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霜輕輕一笑,道︰「這也沒什麼難處。」輕輕一旋身,坐上了他身旁矮凳,道︰「眼前的當務之急,是要鞏固你手中兵力。讓他放心大膽的交給你兵權,多多益善。」上官耀華愕然道︰「那怎麼可能?他根本就不信任我……」玄霜道︰「假如,是他為了長遠利益,自願交出呢?」
上官耀華只道玄霜年幼,不懂其中利害,苦口婆心的解釋道︰「他壟斷兵權,正是為自身利益著想啊。我沒兵沒將,不具戰力,只好始終給他賣命,才能在亂世和宮廷間苟且偷生。他正是知道以我的身份,若是有權有勢,必不安分。怎能反來助我?要我用他的人馬,去禍朝亂政?那簡直是引狼入室,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你听我說,將己方一邊的兵力予以敵人增援,是誰都不肯做的愚行。」
玄霜在他肩上輕拍了拍,道︰「為人做嫁,他自然不肯,但要是別人不計報酬的來幫他,他歡喜還來不及呢。」上官耀華坐正了身子,一副恭聆教誨的神色,面上卻仍是憂容不減,只覺此議直是異想天開。
玄霜道︰「今天下未定,各地時有流寇作亂,或是一些自命不凡之人,妄稱起義。福親王作為朝廷命官,又是沙場大將,這個責任,他不擔,又叫誰來擔?想來王爺也不好處,外要御敵,在內,又得苦心策劃著如何謀反。他對你,不過是廢棋隨手除去。要想殺你,你確是毫無反抗之能,也犯不著費心謀劃。你想,他是擔憂你懷有二心,讓他在皇上面前不好交待。一時半會兒的查不出來,隱患也自然更大。干脆,你就給他挑明了說,你確是有意作亂,當年皇上和韻貴妃殺你全家,此仇不能不報,你一定要殺了他們,還報親人于地下……」
上官耀華苦笑道︰「喂,你這到底是在幫我,還是害我?我照實說了,就是最好的證據,他還不直接殺了我?」
玄霜道︰「剛開始麼,總是要假扮些正經的,什麼拔出天子的尚方寶劍啊,什麼保國衛民的大道理啊,忍一忍也就過去了。因為你也有制勝王牌,如果你真能得手,就好比無形之中,先替王爺消除了篡權的阻礙。只要你能真正為他所用,成為他手下的新一員死士,而你所早有的,作為他義子的這一身份,想在宮里明察暗訪,定能開到更有力的便捷之門,這麼好的資源,他絕不會白白浪費。這樣一來,他不但不殺你,還會好好的栽培你,把大股兵權都交給你,讓你執掌宮中內務。有了他的幫助,再加上自身努力,很快你就會成為這宮中手眼通天,消息最靈通的第一人。」
上官耀華道︰「一張嘴兩張皮,只要稍微動它一動,任何人都能大唱忠心贊歌。我怎能讓他深信不疑?」
玄霜道︰「因為福親王也需要找個靠山,在他眼里,我額娘和我,就是最好的人選。但我所示意給他看的,就是我雖有意合作,但彼此間仍有疏離,難以真正信任彼此。現在如果他能利用你,巴結上我,是不是求之不得?我就向他大倒苦水,半真半假的訴說一番奪位所圖。送給他一個現成借口,讓他可以打著我的名義行事。背地里,自然是暗度陳倉。等他把一切都做得差不多了,我再利用這最後一塊跳板,直接奪得皇位。有一點要格外注意,他在器重你的同時,也因為秘密給你知道得太多,打算事成之後必定除掉你。不過不用擔心,此前他絕不敢動你,等他準備有所行動,就已晚了。他自己也該成為案上魚肉,任我宰割。」
上官耀華每臨事,手段一向高明,但其先卻無不經深思熟慮。剛才雖已答應下來,可要他一下子做如此之大的決定,心里總像是堵了個硬物。又沉默一陣,忽地靈光一現︰「對啊!不如且先應付著他,另一邊還可假借此名,繼續給義父獻殷勤。反正說了是任務之需,誰都不能懷疑。而我跟玄霜私下交好,對義父也只說是代他籠絡。在兩方之間周旋,誰也不得罪,將來且看風聲水勢,哪一邊奪得大權,我再歸附于他。這也可多了些回旋余地,盡由他們狗咬狗斗作一團,不管誰勝,我都能做贏家。這一注,才是下得絕不虧本!」當即堅定了心思,道︰「承你不棄,在我走到窮途末路之際,還能看得起我。就為報這恩情,我也自當效勞。但教力之所能及,必盡全心相助。」其實從他私心而言,倒也更盼望著玄霜得勝,畢竟擺弄一個小孩,可比對付福親王容易得多。那老狐狸年長,官場歷練更多過自己,將來同他斗,未必會有勝算。何況與玄霜之間的交情,也不能全算作虛情假意。
玄霜笑道︰「甚好!那咱們就一言為定。我仍當你是兄弟,不會命你去出生入死。即使是頭等大事,我也會先跟你商量。人力有時而窮,我一介凡夫俗子,也不敢說自己有多聰明,總會有錯算、漏算之時,到時你還得提醒我,不可一味以我為準。只要你講得言之成理,能令我心服口服,我定會由你做主,絕不自專。一個治國之君,假如腦中只容得下自己的一點算計,而不善采納諫言,他就離被趕下位不遠了。所以我時刻自作提醒,信心是要有的,但不可盲目,亦不可偏听偏信,流于盲從。」上官耀華道︰「我知道了,你是要我做軍師?這活兒我有經驗,以前在青天寨,因技不如人,又想穩住二當家的位子,就是靠這本事服眾來著。」
玄霜道︰「對,我一定信任你!」端起桌上茶杯,笑嘻嘻的道︰「那今日小弟就以茶代酒,敬你一杯。預祝咱們合作成功。」上官耀華道︰「好,干了。」兩人一起舉杯喝盡。玄霜叮囑道︰「每對福親王有任何行動,咱們都要先計劃個大概。你精于口才,在他面前要說什麼,不用我逐句教你。但還要記得,千萬謹慎。」正預備商談詳情,不料忽听得門外傳來嘈雜聲響作一片,听來似乎有為數不少的人闖進了王府,不知言行何如,其間緊接著又夾雜起福親王的憤怒喝罵,將氣氛激得更是一片混亂。
玄霜和上官耀華迅速對視一眼,臉色都是一變,不約而同的生起個念頭︰福親王已然洞悉他倆的陰謀,剛叫來一群幫手,打算將兩人一網打盡。而他們一來武功低微,二來雙拳難敵四手,人數上又居弱勢,怎敵得過一群摩拳擦掌,聲音听來正是義憤填膺的大漢?
相比之下,上官耀華雖屬見多識廣,但應變時除了及時賣好投降,別無所長。然此時這一招卻不管用,他剛剛才背叛了福親王,再怎樣求軟告饒,都難教他信服。以前好將陸黔戲弄在股掌之間,不過是因為他從沒真正計較過自己。
還是玄霜先冷靜下來,道︰「咱們出去看看。」上官耀華只當他比自己還膽小,竟嚇得糊涂起來,要做出自投羅網的傻事。心里暗嘲,仍要好心提醒道︰「不行,不如在房里躲起來,待會即使他破門而入,咱們也可先作準備,有了幾分御敵主權。」
玄霜道︰「你仔細想啊,好端端地突然听到古怪聲響,作為一個正常人,他的第一反應,一定是好奇去瞧瞧熱鬧。你要是躲起來,待會兒福親王進來反將一軍,你要做何解釋?咱們心里不虛,就該自行出去長長見識,再裝做無知的發問幾句,化被動為主動,我不信福親王真敢拉下了臉,在他的王府上,對我這個阿哥做什麼蠢事。他兵力尚未完備,還不足以頃刻造反,所以,他不敢。」上官耀華仍在遲疑,道︰「假如他就是有意引咱們上鉤,那怎麼辦?」玄霜道︰「要真如此,橫豎都是一樣。但你待在房里,給人家捉了甕中鱉,面上豈不更加難看?听我的,放心好了,不會有事的。你知道我口才很好,就算說得偏到了天邊去,我也有辦法再圓回來。走罷。」說著不再給他機會猶豫,拉了他推門而出,面上做出副既驚奇,又惶恐的神情,叫道︰「王爺,外頭出什麼事了?亂哄哄的?」
福親王皺著眉頭,回視一眼,道︰「你們兩個怎麼出來了?貝勒爺,你的功課研究好了?」他雖已極力心平氣和,但黑沉沉的臉色仍不難看出,先前大發雷霆之所遺。玄霜應道︰「唔,也差不多了罷。可听著吵吵嚷嚷的,心里發慌,所以出來看看。」一邊眼珠子滴溜溜的四處亂轉,就見福親王身側站著一群破衣爛衫之人,抬著幾具擔架,而王府的家丁也都在此聚齊。這些人一向是在府中四散守衛,如無特殊要事,絕不會在同一處聚在一道。而擔架上頗為擁擠,躺了一攤攤黑乎乎的身影,外觀看來,隱約是個人形。幾個一起,稀稀落落的擠在一張擔架上,就像隨時要滾了下來。而這些「人形」都十分僵硬,隨著擔架顛簸,來回晃動,像是沒了骨頭似的。玄霜奇道︰「咦?那是什麼?」福親王喝道︰「不要看……」卻仍是阻止不及,玄霜動作極快,還不等他話音落地,便已連續幾個箭步,躥到了擔架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