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老大,這一個多月,您老不在家,哥幾個都不知道玩啥了。(_泡)」
說話的人滿頭金毛,盯著一個精致的草編容器,兩眼發直。看上去像是個大號的圍棋罐子。里面裝什麼都有可能,除了圍棋。這不是毛老大的風格。才分別月余,不至于讓人砸傻了吧?
首都東北郊,溫榆河與機場高速路相交圍合的別墅群落。四季長流的河水,繁盛茂密的森林,便捷順暢的交通,風格迥異的建築,使這一帶成為首都最適合居住的區域。
私人聚會在河畔一棟別墅中舉行。
被稱為「毛老大」的,是別墅的主人毛無邪。被請的七位,都是毛無邪的發小,光一起長大的,互相知根知底。
周圍還有十余個姑娘,環肥燕瘦,黛酸玉痴,一個賽一個的靚麗。不知道是誰的老婆。反正不是在座八個「官三代」的。有兩人在窗下看外面風景,各自抬起一條長腿壓著窗台,低聲嬉笑,說的似乎是舞蹈學院那些事兒。
「哥這回出去,是做正經事的!都老大不小的了,別老是惹是生非,混吃等死。」毛無邪睥睨著金毛。
「毛老大哪回出去,不都是干正經事兒的?」金毛一副了然的神情,「老毛子那邊天兒可冷,‘大洋馬’身上毛多的,又硬,還真有點騎馬打仗的感覺。哥這人啊,就是熱愛國貨!」說話間,就模得旁邊一國貨「哧哧」地笑。花枝亂顫,一臉的不依。
「要過元旦了,哥帶點好東西給你們,回去孝敬你們家老爺子!」毛無邪懶得跟金毛廢話。發小還是發小,可今兒怎麼覺得,有點話不投機呢?
「毛哥,你今兒個怎麼有點不太對勁啊?」說話的是一個大背頭,一副成功人士打扮。腿上坐著兩個姑娘,一個管著喂水果,一個管著喂紅酒。姑娘動口不動手。
「就是這酒,明天早上每人拿五壇回去。自己只準喝一壇,其余四壇,要送給你們家爺爺和外公。都把孝心給我表到了,小心哥抽你!」毛無邪抽出了草編壇子的防偽條。
那防偽條,是一根細細的草辮子,穿針引線縫合壇子和蓋子。抽出時,就斷成一截一截的,沒有可能再塞回去,壇子和蓋子就沒法再成一體。這防偽辦法也算獨特。
揭開草編蓋子,抱出笨重的壇子,毛無邪都不假手于人。然後用水果刀小心地剃掉泥封,一股濃郁的酒香頓時飄散出來。
「俄羅斯帶回來的?哈里少!」大背頭果然是見多識廣。酒壇上有文字凸出,醉眼朦朧的看不太清楚。聞味道是烈酒。毛無邪剛去了趟俄羅斯,原來是倒騰洋白酒來著?
「這是我釀的!」毛無邪大義凜然。從兜里取出名片夾,每人散了一張。
「啊?」眾人看看名片,再看看毛無邪漠無表情的臉,然後再互相看看。毛公子這是受什麼刺激了?
毛公子的名片經常換,大家也習以為常了。在座的諸位基本都有這個癖好,打一槍換一個地方。可是這回,步子邁得也太大了點吧?不是國字頭,也不是京字頭。不是董事長,也不是總裁……一個沒听說名字的小酒廠?還是副職?
名片上的頭餃是,藏馬山釀酒廠副廠長,銷售總監,駐京銷售處主任。
如果把「藏馬山」三個字,換成「茅台」或者「五糧液」,大家可能不會這麼詫異。
早有姑娘往桌上擺了酒杯,毛無邪親自操壇倒酒。隨後掌心朝上,虛指一圈,「都嘗嘗,給個價!」
在座七人雲山霧沼地端起杯子,慢吞吞喝了一口,咂巴咂巴嘴。要說喝酒,八個人全是行家,祖國各地,大洋彼岸,什麼名酒沒喝過?
醇厚豐滿,醬香獨特,綿柔甘洌,尾淨余長……這酒還真是沒喝過。毛公子不會是變著法子玩我們吧?老毛病了。
「雯雯,開電視,中央二套。」毛無邪看了看手表,也沒繼續詢價。話不投機啊,高處不勝寒!
還是剛才分杯子的姑娘,雯雯,麻利地打開了掛在牆上的大屏幕。雯雯來得次數多,懂的事也多,頗得毛公子愛憐。
音像里飄出配樂。空靈的古箏,激昂的琵琶,兩種音色相伴而行。和而不同,協調有序。
畫面中,紅白雙俠飄飛如仙,摩崖石刻一氣呵成。酣暢淋灕,鬼斧神工,力與美的有機統一。場面震撼,出神入化,藝與技的完美結合。令人過目不忘,回味悠長。
紅白雙俠在石柱上方立定,三個齊人高的紅色大字,卻在青色崖壁上動了起來。顏色由紅轉金,由金變赭,就像魚兒在水中暢游,飄飄然離開崖壁,打著旋兒奔向紅白雙俠。字體也漸飛漸小,終于飛入紅俠高舉的酒壇中。
酒壇一陣抖動,似乎內有兩軍對壘,或者字體要破壇而出。終于,壇壁上刺眼的亮光閃過,字體凸顯出來,酒壇恢復平靜……
「就是這壇?」金毛詫異地看著桌上的酒壇。沒錯,是這三個字。好像是什麼山?對了,毛老大的名片上寫著呢,藏馬山!
一個雄渾的男中音豪邁旁白,「藏馬山老白干,男人喝的酒!」聲音在山體間踫撞回蕩。
廣告這才完畢,繼續播放《經濟半小時》。
「毛哥,你這什麼意思?」大背頭一口干掉杯中酒。雯雯又給滿上,大背頭繼續品味。比剛才更加認真。
「不是跟你們說了嗎?我在干正經事兒。買了個酒廠釀酒,廣告詞也是我出的。演廣告那兩人,是真正的武林高手!整個拍攝,是我監制的。一次拍完,無任何隱藏道具。」毛無邪一本正經,高深莫測。你信不信吧,反正我是信了。
「武林高手?」眾人一邊品酒一邊琢磨。舞林高手的話,哥就更熟悉些。金毛剛二十歲,是在座最年輕的,話也最多,「請武林高手,不便宜吧?」
「都是我朋友,義務幫忙的。多少錢也請不來!」毛無邪贊許地看著金毛,就差說一聲「問得好」了。
毛公子的話,不可不信,不可全信。難道這回確實是玩真的了?貌似這酒還不錯的說……眾人還在回味剛才的廣告,毛無邪已經站起身來,「我回家孝敬老爺子,你們繼續吧!明天早上,雯雯給他們每人發五壇酒。」
在眾人詫異的注視下,毛無邪果真換鞋離開了。別墅內七個發小面面相覷。毛無邪還真是邪門了。放著美女不上,邪門。孝敬老爺子?邪門中的邪門。
誰不知道誰啊?毛無邪毛公子,那是酒池肉林內的惡魔,流氓混蛋中的班頭,不肖子孫里的翹楚……
東城區胡同內。一座古樸幽深的四合院。武警持槍站崗。
一個耄耋老人,正半躺在床上,手持放大鏡,翻閱一本二號宋體字印刷的古籍。老人眼楮花了,耳朵卻是極靈。听到門外有窸窸窣窣的聲音,隨即喊道,「進來!」聲音不大,卻是不怒而威。
門輕輕地推開了,毛無邪笑得有點抽抽,「外公,還沒睡?」
「要睡了,什麼事?」老人的聲音很平靜。只有警衛員小張才能听出,老首長的聲音略微有點顫?
「外公,沒什麼事。我給您帶了幾壇酒回來,孝敬您老人家。」毛無邪手里捧著一壇藏馬山老白干,湊到老人床頭。
「交給小張吧!」老人低頭繼續。外公?這個稱呼,遙遠又陌生。無邪有多久沒叫過外公了?二十二年!那時,無邪才三歲……抗美和支前,我的女兒和女婿,已經去了二十二年了。
無邪帶了禮物來,還在外公面前笑了,甚至叫了外公。從規格上看,這次惹的事,小不了,說不定直接捅了中央……
「外公,這是我釀的!」毛無邪把壇子放在床頭上,向老人鞠了個躬,「回頭,我再給您送點過來。您老人家早點休息。」
「你釀的?」老人望著毛無邪的背影。真的不是求我幫忙?
「是的,外公。以前孫子不懂事,惹您生氣。現在長大了,要干點正經事了。」毛無邪立住腳,頓了頓,拿著一張名片回來,放在壇子上。再次鞠躬退出。
听著腳步聲走遠,老人猛翻身起床,一把抓起了名片。藏馬山釀酒廠?副廠長?
「小張,給我拿個杯子!」老人沖著外屋喊道。
少頃,一個戰士進屋,手里卻沒有杯子,一臉嚴肅地勸阻道,「首長,趙醫生說您每天只能喝二兩。今天的量已經到了!」
「這是我孫子釀的酒啊,我就嘗一口!」老人雖然繃著臉,語氣卻沒那麼嚴厲了。服從命令听指揮,是軍人的天職。可是,這是我孫子釀的酒啊,我孫子!
「就嘗一口啊!不準說話不算數的!」小張嘟嘟囔囔地出去了,果然拿了個四錢的小酒盅回來。
雖然叫小張,其實小張已經三十多歲了。跟在老首長身邊十多年,早已是親人一般。唉,首長確實是老了,嘴唇輕輕哆嗦。
「好酒!」老人先抿了一口,接著就一飲而盡,又向小張伸出了酒盅。小張卻已經在蓋酒壇的蓋子了。拿走酒杯,再也沒的商量。
「好吧,拿電話來,我給老楚打個電話!」老人只好退而求其次。
「已經快十點了,人家楚參謀長也早睡了!」小張抱著酒壇往外走。把壇酒留在這里,老首長不安全的說。說起來,公子好像有點古怪啊,居然在外面教我怎麼開酒壇?耐心得過分。
「好吧,好吧!」老人听話地退回到床上,拿起老花鏡,卻再也看不進去。放下書,也是了無睡意。
抗美啊,我的閨女,都二十二年了,無邪終于長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