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第二天仍舊鍥而不舍,繼續登門拜訪。福親王早听侍衛稟報,前一日凌貝勒前來求見一事。因此特意推了旁務,在府上恭候。見他前來,便帶同上官耀華,親自將其延至府內。玄霜不向上官耀華多看一眼,臉上神色謙恭肅然,施禮道︰「小佷見過福親王、承王爺。二位世叔金安。」
福親王呵呵大笑,道︰「凌貝勒的禮數,依然還是那麼周到。很好,頗有乃皇家之風啊!」玄霜道︰「王爺客氣。人出身便分等次,在小佷看來,最是不值一提。有些人天生是皇家子弟,卻不思進取,唾手可得的江山,也隨時可能失之交臂。反不如出身平庸,後經自身一番努力,改朝換代,將帝位輕易收入囊中,來得有意義許多。」福親王眼神一斜,見玄霜還是一副天真神態,不似有意譏諷,自己若是反應過大,還顯得做賊心虛。哈哈一笑,道︰「貝勒爺還是這麼喜歡說笑話。你的腳可好了?如有要事,叫下人過來通報一聲也就是了。又何苦這大老遠的趕過來?」玄霜道︰「多謝王爺關心,這腳麼,已無大礙。歸根結底,還是宮里太醫的醫術高,再加上王爺曾大駕前來探望,有托您的洪福,好起來也特別快些。不過小佷是坐轎子來的,倒也沒怎麼辛苦。這里有個包裹,卻非得親自交到王爺手上,才能放心。」說著恭恭敬敬的將包裹呈上。
福親王眉間不易察覺的一皺,故做親切的問道︰「這——什麼呀?」玄霜道︰「王爺看後便知。」福親王不多猶豫,招呼道︰「耀華,你來打開。」上官耀華警惕的掃了玄霜一眼,接過包袱,面色遲疑的走到桌前放下。雙手搭上結扣,半天未動。福親王催促道︰「快呀,磨磨蹭蹭的干什麼?這是凌貝勒一番心意,咱們怎可如此不領情?」玄霜心下冷笑,暗道︰「你還不是一樣?自己貪生怕死,就使喚你兒子。狗王支使大狗,大狗支使小狗,小狗……呸!」想到說來說去,竟將自己說成了狗王,真覺哭笑不得。臉上也翻起了種似笑非笑之色。為圖掩飾,先道︰「上次小佷腳傷未愈,王爺拿了好些補品前來探望。小佷感恩戴德,當時就曾說過,此後必將禮尚往來。這可不就是送回禮來了?回贈之禮,唯有本人親自送到,才能顯出誠心。」福親王這一听,終于放下了心,臉色明顯就是一緩。上官耀華也動手解開了包裹,玄霜心道︰「老狐狸老謀深算,那還罷了。怎麼連你也不相信我?難道我就有那麼笨,會在大庭廣眾下弄鬼害人?」
包袱一拆開,立有一片金光從中灑出,在偏窗透入的陽光照射下,更是金燦燦的刺眼。福親王並不是個缺錢花之人,見這許多錢財也未動容。但他卻知道,這一大筆數目對一位阿哥而言,幾乎已是傾囊相贈。除非他私底養著奴才,暗中作為,積得許多不義之財,才能藏下一座小金庫。想不到凌貝勒看來正正經經,也不過能做些結黨營私的勾當。為謀皇位,拉幫結派在數位皇子間屢見不鮮,只不過玄霜還是顯得太小了些。小小年紀就有這般算計,來日更不知怎端?但即使再懷不屑,表面虛文也還是要做的,笑道︰「貝勒爺太客氣了。本王可受不下這許多,再說探病帶禮,本屬尋常,哪曾求回報?不如本王留下一部分,其他的你仍是帶走……」玄霜道︰「小佷這一點薄禮,與王爺昔日所贈相比,擺不到同一層面上,自是入不得王爺的眼。不過確是出于一片誠意與孝心,王爺一再推辭,莫非是要小佷為難?」
福親王冷笑道︰「倒像是本王從沒見過這一筆數目?你道我如同那些跟你賭錢的侍衛一般?」
玄霜一驚,心道︰「那些人嘴上答應得很好,一回王府,還是忍不住說了?」又听福親王笑道︰「不用亂猜,用不著他們告密。宮里的一舉一動,都有本王的眼線盯著。凡是稍有點不尋常的狀況,立會有人回來稟報。本王足不出戶,可外頭的大事,都逃不過我的眼楮。」
玄霜心念急轉,苦苦思索︰「這是什麼用意?想試探我?」見福親王眼中一派平靜無波,看不出一點心思變動,咬了咬嘴唇,只想︰「老狐狸就是老狐狸!不對啊?我在那群死士面前,對你福親王可是大加吹捧,說盡了好話,又有意與你結盟共道,絲毫未露破綻。沒做過虧心事,心虛什麼?嗯,不心虛,不心虛。」展顏一笑,道︰「那太好了,王爺果然是了得。小佷空為皇子,日後行事,還得仰仗著您多多提攜。這點錢銀,就更要請您收下,別忘了小佷還等您的答復。」
福親王此話,是半分威脅,半分試探,見玄霜應得爽快,示意確有聯手合作之念,終于放下心來。道︰「說提攜嘛,那是言過其實。不過本王在宮中一天,也一定多照顧凌貝勒。你今日前來,不該是專為送禮罷?」
玄霜道︰「首要自是送禮,順道給王爺請個安。這次中之次,的確是有那麼一丁丁點點的私事,勞煩王爺……」說時拇指和食指捏在了一起,以示其事之「小」。
福親王大笑道︰「本王就說麼,貝勒爺哪會無緣無故前來拜訪?就算是有意賀禮,也定會先將事情積攢到了一塊兒,才來走一趟。不是有句俗話叫做‘無事不登三寶殿’?有話盡管直說,只要是本王幫得上忙,定當鼎力相助。不為這些金銀財寶,貝勒爺的面子也總要給。」肚里卻在暗暗冷笑︰「小鬼,諒你也翻不出本王的手掌心。」玄霜則想︰「老狐狸,終于中了我的計!」兩人心里動念,面上各自微笑得一片祥和。徒留上官耀華在旁,如墮五里霧中,看不清這相互客套竟是何意,心道︰「這小子是個鬼靈精,他半月前就曾邀過那些個死士喝酒,盡歡而散,當我不知道的麼?以他口才,沒幾人能在他面前藏住秘密。可我每次問起,都給我支支吾吾的推托,為何隱瞞?難道他看出我是福親王的廢棋,救無可救,已打算甩下我,去投靠他?」
玄霜不管他眼神中已幾乎要冒出火花,徑自向福親王道︰「是這麼回事,前幾日湯師父與小佷講論文學功課,最後他給我留了一個問題,讓我努力思考。等到下一回上課時,都會將答案公布。可人有虛榮之心,小佷也想在此出出風頭,讓湯師父刮目相看,多夸獎我幾句。因此這幾天來冥思苦想,晝夜不停。可惜啊,我不得不承認,人生來自有天才與蠢才之分。腦子不大好用的人,總是那麼笨。直到今日,我還是沒能想出來。好勝之心作祟,壓制不下。小佷想王爺學識淵博,這點文道不在話下。因此特來同您探討,懇請指點疑竇。」說著為求應景,從懷里抽出一卷書冊,長長展開,似乎當場便要與之伏案鑽研。
福親王不動聲色的捋了捋胡子,心下大感不屑︰「本王還以為是何等大事,原來只是書呆子做的功夫。哼,小孩子到底是小孩子,嘴上說得再動听,究竟是沒什麼高瞻遠矚。」一見他翻書的艱難模樣,也不知到底有個什麼刁鑽問題,別落得他最終只好將這卷書看上一遍?這樣一想,立時沒了興趣,道︰「且慢,凌貝勒,不是本王不肯幫忙,實是方才想起,還有不少公事尚未料理。為人臣子,總不能耽誤了皇上的大事啊?本王的義子耀華,以前出身于商宦人家,也曾飽讀詩書,在文字上的造詣,不比本王差過多少。他只是不肯參加科舉,一旦去了,隨便弄個狀元玩玩兒,也不成問題。你就跟他去探討罷。」
玄霜裝出副不大情願的神態,忸怩了會兒,才道︰「王爺公事在身,自不可因小佷而誤。如此也好……不過做學問,講究的就是一個清靜。稍有嘈雜,好不容易積聚起來的靈感,便會一散而空。小佷懇請,待會兒不必請人進來伺候,只要讓府上僕役都別進來打攪,那就感激不盡。」福親王笑道︰「這個不難。」心道︰「你們講那些個酸詩歪詞,便強拉著本王听,我還不肯听呢?真當我閑到發慌了?」
這也出于玄霜精心算計。假如一進府,二話不說,就要尋上官耀華,那還不令他疑心?再者以任何理由將他支開,他都可能再布下眼線偷听,徒勞無功。而假借詩書之便,讓他自先心生厭煩,絕了念頭是理所當然,堪稱一勞永逸。想到福親王這只老狐狸步步算計,處處小心謹慎,最後卻還是要栽在自己手上。為這計謀簡直得意非凡。拉著上官耀華來到內室,反手掩上了門。也不多言,直接走到正中一張太師椅上,大馬金刀的坐下,翹起二郎腿,滿面笑容,道︰「哎,真舒服!」眯起眼瞧著上官耀華,慢慢抬起一只胳膊,撐在椅旁靠手上,捏腔拿調的道︰「先給我……來一杯茶罷!嗯?」
上官耀華正自滿心惶急,想等他說出情報。不料玄霜一開場就作威作福,心里正積著一團火氣未出,剛想喝斥,隨後再一想,及時克制。心想︰「他要是一無所獲,也不敢這麼大搖大擺,在我面前夸耀。為了得到有價值的情報,忍一時之辱又有何妨?誰叫我有求于他呢?」好聲好氣的笑了一笑,轉身去沏了一壺茶,倒了一杯,微微躬,雙手呈上,賠笑道︰「凌小爺,您,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