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來「正月初一」這個D是不能再用了,顧昔面孔陰沉著,心里琢磨,他對自己的手段還是有些自信的,平時的謹慎小心這個時候就顯露出了好處,他自忖沒有留下能讓人找上門來的線索,直覺的感到這個「九月」當初對九州聯盟論壇發起挑戰就是個陰謀。
他雖然對「九月」的身份和目的頗感好奇,卻也不會去做那只貓。
錄像里,蜂鳴似的風扇聲中,李科長很和藹的對徐金海說︰「徐總,您應該清楚我們請您來的目的?」
「不好意思,我想了一路也沒想明白。」徐金海攤開手,滿臉無辜的表情,「我和安副市長只見過幾面,不是很熟悉。」
劉科長突然插口問︰「你認識田寧嗎?」將案卷里田寧的照片展示了一下,顧昔的心神就跟著恍惚了一下,照片里的田寧神情木然,像一尊沒有生命的塑像。
「哦,她呀,我當然認識,田寧是我們集團的員工。」徐金海的臉上含著笑。
劉科長繼續追問,「你和她只是老板和下屬關系嗎?」
顧昔心底忽然涌起一陣煩躁,不想再听下去,開頭的這段聲音是原版錄像里的真實錄音,問和答都是當事人發出的。
徐金海手背湊到嘴邊,輕輕咳嗽了一聲,「這個問題涉及到我的個人,可以不回答嗎?好,其實也沒什麼好隱瞞的,我們曾經是情人關系。」
「曾經?」李科長抓住了他話里的關鍵詞,「什麼時候結束的?為什麼結束?」
顧昔掃了眼聚精會神的觀看錄像的雷銘德、李尚榮和老爸、趙野、簫嶧山,悄悄走到了窗邊,這段錄像他看了不下十遍,對話差不多都能倒背如流了。
他的腦子里閃現出一雙淒楚絕望的絕美眸子,雖然明知道容貌和心靈之間通常都不是等號,卻始終不相信田寧真的是為了錢接受了徐金海的包養,他寧願相信那全是徐金海的謊言。
「她愛上別人了,所以就分手了……听說是一個在政府工作的公務員。」
會客室里沉默了片刻,李科長問道︰「徐總認識季然嗎?」
「我的確認識一個叫季然的人,是安副市長的秘書。」徐金海臉上露出似笑非笑的表情,「因為工作關系,打過幾次交道。」
這里是假錄音的開始,李科長原本的問題是︰「听說你送給了安副市長一件天成犀角杯?」
徐金海的回答是︰「那只是一件從工藝品商店購買的藝術品,價值伍佰元人民幣,是為了祝賀金海集團成功獲得平湖制藥地塊開發權準備的小禮品,這總不會算做行賄嗎?」
「我們有證據證明田寧曾交給季然三十萬現金,讓他將這筆錢藏在安子明的辦公室里不要被人發現,田寧還以安子明的名義開設銀行賬戶,並存入了一百二十五萬存款,根據田寧的交代,都是受你指使,目的是為了陷害安子明!」一直沉默著的檢察院的工作人員彭彰猛然一拍桌子,厲聲說,「徐金海,希望你能認清形勢,主動坦白,爭取寬大處理!」
「荒謬!」徐金海揮了下手臂,向後梳著的頭發垂下一綹遮住了眼角,很激動的樣子,「我為什麼要這麼做?簡直是莫名其妙!我和安副市長之間是君子之交!」
「那麼你對田寧的指證有什麼話說?田寧昨天遭到綁架,是由你的司機廖三兒指使的,廖三兒已經落網,他本人對雇佣綁架供認不諱!」劉科長冷冷的說。
徐金海重重喘息了一陣兒,不不耐煩的哼了一聲︰「我怎麼知道田寧為什麼這麼做?廖三兒只不過是我雇佣的員工,他做了什麼和我有關系嗎?」
「這可是一百五十五萬巨款!」劉科長目不轉楮的盯著徐金海,「田寧自己哪里有這麼多錢?」
徐金海咦了一聲,「你這麼一說,我就想起來一件事,一周前季然跟我借錢,數目正好是一百二十五萬,我讓田寧辦的手續!」
「啪!」彭彰又拍了下桌子,「你和季然是什麼關系?」
逼問良久,徐金海終于交代了季然索賄的經過,據他供認,在平湖制藥地塊招標過程里,季然表示能夠將內部信息透露給他,而後向他索要了他于去年拍賣會上拍得的價值一千一百萬的天成犀角杯,而後在地塊轉讓成功後,又以借錢的名義向他索要一百二十五萬巨款……
後面,徐金海推測說︰「我現在覺得田寧愛上的人很可能就是季然,他們陷害安副市長事發就把責任推到了我的身上!」
「他們為什麼要陷害安子明?」李科長目光炯炯的逼視徐金海。
徐金海就笑了,「幾天前我請季然吃飯,他喝醉了,無意中說出安副市長發現了他利用職權之便出賣政府機密的事情,還說要告發他,我當時就想真是活該!這個貪得無厭的害群之馬終于被揪出來了……」
錄像至此便戛然而止了,圍坐在電腦前的眾人都瞠目結舌,房間里沉寂了片刻後,雷銘德率先鼓掌,其他人紛紛跟隨著鼓起掌來。
雷銘德問李尚榮等人,「你們看這件殺手 能不能撬開季然的嘴?」
趙野就露出嘆為觀止的驚嘆表情,「要不是早知道這是顧昔的杰作,我真以為徐金海都招了呢!這要是還不能瓦解季然的心理防線,我看他都夠格去當特工了!」
李尚榮和簫嶧山都被逗笑了,配音演員以假亂真的表現還在其次,倒是台詞設計得循序漸進、邏輯嚴密,聲音和畫面里人物的表情契合完美,再次讓他們見識了顧昔的厲害。
顧鈞吾也頗為驚詫的看著自己的兒子,「總見你天天玩電腦,我和你媽都商量著把電腦鎖起來,沒想到還真有點用處!」又惹得大家一陣笑。
雷銘德笑著點了點頭,說︰「那咱們就研究一下怎麼才能最大發揮它的殺傷力!」指了指畫面定格的電腦屏幕。
趙野騰的從椅子上彈了起來,大聲說︰「雷書記,讓我去審,我當著您的面立下軍令狀,不能讓季然開口,您處理我!」
李尚榮暗暗冷笑,這份錄像在季然面前一放,還用審問嗎?季然真蠢到任由徐金海把所有的髒水都潑倒自己身上?
這個趙野見縫就鑽,真不枉「趙尖頭」的綽號。
「小顧,說一說你的想法?」李尚榮見雷銘德沉吟著沒有馬上答應趙野的請求,就笑眯眯的問了顧昔一句。
顧昔抄著手笑了笑,「大人的事,哪有我小孩子說話的份兒?」
趙野這才反應過來自己下手太快,卻忽略了其他人的感受,他其實也沒想過要獨佔功勞,能分潤一份就心滿意足了,連忙附和說︰「是啊,顧昔,你肯定已經有通盤的考慮了,指點指點趙叔?」
雷銘德指了指身邊的空椅子,示意顧昔坐下,「你是不是有什麼想法?別吞吞吐吐的!」
顧昔就老老實實地在雷銘德身旁坐下,雙手放在膝蓋上,擺出危襟正坐的姿態,臉色也嚴肅起來,「我的建議是等一等,把對季然的訊問停了,讓他自己疑神疑鬼去,等李科長和劉科長還有那位檢察官回來,再讓他們去審。」
從連續不停的審訊到不理不問,巨大的變化必定會讓季然產生強烈的疑惑和猜測,雷銘德暗暗點頭,看著顧昔的目光喜愛中帶著惋惜,听簫嶧山說顧昔對從政興趣不大,真是可惜了一塊璞玉,假以時日,前途不可限量。
他想了要把季然掛起來晾一段時間再拋出這枚重磅炸彈,可顧昔後面提到的那一條︰讓盤問徐金海的原班人馬繼續審訊季然,卻是連他都沒想到的。
在這些人面前,季然大概會更覺得委屈,不自覺就會產生一種和徐金海隔空對質的心理?
田寧自首,而徐金海並沒有將消息及時傳遞給他,就已經在季然的心底埋下了一根毒刺。
等季然看了這段錄像,田寧再按照錄像里徐金海說的「坦白」,他又會怎麼想?
李尚榮、簫嶧山也都一點即透,將顧昔的話默默咀嚼了一遍,便品出了其中的妙處,再看向淡定平和的顧昔時眼神就變了,都覺得顧昔對人心、人性的認知和把握簡直到了令人生畏的程度,面對著一個才十八歲的半大少年,這兩位同齡人中的佼佼者竟暗暗生出了自愧不如的感覺……
「後生可畏啊!」雷銘德在心里感慨了一句,抬手模了模鬢角,那里的白頭發格外多些,一錘定音︰「就按顧昔說的辦!」
簫嶧山就給身在平湖的李科長等人打電話,通知他們立刻趕回江州,李尚榮這邊也通知調查組暫停對季然的審訊。
按照顧昔的建議,在座的人都不會參加審訊,這讓趙野難免有些不甘心,不過他好歹是調查組的副組長,心知肚明破了案子總少不了自己那一份功勞,再說雷銘德都拍板了,他也不敢再反對。
「真不知道這小子哪來的這麼多的鬼心眼?」顧鈞吾小聲嘀咕著,心說自己夫妻都是中正平直的心性,怎麼會生出個如此狡詐的兒子來?
顧昔听了老爸的話,雖不知道他心里在想什麼,看那副表情總不會是夸獎,翻了個白眼,提醒他︰「我可是您兒子,親生的!」
顧鈞吾眼楮一瞪,手掌就舉了起來,顧昔不等他的手扇過來就遠遠跳開,得意的朝老爸擠了擠眼楮,又對雷銘德說︰「李科長他們最快也要幾個小時才能到,雷伯伯休息一會兒?李主任、趙檢察長和簫哥也都辛苦了一夜,趁這段時間養一養精神也好。」
除了簫嶧山,其他人都算不得年輕,之前滿心記掛著案情還不覺得怎樣,這時心情陡然放松下來,顧昔一說也都覺得疲憊困頓一陣重過一陣,雷銘德強調了一下保密紀律,眾人便各自回房休息。
顧鈞吾也真是累得狠了,擺出了跟顧昔懇談的架勢,結果話還沒說兩句就沉沉睡了過去,顧昔輕手輕腳的給老爸月兌了鞋子,蓋上薄毯,悄然出了臥室,站在窗台前,茫然的望著燦爛的陽光下一片忙碌的城市呆呆出神。
將近中午一點的時候,風塵僕僕的李科長三人趕回江州賓館,雷銘德、李尚榮親自面授機宜,商討審訊方案,顧昔列席,從頭至尾都靜靜的一言不發。
劉莉是眾人中唯一的女性,對同為女人的田寧天然就多了些理解和同情,遲疑了一下,很謹慎的問︰「田寧會配合嗎?」
想讓田寧配合就需要她自潑污水,雖然只是權宜之計,在旁觀者看來或許微不足道,但對當事人而言,其意味卻截然不同,萬一流傳出去,叫田寧以後怎麼做人?
一時間就沒人開口,都望向顧鈞吾,倒是簫嶧山和李劉二人模不透田寧和顧昔之間的關系,偷眼觀瞧顧昔的表情。
顧昔眼簾低垂,嘴角微微向下抿著,讓人琢磨不透他此刻的情緒,趙野見大家都不說話,清了清喉嚨說︰「鈞吾啊,你看是不是由你來做一做她的工作?」
顧鈞吾很為難,他一直將田寧視為晚輩,事關田寧的名譽,這個話讓他難以啟齒。
「如果有必要的話,我可以勸一勸田寧姐。」顧昔輕聲說,「能讓我見見她嗎?」
正午的陽光灑滿房間,田寧抱著膝蓋蜷坐在沙發里,一動不動的望著窗外湛藍的天空,連顧昔進來都沒有察覺。
顧昔站在門口,靜靜的看著她的側影,秀發流瀑似的垂下,遮住了臉頰,襯得發叢縫隙間的肌膚越發瑩白如雪,穿著件煙色的混紡無領罩衫,露出了修長的脖頸和一截縴細的小臂。
略有些緊繃的牛仔褲勾勒出驚心動魄的完美曲線,的腳丫粉女敕白皙,盈可一握,卻不是她這樣身高慣有的大腳板。
顧昔看得都舍不得眨眼。
「咦,顧昔?!你怎麼會在這里?」還是田寧無意中看到了顧昔投在玻璃窗上的影子,毫不掩飾自己的驚喜,站起身赤腳踩在地毯上。
顧昔微笑著走到她的面前,「我來看看你。」
田寧蒼白的臉上因為情緒的波動生出淡淡的紅暈,能清楚的看到重重的黑眼圈,驚喜的眼楮里透出掩飾不住的疲憊。
「一直都沒有睡過?」顧昔有些心疼的問,不需要回答也知道答案。
「睡不著」,田寧輕輕的嗯了一聲說,疑惑的笑著問他︰「真沒想到你會出現在這里,他們怎麼可能讓你進來?」
「老爸被借調進調查組,我偷偷溜進來的。」顧昔強忍住觸模那張近在咫尺的絕美容顏的沖動,開玩笑似的說。
田寧卻當了真,才有些紅潤的臉色一下子變得煞白,驚慌地朝門口張望著,伸手去推顧昔,催促他「快走呀,你的膽子也太大了,不要給顧叔惹麻煩……」
顧昔覺得心底里最柔軟的地方給重重的撞了一下。
顧昔笑著抓住了她的手,田寧的手很瘦,細膩柔滑卻沁涼如冰,「騙你的,我來看你是經過專案組的領導同意的。」
「嗯?」田寧半信半疑的看著顧昔,一時忘記了自己手還被他握著,顧昔透過那雙清亮的眸子都能清晰的看到自己。
「不要自己嚇自己了,你的事沒有你想的那麼嚴重」,顧昔柔聲安慰,見田寧露出不信的表情,笑了笑給她解釋︰「你是職務是金海集團的財務部經理,受到了徐金海的蒙騙,了解真相後又及檢舉揭發了徐金海和季然的罪行,這可是不折不扣的立功行為!」
「不,不不是這樣的!」田寧臉色卻越來越白,頹然的跌坐在沙發里,捂著臉輕聲啜泣,「我事先就知道他們要陷害安副市長,可是我沒有勇氣揭露他們的陰謀,我真後悔……」
田寧無疑不是那種潑辣敢為的性格,柔順軟弱得近乎怯懦,惟其如此,當她決定自首的那一刻是怎樣的一種悲涼絕望讓顧昔都難以想象。
「你不會有事的,相信我!」顧昔扶著她消瘦的肩,微微用力的捏了下,貼在她的耳邊輕輕的說。
直到顧昔離開田寧的房間,他一個字都沒提過那段假錄像,從一開始他就沒想讓田寧知道這件事,怎麼可能親手揭開她的傷口撒鹽呢?
劉莉、李學明和彭彰在調查組停止對季然審訊八個小時後,再次提審季然。
李尚榮、趙野和顧鈞吾、簫嶧山都通過監視器焦急而緊張的關注著審訊室里的情況,顧昔陪著雷銘德坐在窗前品茶聊天。
「招了!」趙野揮著拳頭發出一聲歡呼,顧昔和雷銘德一老一少相視而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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