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七寸的液晶電視擺在牆邊的電視櫃上,電視機下擺著的是銀灰色的DVD機,DVD機上的指示燈亮著,電視機屏幕上一個頭戴冠巾,手執羽扇,頜下掛著幾絡黑須的老者正在咿咿呀呀地哼唱著,電視前十來尺遠的沙發上坐著一個六七十歲的胖老頭兒,頭發掉得差不多了,油光 亮,好似大號的白熾燈泡,招風耳,紅鼻頭,粗粗的脖子,寬寬的肩膀,坐在那里手扶著凸起的肚子上,真好象彌勒佛一般,左手端著一個酒杯,杯中有半杯白酒,酒香撲鼻,價錢估計不會便宜,右開,一會兒合上,搞不清楚在這樣的寒冬臘月玩扇子有什麼意思,反正老頭兒搖頭晃腦玩的很得意,
「我正在城樓觀山景,耳听得城外亂紛紛。旌旗招展空翻影,卻原來是司馬發來的兵。我也曾差人去打听,打听得司馬領兵往西行。一來是馬謖無能少才能,二來是將帥不和才失街亭。你連得三城多僥幸,貪而無厭又奪我的西城。諸葛亮在敵樓把駕等,等候了司馬到此談、談談心」
字正腔圓,有滋有味兒,老頭的京戲唱得還真不錯。
門外鑰匙聲響,隨後房門打開,兩個年輕女孩兒一前一後從外邊走了進來,前邊的穿著紫色的薄大衣,後邊的則是紅色的羽絨服。
「爺爺,您怎麼又在喝酒!」前邊的紫衣女孩兒摘下帽子,一邊月兌大衣一邊向老頭兒抱怨著,老頭兒有點兒心虛,象個做了錯事兒被大人抓到現行的孩子,尷尬地笑著,手里的酒杯也不知放下還是倒回酒瓶里好。
「呵,金爺爺,興致不錯呀,在門外就听見您唱戲呢,您現在的嗓子越來越好,要不是親眼所見,我還以為是電視台直播呢。」穿紅色羽絨服的女孩兒也一邊月兌著外套,一邊笑著和老頭兒打招呼,態度親昵,此時的樣子,誰敢說不是一個可親可愛貼心暖肺的小姑娘?
有旁人搭腔,老頭兒算是借坡下驢,找到了台階,「呵呵,還是見雪這個小丫頭會說話,哪兒象有的人,就會欺負自已的親爺爺。」
「爺爺,有您這麼說自已的親孫女兒的嗎?不讓您喝酒也是為您好,您怎麼就這麼不听話呀!」紫衣女孩兒月兌下處套,里面是一件女敕綠色的毛衣,毛衣很合身,把苗條的身材完美勾勒出來,來到老頭兒跟前,從他手里把酒杯拿過來,將其中的一半倒回酒瓶,「呶,看好了,別說您親孫女兒不向著您。」酒杯重又遞回在老頭兒的手中,看著酒杯里淺淺的只能將將蓋住杯底的酒液,老頭兒向穿著紅色羽絨服的女孩兒搖了搖頭,無奈的做了個鬼臉兒。
老頭兒姓金,名叫金福全,別看被孫女兒管得死死的,其實他卻是樂在其中,本人原是一位頗有名氣的廚師大師傅,曾經在全國性的廚藝比賽中拿過名次,退休以後在家養老,每天過著喝喝小酒,唱唱京戲,玩玩兒圍棋的生活,後被小區不遠的酒樓金玉坊請去坐鎮廚房,並和金玉坊的老板趙得志混得很熟,趙得志改金玉坊為棋勝樓,放著效益很好的餐飲行業不做非要經營利潤有限的棋社,他從中起到的作用那是相當之大,故此棋勝樓成立之時,他也搖身一變,成為棋樓的後勤主管,每日里轉轉看看,玩玩樂樂,過得倒也是逍遙自在。
那個穿紫色薄大衣的女孩兒叫金鈺瑩,是老金頭兒的孫女兒,金鈺瑩的父母都是有色金屬研究院的專家,因為工作關系,常年出差在外搞項目研究,一年到頭,難得有回來的機會。
金鈺瑩今年二十三歲,很小的時候就在圍棋上表現出相當的天賦,那時老金頭還是鴻賓樓的廚,因為級別很高,所以並不是天天都要坐班,做一天休一天,時間寬松的很,因此常常到公園和一幫老朋友玩棋,侃山吹牛皮。他的棋力雖然不高,但也要分跟什麼人比,在那此老對手中,馬馬虎虎也算個高棋。小鈺瑩的父母工作很忙,沒有多少時間照顧小孩兒,于是陪著小鈺瑩玩兒的任務便理所當然落在老金頭身上。小姑娘小的時候膽子很小,又怕生,和老金頭出去的時候是寸步不離,老金頭也沒有辦法,只好自已下棋的時候也把她放在桌邊看著。說來也怪,看到爺爺下棋,小鈺瑩也不哭了也不鬧了,乖乖的趴在桌子上一看有時就是一下午,時間久了,她和那些人漸漸也熟了,爺爺,爺爺地叫著,讓老金頭的那些朋友也非常開心,這個教一招,那個教一招,不知不覺中,小鈺瑩就學會了下棋,五六歲的年紀,大家也沒有太放在心上,只當是個樂趣。
幾個月後的一天,老金頭正和一位老對手下棋,下著下著,棋局的一角出現對殺,老金頭撓著腦袋算了半天怎麼也算不清楚,算來算去,總是要差一氣被殺,為顯風度,于是投子認負打算再擺下盤,卻不成想旁邊觀戰的金鈺瑩拉住了他的胳膊,趴在他的耳邊支了一招。老金頭原以為是小孩子胡言亂語,並沒有當真,對手也只覺得小孩子天真,想幫爺爺卻不知天高地厚,但五六歲的小孩子多是一根筋,見兩個大人都不信她,委屈得就要掉眼淚。老金頭一看這可不得了,為了哄小孩子高興,只有照著金鈺瑩指點的招法走了下去,沒想到擺了幾步之後,意外的發現對方因角部的特殊性而無法緊氣,結果柳岸花明,反敗為勝。
老金頭兒當時就是大吃一驚,單看這幾步棋雖然不是什麼了不起的收氣手筋,但一個從沒接受過正規培訓的五六歲小孩子能發現自已這個玩了幾十年圍棋的人沒有看到的手筋,不能不說這是很讓人驚訝的事情。
發生了這件事以後,老金頭兒再也不敢帶孫女兒去公園玩了,因為他清楚的很,他也好,公園的那些老朋友也好,下的都是上不得台面的野路子棋,五六歲的小孩子正是打基礎的時候,隨便玩玩當個樂是一回事兒,真想在這方面下出點名堂那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為什麼老金頭會這麼想呢?這話可就要扯遠了,原來老金頭兒小時候和陳淞生是鄰居,兩個人同上一家小學一個班級,上小學四年級的時候,學校里要辦興趣小組,很多學生都報名參加,他和陳淞生也是一樣,剛開始時,大家水平都差不太多,全是胡玩胡鬧,但沒過多久,天份上的差距就顯現了出來,陳淞生越下越好,很快成為興趣小組中的第一名,而老金頭卻始終在隊尾的幾名晃悠,怎麼努力也效果不大,為此,他沒少讓陳淞生笑話。再後來,陳淞生進入校隊,參加市比賽拿了名次,被市體委看上,加入市少年隊,走上了專業圍棋選手之路,而老金頭空有對圍棋的滿腔熱愛卻始終只能在初級班苦熬,不能不說,這是他很不願提及的一件往事。
知道自已不是下棋的料,並不會影響老金頭下棋的熱情,因為他知道,老天爺是很公平的,當你在某方面不足的時候,往往會在另一方面給與彌補,比如說,他在廚藝上的造詣,陳淞生苦練一百年也甭想追上(當然,人家也未必想追),但不久前的一次比賽,開幕招待晚宴在鴻賓樓舉行,他和陳淞生不期而遇,幾十年不見,兩個人回憶起當年的情景少不了互相打趣,提到老金頭在圍棋興趣小組吊腳尾的事情,陳淞生是非常開心,老金頭卻是暗自郁悶,後又聊起兒女的事情,這才知道陳淞生也有一個和金鈺瑩同歲的孫女兒叫做陳見雪,陳淞生已經開始在教孫女兒學下圍棋,而且孫女兒的表現還很不錯,說到這些時,陳淞生是笑意滿面,頗為自豪。
說者無意,听者有心,老金頭更加郁悶,心說當爺爺的下棋壓自已一頭,怎麼當孫女的還要繼承傳統,繼續壓著自已?人家可以教孫女兒下棋,難道自已教孫女兒炒菜?看來自已這輩子沒法翻身了。
所以,當意識到自已的孫女在圍棋上有天分的時候,老金頭可是開心的不得了,回去之後和鈺瑩的父母一商量,他們倆個也覺得小孩子學下棋,有益智力發展,沒什麼不好,于是隔天老金頭就為金鈺瑩報了個圍棋啟蒙班,讓孫女兒接受正規的圍棋教學。結果沒過幾個月,啟蒙班的老師就找上門來,說金鈺瑩在棋上的確有天分,自已的水平有限,再教下去會耽誤孩子的成長,並推薦了一位常年從事少兒圍棋教學的名師讓老金頭參考。
名師水平高,學費可也不低,不過錢對老金頭而言問題不大,他是北京城里排得上號的名廚,學費再高,無非是多接幾個宴會訂單,多加幾個班的事兒,為了孫女兒的將來,為了能在陳淞生面前揚眉吐氣,這樣的付出,值了!
學棋的錢花得的確不少,不過金鈺瑩卻也爭氣,拜在名師門下後棋力突飛猛進,僅僅一年的時間便在海澱區的幼兒比賽中就拿到了第一名,後上小學,又拿了全市八歲以下女子組的冠軍,到了第三年,就連教她的那位老師分先也沒把握贏她,這件事被媒體發現,作了一篇報道,一時間金鈺瑩也是名聲在外。
事有湊巧,陳淞生恰好看到那篇報道,想起那次見面時,老金頭曾經說過他的孫女兒好象也叫金鈺瑩,于是找到老金頭家,和金鈺瑩下了一盤讓四子的指導棋,雖然金鈺瑩輸了,但其良好的棋感讓陳淞生大為贊嘆,得知金鈺瑩現在的老師已經沒有能力再幫助她提高棋藝,于是主動提出讓金鈺瑩和自已的孫女兒一起學棋。
老金頭听了自然是滿口答應,于是金鈺瑩就此和陳見雪認識並成為好友,一起學棋,一起訓練,一起玩樂,一起參加比賽,所謂焦不離孟,孟不離焦,直到今天也是如此。
所以,不用問也知道,那位穿紅色羽絨服的年輕女孩兒就是她的鐵桿死黨,陳見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