也有點自來熟,「我們家啊,都是打小就學草編。我爺爺是三個村子公認的草編師傅,不過年輕人都不愛學了。」
于根順點點頭,心里也多少有點奇怪。那些混蛋怎麼都走得那麼慢呢?居然落後了二三十米。哥的名聲,有這麼差了?尼瑪哥是身正不怕影子歪!
胡秋生在前,于根順在後,剛進院子,就見一個粗壯敦實的小伙子沖了出來。
「姐?」小伙子右手捂著後腦勺,看來是挨揍了。抬頭再往後看,卻怔住了,將信將疑地叫道,「順子哥?」
「胡大江?」于根順也樂了。這不是在縣委縣政府門前挨揍那小子嗎?被警察銬了,又被我救出來,還給我磕了一個……
「嘿嘿,順子哥,真是順子哥啊!」胡大江一臉的崇拜,興奮地直搓手,卻不知道說什麼好。大仙一般的順子哥,怎麼突然落在我家地面上了?
「我是來看望你爺爺的。藏馬草編是祖宗流傳下來的好玩意兒,有大用!」于根順拍了拍胡大江的肩膀,「進屋說!」
胡傳魁看起來有七十多歲,背駝得厲害。兩只老手很粗糙,十根手指卻是又細又長。
听明白來意後,胡傳魁接過酒壇,舉在眼前認真端詳。不時把老花鏡推上拿下,手指連帶著胳膊一起哆嗦。周洋不由得看向于根順,這老頭行嗎?倒不是怕他摔了壇子。
「十年前,縣里有人下來過,說藏馬草編是民間工藝的精粹,是傳統文化的瑰寶,還是什麼什麼遺產。拍了照,錄了像,吃飽喝得又回去了,然後就沒了消息。」
「現如今啊,村里人不待見,城里人也不愛用,這草編就賣不上價去。我老頭子已經老了,就是怕祖宗的好玩意兒傳不下去啊!編了送人吧,人家還嫌佔地方。」胡傳魁渾濁的眼角里,像是有些濕意,「難道說,只有能換錢的玩意兒,才是好玩意兒嗎?」
「老爺子,您放心!好玩意兒不會失傳!您盡管把娃兒們教會,我保證讓他們發家致富!您老人家,是藏馬草編的功臣!等回頭,我給藏馬草編建一個博物館,讓子孫萬代都知道!」于根順盤腿坐在草席上,和胡傳魁面對面。
胡大江早已整理好了藏馬草,恭恭敬敬地碼在爺爺跟前。順子哥安排下來的事情,定是大事!我姐他們村的沙石生意,不就是順子哥安排的嗎?或者,這祖傳的草編,也能變成大生意?
「好!」胡傳魁喝了一大口燒酒,抓過藏馬草開工。
兩只手靈動地穿梭,如同舞蹈的精靈。這垂垂老者,仿佛煥發了青春,哪里還有顫抖的跡象?
秋來草葉轉黃,開啟了草編季節,今年的草編不比尋常。
三個村子,老幼婦孺齊上陣,編制一種圓頭圓腦的罐狀容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