緊閉雙眼，死死抱著懷中的小狼崽準備迎接隨之而來的疼痛，或者，死亡。
一陣風掠過，四周忽然變得死寂。
她疑惑地慢慢張開眼，沒想到，這一眼，卻是萬年。
他就站在不遠處的雪地里，長身直立，白衣勝雪，手執一柄剔透玲瓏長劍，劍尖上還帶著血。他輕輕地吹了吹，鮮血就一連串從劍尖上滴落，恰巧正落在腳下的一席白雪上，開出點點紅梅。
拂過西風一陣，帶起他只用根白色發繩松松系上的滿頭青絲。
風息，發落，服帖地垂在身後。
明明不過才十一二歲光景，明明躺了滿地的狼尸，可此間少年，端的上是別樣的風華絕代。
眼見他插劍入鞘，就要離開，她忙上前幾步，心懷感激地提聲詢問道︰「多謝恩人救命之恩，不知恩人的名諱是……」
他頭也不回，提步就走，風中帶來淡淡的聲音，「順手而已。」
自那次被救之後，她就遠遠地綴在他身後，邁著小短腿跌跌撞撞地踩著他的腳步行進。
她知道他清楚她一直跟著他，可她不知道他為什麼不甩掉她，只是閑庭散步般慢慢走在滿目蒼茫的雪地中。人小腿短，好幾次她全身撲倒在地上，等到抬頭，他的身影已經遠了一大截，她不敢歇息，咬牙爬起來急急追上去。
入夜，他生起了火，盤膝在一塊大石上打坐冥想，他的劍就放在他的腿上。她抱腿蜷在離他不遠的地方，盯著跳動的火星出神。
小狼撒開四條腿跑來，嘴里叼著只死兔子，也不知道它是如何在這冰天雪地里找到這倒霉的小家伙的。小狼把兔子丟在她腳邊，用鼻子拱了兩下，然後四肢朝天躺在地上，用小爪子拍拍自己圓滾滾的肚皮，示意它已經吃飽了，現在該她吃飯了。
她好笑地看著極通人性的小家伙，用手揉了揉它的小肚子幫它消食，舒服得它發出小貓一般的叫聲。
拔出腰間的彎刀，她熟練地給兔子開膛破月復，並用樹枝架好放在火上烤——她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麼會做得這麼順手。
火舌舌忝上兔子肉，不一會兒就變得焦黃，伴隨著陣陣肉香味發出滋滋的聲音。
她拿著烤好的兔子，小跑幾步，跪在他的身前，雙手把肉舉高。
他睜開眼看她，神情清冷，「何事？」
她眉眼彎彎，髒兮兮的小臉漾出一個很純粹的笑容，「給你，你剛才沒吃東西。」
他復又閉上眼，淡淡道︰「不用。」
她見他沒了動靜，也不喪氣，只自己撕下一條腿，然後把大半的兔子肉串在樹枝上，插.進他身邊的雪地里。
跑回剛才坐的地方，抱起已經睡眼朦朧的小狼，把自己的臉頰埋在它溫暖的身體中，蜷成一團靠著樹干睡覺。
第二天晨，清風，多雲，有微弱陽光。
她從好眠中醒來，伸了個懶腰，拍拍依舊迷糊的小狼崽，示意它自己玩兒去。
看著小狼跑遠，她轉頭望向他坐著的方向，嘴角的笑容卻僵在了那里。
人呢？
她焦急地提著裙擺尋找，終于在一處斷崖旁找到了他。
他右手食指曲起，放置嘴邊吹了個口哨，左手虛晃幾下，一只雄健的海東青從半空中直直俯沖下來，穩穩地停在他平置的左手小臂上，銳利的鷹爪如鉤，甚至抓破了他白色的袖袍。
「啊！」她小聲驚呼，擔心地看著他的手臂。
他順著她的眼神往下，立時明白了她的擔憂，微搖了搖頭，道︰「無礙。」
她放心地稍稍向後退了兩步，看著他拿起昨晚她烤的兔子肉，撕下一塊扔到那海東青嘴里。
他將一張紙塞進海東青腳上的竹筒，為它梳理了一下羽毛，側頭說了幾個字，眼神難得的有些柔和。
他左臂一振，海東青就勢展開雙翼，低低在他頭上盤旋幾周，鳴叫一聲，揮翅向西北方向飛去。
他負手而立，望著遠處的雪山，眼中有著掩埋在層層寂寥下只有他自己知道的狂熱。
她抿嘴一笑，嘴角旋出兩個小小的梨渦，想要上前幾步站在他的身後側，卻被月復中的絞痛拖住了手腳。
又來了，自食了那毒草之後，這熟悉的疼痛總要隔三差五地找上她。原以為不吃便會沒事，哪成想它竟是賴上了她，難道她要過一輩子這生不如死的日子嗎？
他听到身後傳來壓抑的申吟，轉頭一看，卻發現她小小的身子弓成蝦子模樣，臉色蒼白如紙，豆大的汗珠順著臉頰滑下，嘴唇已然咬出了血。
快步上前，單膝跪地將她扶起攏在胸前，伸手搭上她的手腕，細細診脈。
他英挺的眉毛微微皺起，有些驚訝地道︰「斷腸草？」
她被劇痛拉走了過多的精力，沒有听清楚他的話，顧自勉強扯出一個不像笑的笑，虛弱道︰「沒事的，忍忍就過去了。」
他不做理會，伸手飛快地在她腰際一點，她登時昏睡過去。
許久之後，她從昏迷中醒來，發現自己睡在他坐過的那塊大石頭上，身上蓋著件白色的外袍，而他就只著一件單衣，抱劍站在旁邊。
她起身想把衣服還他，卻被制止，于是重新坐下，緊了緊裹著的袍子，定定地看著他的背影。
他一撩袍腳，隨意坐在地上，似是漫不經心地開口道︰「你如何中的那斷腸草之毒？」
她疑惑地搖搖頭道︰「斷腸草是什麼？」
他聞言瞥了她一眼，換了個問題，道︰「那你可知自己月復痛的緣由？」
她苦笑著點點頭道︰「知道。」
于是就把那毒草的事說了一遍。
听罷，他站起身，握劍在身側，低頭看著她，道︰「帶路。」
她愣愣地接話道︰「帶什麼路？帶向哪里的路？」
他道︰「山洞。」
她听明白了他話中的意思，踢了踢酸澀的腿腳，蹬蹬蹬跑到前邊兒帶路。
她把他領到了那個山洞，指著里面長著一大片毒草的石壁，道︰「喏，就在那兒。」
他走過去，拔下一片葉子，用手指搓了搓，湊到鼻子下仔細聞聞，道︰「不錯，是斷腸草。」
雖然她很想問斷腸草究竟是何物，但看著他那麼專注的樣子，她覺得現在還是不要打擾他為好。
他小心翼翼地將它們連根拔起，裝了幾株在一個瓷瓶里，收進寬大的袖中。
「走罷。」他拿起佩劍，率先往洞外去。
她怔楞一剎，忽然意識到他是在和自己說話，忙高興地提了裙擺追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