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爺爺!我回來了!」
脆生生的喊聲從院子里傳來,錢老根眉開眼笑,胡子翹翹。泡)
兒子是縣太爺,老子自然是老太爺。十里八村的,誰不知道錢老太爺的公正公道?要是有個是非糾紛,錢老太爺一開口,那就是定論。誰家有個婚喪嫁娶,請不到錢老太爺,是很沒面子的。
錢老太爺雖然瘦骨伶仃,卻是精神矍鑠,耳清目明,最難得的是牙口剛硬。老大家去年添了長房重孫。四世同堂,人丁興旺。豬羊滿圈,開門見喜。多虧了黨的富民政策啊,小日子硬是要得!
唯一的憾事就是,老二媳婦肚皮不爭氣,只生了兩個孫女。吃公家飯的人,規矩大啊!錢老根就琢磨著,從另三個兒子家,挑個孫子過繼給老二,莫讓老二斷了後。
事情還沒琢磨清楚,就被三個兒媳婦知道了。老三家還好說,只有一個孫子,就不用摻和了。老大家和老四家,卻都有兩個孫子,一時間就鬧得不太和睦。
老大都快五十的人了,早前對家里貢獻最大,老大媳婦也最委屈。俺給老錢家生長孫時,連口小米粥都沒喝上,月子里就落下病根了。
老四是老兒子,一直最受寵,老四媳婦也不含糊。大伯哥家的老ど都二十好幾的人了,給二伯哥當兒子,合適嗎?俺家老ど才剛上初中,容易親近。要不是二伯哥沒後,俺還舍不得來!
常言道,斷人容易,斷己難啊!
錢老太爺犯了愁,才想著去找老二參詳參詳,老二卻連夜回了家。連司機都沒帶,乖孫女兒小葉子開的車。
小葉子可真不小,牛高馬大的,和爺爺站在一起,比爺爺整整高出了一個頭去!個子高,模樣也周正,濃眉大眼的,比電視里的女演員也差不到哪里去。這些年在省城念大學,說得一口官話,叫起爺爺來,還真是入耳。
「乖孫女,快上炕,炕上暖和!」錢老太爺把紫砂茶壺往邊上挪挪,給寶貝孫女騰地方。
「好來!我給爺爺帶了大麻花,天津十八街的,香!」小葉子最近出去玩了一大圈,要不是老爹有命,還不舍得回來。
「你去西屋找哥哥姐姐,爸爸有話跟爺爺說!」小葉子剛要月兌鞋,老爹卻是一張黑臉。
「煩人!」小葉子還真有點怕老爹黑臉,嘟嘟囔囔的,擰著走了。錢老太爺犯了迷惑,老二好像不太對勁?
「爹!這回你可要幫我!」小葉子帶門離開後,老二「噗通!」一聲跪在了炕前!
「狗蛋……大志啊!快起來!有話好好說!」這不年不節的,老二這是干啥?錢老太爺著急了,連多年未叫過的狗蛋都叫了出來……
傍晚下班時,郭大中突然造訪,錢樹志笑臉相迎,卻是模不著頭腦。兩巨頭雖然一團和氣,私下里卻也不是經常踫面。所謂王不見王。
「老錢,有點麻煩。」郭大中臉上露出苦笑。錢樹志的秘書韓邦國泡了茶,悄無聲息地關門離開。
「哦?」錢樹志滿眼關切地看著郭大中,卻不知道「郭狐狸」打的是什麼主意。
「就是楊燁那事。」郭大中開門見山。我的苦,我的累,可都是為了你啊!
「不知怎麼著,于根順好像對這事很清楚。專門打電話給我,堅決反對楊燁之任命,並保留繼續追究相關責任人的權利。」郭大中恨恨地捶了一下沙發扶手。
「啊?!」錢樹志果然是眉頭大皺。
「我努力轉圜,但于根順不為所動。那混蛋一根筋,你也知道的。」郭大中苦惱地拍著額頭。兄弟同心,其利斷金。和舟共濟,合作共贏。
「放下電話後,我抓緊時間調查了一番。林業局那邊,應該沒什麼問題。但說了藏馬鎮林業站前站長邢啟魃來問過,四年前的事了。這幾年,邢啟魃一直給楊燁寫年度考核鑒定來著。人事局回說,最近沒人查問過楊燁的檔案。」郭大中原原本本地講述了事情過程。
「讓老郭費心了。」錢樹志的臉色有些白。幸好天光黯淡,看上去還算是平靜。
「沒事,咱倆是一體的。任命楊燁,也是縣黨委集體研究的結果。」關鍵時刻,郭大中堅決地跟錢樹志站在了一起。
「謝了老郭,這事兒,我有譜了。」錢樹志微笑了一下。
「說大不大,說小不小。我琢磨著這事啊,不是那麼簡單的。老錢你抓緊時間想辦法吧!」郭大中搖搖頭走了。我會告訴你,于根順的電話,其實是三天前打的嗎?
錢樹志下意識地盯著房門,握緊了拳頭。手指發白。腳後跟發涼。
說大不大,說小不小。沒人使壞就是不大。有人捅咕就是不小。
有分量的人捅咕,那就是天大的事!
于根順偏偏就是這麼一個混蛋!
錢樹志捫心自問,從未做過對不起于根順的事,甚至一直大力幫助支持之。藏馬山風管委的成立,縣委不是一路綠燈?這廝才二十一歲,實職副科,身兼兩職!
可是,這混蛋不懂得感恩也就罷了,為什麼非要恩將仇報呢?難道是捅縣委書記上癮的嗎?養不熟的白眼狼!
一周前,錢樹志主動找郭大中進行過溝通。
「老郭啊,跟你商量一下。我和你嫂子剛結婚那陣兒,好幾年沒孩子。剛好我大舅哥有兩個女兒,你嫂子就抱了一個回來,就是楊燁。這事說來也怪,楊燁來了以後,轉年你嫂子就懷上了,生了錢樺。我和你嫂子就把楊燁還給了大舅哥。」錢樹志放低姿態,謀求郭大中的諒解。
「但我和你嫂子跟楊燁還真是有感情。楊燁這孩子,就兩家跑。有時候吧,我都覺得是我親生的。五年前,我幫楊燁在藏馬鎮林業站安排了個工作。這孩子也爭氣,回頭又考上了省林大。今年夏天畢業了,學歷資歷都夠,我琢磨著,藏馬山風管委,不還有兩個副主任編制嗎?正好發改委也是合並了林業站,算是內部成長干部。」錢樹志能這麼說話,也算是可憐天下父母心了。
「楊燁這孩子我熟啊,一口一個叔叔地叫!穩重聰慧,在風管委任職,我看行!」郭大中一口答應,痛快之極,甚至比錢樹志想得更遠,「我看啊,鍛煉幾年,就可以調回來了。女孩兒從政,有優勢啊!不是說‘無知少女’嗎?哈哈!」
所謂「無知少女」,指的是無黨派、知識分子、少數民族、女性干部。按照有關政策規定,各級領導班子都要配備一定的比例。雖然「無知少女」多分管些無關要緊的工作,但成長進步卻往往很快。
要是一肩挑著多個屬性,比如少數民族的、無黨派的、女性知識分子,一個人就可以填滿領導班子里多項指標,是很受歡迎的領導干部。
「南泉鎮的竇砥柱任鎮長多年,比較成熟。南泉鎮黨委書記缺了多半年了,我看就讓竇砥柱任!早點讓各項工作走上正軌。」郭大中投之以木桃,錢樹志當然要報之以瓊瑤。竇砥柱是郭大中的鐵桿,錢樹志早已想好了報償方案。
「如此一來,南泉鎮鎮長就有個缺。」郭大中沉吟了一下,「黃建國是老資格的鎮長了,經過這半年的鍛煉,我看還是合格的,不如平調過去?」
錢樹志心中暗罵,人心不足蛇吞象啊!我女兒任個副科級,還是副職,卻要我讓出兩個正科級,還是主官?這麼一搞,南泉鎮就完全是郭大中的天下了。
「黃建國雖然稱職,但前面的影響還沒有完全消弭。如果這麼快就異地平級任職,我怕有人會說閑話。」錢樹志慢條斯理地說,「藏東鎮黨委副書記張陽光,年輕有活力,沖勁足,我看可以提拔一下年輕干部。黃建國不如先去藏東鎮鍛煉一下,加個正科級的括號。等時機成熟了,影響淡了,再安排其它職務不遲。」
書記縣長達成共識,一攬子人事調整方案,在常委會上順利通過……
討價還價中提及的人名,都歡天喜地地履新去了。錢樹志也打電話給楊燁,立即回家上班。都畢業半年多了,這丫頭都玩瘋了!
楊燁還磨磨唧唧地不肯回來,直到今天上午才飛到滄海,下午回到家。錢樹志至今還沒見到女兒,卻又發生了這麼檔子意外。
百密一疏。
千不該,萬不該,忽視了于根順這個屎橛子,這個唯恐事不大的野路子混蛋!
即使沒事,這個混蛋也能生非,更何況明顯一個大勺子呢?
可憐哥才主政半年,大好藍圖才剛剛展開啊!為官一任,造福一方,做點事怎麼就這麼難!
于根順不可怕,可怕的是楚向前。坊間傳言,楚副書記極有可能再上層樓,入主市政府,也就是明年三月的事。
楊燁的副主任是小事,大事是錢樹志的縣委書記!
楚副書記心思縝密,老謀深算,一定會未雨綢繆,及早布局。有顧大同在,平陽就是楚向前的後院。莫非,顧大同要上位,需要我騰位置嗎?匹夫無罪,懷璧其罪!
站在窗下看風景的人,並不知道自己是別人眼里的風景。
我在扒拉著治下的鄉鎮長,攻城掠地,下一盤很大的棋。
楚向前也在扒拉著治下的縣市長,布局謀勢,下一盤更大的棋。
我不能坐以待斃,當一個沒有意識的棋子!
郭大中在其中,又起了什麼作用?錢樹志已經沒有閑暇去細細思量。回家後,女兒楊燁正在歡天喜地地收拾著行李,準備赴任了。一上班就是副科,一步踏過別人的大半生。讓同學們羨慕嫉妒恨吧!
女兒很乖,出門旅游也沒忘記給爸爸媽媽帶回禮物。
我不是一個人在戰斗。我倒下了,兩個女兒怎麼辦?
「小葉子,先別收拾了,跟我回老家看爺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