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過錄像,季然呆若木雞,李學明和劉莉對視了一眼,「季然,你是聰明人,得知徐金海隱瞞了田寧自首的消息時,你就應該想到了這種情況?」
季然徹底崩潰了,甚至變得歇斯底里,詳詳細細的交代了陷害安子明的經過,整件事與顧昔的推測如出一轍,在得知季然給自己通風報信被安子明發現後,徐金海蠱惑季然先下手為強,並策劃了整個計劃。
而事實上,季然也不了解所有的環節,他負責的就是將現金和存單藏入安子明的辦公室里。
「徐金海為什麼要陷害安子明?」劉莉問。
季然耷拉著腦袋,嗓子因為長時間說話早就沙啞不堪,「安市長這人工作上太較真,不講情面,之前金海集團偷稅漏稅就被他處罰過,年初徐金海開發的盤因為證件不齊全就開始預售被舉報,安市長又狠狠的罰了他,徐金海對安市長一直都懷恨在心,他還和我說市里有位大人物也早對安市長很不滿意了,這次如果我表現得好,就會得到重用……」
不僅審訊室里的三人倒吸了一口冷氣,就是監控器前的李尚榮、趙野等人也都立刻意識到了事態的嚴重,這起陷害案牽涉到了平湖高層?是徐金海故弄玄虛還是確有其事?
李學明清了清喉嚨,和顏悅色的問季然︰「你是不是因為這個承諾才返回平湖的?」
季然就點了點頭,含含糊不清的咕噥道︰「我听說安市長的案子已經……就覺得可以回來繼續工作了。」
「那位大人物……是誰?」李學明緩緩的問。
「宋時窮!」季然像是用盡了最後一絲力氣,爛肉似的癱倒在椅子上。
「 !」雷銘德重重的將手里的茶杯頓在桌子上,湯汁四濺,房間里所有人都噤若寒蟬,「告訴李學明,要證據!宋時窮究竟有沒有問題,一定要查個一清二楚!」
顧昔倒沒有太意外的感覺,在他看來宋時窮原本就有嫌疑,只不過經由季然確認了而已。
官場傾軋雖沒有腥風血雨卻一樣殘酷無情,在平湖市里,安子明確實是木秀于林,不滿的又豈止宋時窮一個?陳徹就真的一點想法也沒有?
明年就要換屆,也難怪宋時窮坐不住了,顧昔心頭一跳,張了張嘴,瞥見雷銘德面色鐵青,就沒敢開口。
雷銘德哼了一聲,「想說什麼就說!」
「我怕雷伯伯生氣……」顧昔小心笑著說,「也沒什麼,就不說了?」
「說!」雷銘德反倒被激起了好奇,想听一听他到底想說什麼?
顧昔干咳了一聲,用只有兩人能听到的音量問,「那個,是不是陳徹要動啊?」
「這些事情小孩子不要亂打听!」雷銘德愣了下,不過他眼底閃過的那一抹極微弱的震驚並沒有逃過顧昔的眼楮。
顧昔就明白自己猜中了。
按理說陳徹如果離開平湖,不空降或外調來一個市委書記,這個位置按照排序應當由宋時窮上的,可問題是宋時窮這個市長當得碌碌無為,怕是連他自己都覺得窩囊,而平湖市的副書記高廣泰年紀雖然才五十出頭,可長年抱病,這麼看安子明未必就一點機會都沒有。
就算宋時窮如願當上書委書記,讓安子明接任市長,以安子明的威望和性格,他書記的日子估計也不會好過。
顧昔托著腮幫子琢磨著,審訊室那邊又出現了問題,季然否認了曾偷換犀角杯!
無論李明學三人怎麼問,季然一口咬定沒做過,李尚榮、趙野和顧鈞吾幾個人就有些坐不住了,安子明家的書房和他的辦公室可不一樣,就連趙文梅和安馨都不能隨便進的,能進去的外人更是少之又少。
「我看得加大審訊力度,這個季然還在垂死掙扎!」趙野掐著腰怒氣沖沖的說。
李尚榮眉頭都皺成了川字,問顧鈞吾,「鈞吾你看呢?我怎麼覺著季然不像是在撒謊呢?」
顧鈞吾也覺得納悶,「更重要的情況他都交代了,為什麼這一條就死不認賬呢?說不通啊……」
「安伯伯書房里的犀角杯的確是仿造的,平湖博物館的老師也都鑒定過。」顧昔見雷銘德的眼神逐漸變得冷厲,心知犀角杯這事要搞不清楚,安子明還是很被動。
簫嶧山推了下鏡架,輕聲說︰「可是之前專案組請的那兩位鑒定師也都是省博的著名專家。」說完,還朝顧昔笑了笑,露出遺憾的表情。
顧昔明白他是在表示就事論事,不是故意質疑自己的說法,撓了撓腦袋,「那就奇了,如果不是被人偷偷調換,難不成犀角杯自己長了腿?能不能讓我看一看那件犀角杯啊?」
「哦?」雷銘德有些驚訝的掃了他一眼,「你還懂古玩?」其他人也都有些詫異,文物鑒定和書本上的知識大相徑庭,其他的學識可以從書上通過習,可文物鑒定卻屬于實踐出真知,長期經驗的積累。
顧昔嘿嘿一笑,「要說別的古董我不知道,可是這件天成犀角杯我在安伯伯家看到後,特意查過它的詳細資料,說不定能看出點什麼呢?」
「胡鬧!」顧鈞吾看他嬉皮笑臉的樣子,沉著臉訓斥,「就會紙上談兵,難道你比專家還懂?」
顧昔舌忝著臉笑,「至少也見識一回價值千萬的寶貝。」
李尚榮也覺得顧昔有些兒戲的意味,可偏偏雷銘德似乎也被顧昔的話勾起了興趣,經常在新聞里看見字畫古玩隨隨便便就拍出幾千萬、幾億令人咋舌的高價,可現實里除了博物館,一般還真沒機會親眼看到。
簫嶧山就通知調查組的人將天成犀角杯送過來。
「天成犀角杯中的天成二字其實是一個人的名字,這人叫鮑天成,明末犀角雕刻高手,他的作品在當時就被視為珍寶,流傳至今的更價值連城……」趁著犀角杯還沒有送來的空當,顧昔顯擺著自己從資料庫里得來的信息,「故宮里收藏著一件雲龍犀角杯,據說乾隆珍愛異常,不僅題詩,還作為古玩甲等珍藏。」
李尚榮笑著對顧鈞吾說︰「還有顧昔不懂的嗎?你們夫妻怎麼教育的?」
趙野也湊趣說︰「我家小子和顧昔同歲,整天就知道上網打游戲,要是能有顧昔一半懂事我就燒香拜佛嘍!」
顧鈞吾心中得意,嘴上一個勁兒的謙虛,「我和他媽都忙工作,平時也沒多少時間管他……」
十多分鐘,犀角杯給送了過來,里面還有一份鑒定證明文件,顧昔先仔細觀察了那件犀角杯,上寬下窄,觚形,通體鏤刻著龍形浮雕,下以雲紋飾底,紋飾細密精美,正是那件保利拍賣會上被人以一千一百萬拍得的天成犀角杯的仿制品!
顧昔暗暗冷笑,倒是自己高看了徐金海,一言不發的拿起那張鑒定文件看了一遍,手指彈了下署名處的兩個簽名,對雷銘德笑著說︰「能不能請其他專家再看一看?」
雷銘德微微蹙眉,「你對鑒定結論有疑問?」
簫嶧山對顧昔解釋,「徐霈和德全是咱們省博文物雜項類的資深專家,在國內也是鑒定權威,請其他人鑒定,一是這種人才比較少,二來說出的話恐怕也沒有這兩位服眾。」他用下巴點了點顧昔手里的鑒定文件。
「成!」顧昔咧嘴一笑,「那就請這兩位權威人士,我有點不同意見想和他們交流一下。」
顧鈞吾一個勁兒的給顧昔使眼色,讓他不要胡鬧,顧昔心知要是不把話說明白,雷銘德未必就肯陪自己折騰下去,正色說︰「雷伯伯、李主任、趙檢察長,這件犀角杯就是我在安伯伯家里見過的那件,安伯伯請人鑒定時我在場,後來查過真品的相關資料後對兩者的區別也有所了解,這件犀角杯在我看來的確是假的,當然,如果那兩位專家能說出道理證明它是真的,我願意向他們賠禮道歉!」
雷銘德略一沉吟,側頭吩咐簫嶧山,「叫人去請徐霈和德全過來一趟,暫時不要告訴他們什麼事。」
顧昔抿了抿嘴角,這一天多的表現已經成功的讓雷銘德忽略了他的年齡,開始重視他的意見。
因為是晚高峰時段,徐霈和德全來的就慢了些,得知省紀委書記要見自己都不敢怠慢,進門時還有點氣喘吁吁的,額上掛著汗珠,看上去者的氣息很濃重。
看到桌子上的犀角杯和旁邊的鑒定證明,兩個人的臉色都是微變,在場的都是眼力銳利、閱歷老道的人精,看到這一幕就意識到這兩人的心里保不齊真有鬼。
李尚榮和趙野飛快地對望了一眼,都看出了彼此的懊惱,因為彭季高的緣故,之前的整個專案組都被隔離審查,他們卻沒有想到這份由彭季高主持的鑒定會有問題。
連前一刻季然否認調換犀角杯時,他們也都認定是季然撒謊,從沒想過問題可能出在鑒定者的身上……
雷銘德臉上掛著淡淡的笑容,客客氣氣的和兩人握手,一指顧昔,「他叫顧昔,對這件犀角杯很感興趣,我請你們來給他上上課!」
雷銘德的話讓兩人琢磨不出滋味,除了名字,關于顧昔的身份雷銘德一個字都沒提,顧昔穿著黑西褲、白襯衫,雖比真實年齡顯得老成些,可看起來也頂多就二十出頭的樣子,漂亮的臉上堆著熱情的笑,看起來和他們平時上鑒寶節目時那些抱著鍋碗瓢盆給他們過目的人沒什麼區別。
或許真的就是個對文物鑒賞感興趣的衙內?兩個人吊起的心就稍稍放松了幾分。
「徐專家好!德專家好!」顧昔恭恭敬敬的問候徐霈、德全,當真擺出了一副求教的姿態,「我想請教兩位專家,這件犀角杯的來歷出處和給出千萬估價的理由?」
「從雕工和材質上看,系明末著名的雕刻工匠鮑天成的作品,至于價格,主要參考了一下鮑天成的同類作品在近年來拍賣會上的成交價給出的。」胖乎乎的徐霈一邊擦汗,一邊小心翼翼的措辭。
「您能不能舉幾個例子?」
徐霈就看了眼德全,德全身形很消瘦,穿著套絲綢唐裝,不苟言笑,短發如箭似直立,光看外形倒有些像中年時期的魯迅。
「因為國家加強了對犀角、象牙文物的管理,這幾年此類文物公開拍賣得不多,去年年初北京和香港曾經拍賣過幾件,其中三件鮑天成的作品都以超過千萬的價格成交,最高的一件更是達到了七千萬人民幣之巨……」
顧昔笑呵呵的問︰「我記得去年保利拍賣會上有一件一千一百萬成交的天成犀角杯與這件很像,不知道兩位專家有沒有印象?」
徐霈的臉上的笑容登時僵住,倒是德全的心理素質要好得多,干咳了兩聲,強壓著內心的恐懼說︰「當然有印象,我和徐老也是那場拍賣會的鑒定團成員,兩件犀角杯的確十分相似,給它的估價主要也是參照著那件得出的。」
顧昔嘆了口氣,「徐專家、德專家,我對文物鑒定沒什麼研究,不過也懂得一個道理,這世上沒有兩片一模一樣的樹葉,兩件犀角杯,哪怕是同一個人按照同一個花式雕刻,也絕對不會完全相同,更別提是後者的仿造品,就算從外表看起來無法分辨,但是犀角珍貴無比,仿者未必就舍得用犀角造偽。」
強作鎮靜的德全听到這里也已經臉如死灰,徐霈更加不堪,一張圓臉上的汗都擦不干似的。
「當然,要想從材質上鑒別真假,多少會破壞文物的完整性,這麼貴重的東西除了故宮,誰敢啊?也舍不得不是?」顧昔的話讓徐霈和德全暗暗松了口氣,然而顧昔下一句話卻讓他們站都站不穩了。
顧昔兩只手交叉放在小月復前,笑眯眯的對兩人說︰「材質不同,就算模仿得再像,有一點是不能改變的,重量!」
「噗通!」徐霈癱倒在地上,竟然昏了過去,顧昔也被嚇了一跳,心虛的探了探徐霈的鼻息,吁了口氣,嘀咕了一句︰「天熱,大概中暑了?」
李尚榮、趙野等人七手八腳的把體態肥碩的徐霈抬到了沙發上,雷銘德滿臉厭惡的對簫嶧山揮了下手︰「找個醫生來給他看一看!」
江州賓館常有省里領導下榻,設有專門的保健醫療室,有醫生二十四小時值班應對突發狀況,簫嶧山一個電話,都不到兩分鐘就有醫生護士敲門了。
「病人血脂、血壓都比較高,可能是情緒激動引發的昏厥。」醫生實話實說,「應該沒什麼大問題,休息一下就好了。」
顧昔轉身望向搖搖欲墜的德全,臉色已經變得異常嚴肅,「德專家,想要證明這件犀角杯是贗品的方法有很多,如果我沒看錯的話,這件應該是民國時期的仿品,雖說材質只是常見的水牛角,但就雕工技藝來說也稱得上不可多得,可是它的價值比起真正的天成犀角杯應該無法相提並論?」
德全咬著牙不說話,顧昔不屑的笑了笑,「你不承認也沒關系,頂多費點事罷了。」
「我……說!我全都說!」德全艱難開口,心中淒然嘆息,自己一輩子熬出來的名聲完了。
徐霈醒了,其實他寧願永遠不醒,起初還想狡言抵賴,畢竟文物鑒定常有出錯的時候,等到看了德全的口供,他就再撐不住了。
根據徐霈和德全的交代,徐霈是在被專案組請來鑒定之前就有人找上門,給了他十萬塊請他在鑒定中作偽,而德全情況完全不同,他的孫子被綁架,綁架者威脅他如果不招他吩咐的去做就會撕票,之後他就收到了專案組的邀請。
彭季高承認了事先將消息通知了小舅子朱銳,徐霈也指認與他聯系的人就是廖三兒。
調查組上下一片歡騰,一天之內峰回路轉,季然落網時都覺得這個案子將會迅速告破,然而季然的頑抗又讓人開始失去信心,再接下來奇峰突顯,季然突然交代了!徐霈和德全的供詞徹底洗月兌了安子明的嫌疑。
至于其中最關鍵的兩點︰季然為什麼會突然轉變態度?徐霈和德全因何坦白?除了有限的幾個人清楚之外,下面的辦案人員都是一頭霧水。
應顧昔的請求,雷銘德首肯,假錄像一節被抹去,李學明三人也被下了封口令,大家也都明白這件事如果流傳出去,多少都會對各自的聲譽有所影響,關鍵時刻說不定就是一條把柄。
「雷書記……」顧鈞吾激動得眼楮都紅了,懇切的請求道︰「我能見一見安副市長嗎?」
雷銘德有些感慨,「是該見一見!差點讓一位好干部蒙受不白之冤啊!我和你一起去,我要親自向他道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