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劍托著下巴趴在窗台上望著院子里被雪壓彎了枝條的梨樹,大大地嘆了口氣,粉女敕的小臉上努力擠出一個和自己年齡極其不符的深沉表情。
她已經有一個月沒有看到少爺了。
身後站著的侍女用寬袖掩唇輕笑,心道︰奉劍姑娘還真是個可愛的孩子呢,有這麼可愛的小姑娘惦念著,少莊主還真是……
「決定了,去外面看看!」奉劍突然站起身握拳,氣勢滿滿。
「咦咦?」侍女驚訝地放下了袖子。
奉劍跳下窗邊的軟塌,整整衣服剛要提步,卻被熟悉的痛楚抽空了力氣。
又來了!
奉劍抓緊了胸口的衣服,歪倒在軟塌上大口大口地喘氣,想要以此來減輕些自己的痛苦。
好痛、好痛!像是有成千上萬的螞蟻在啃咬你的內髒,一點一點,遲緩而又漫長,直到完全掏空。
侍女驚慌地看著倒地的奉劍,連忙上前將她抱入懷里,拿出繡帕顫抖著手擦拭她慘白小臉上豆大的汗珠,擔心地連連問道︰「姑娘,奉劍姑娘,你這是怎麼了,可別嚇奴婢啊。」
可惜奉劍已然痛昏了神志,分不出精力來回應她。
侍女見奉劍沒了聲響,焦急地向門外大聲喊道︰「來人啊,快來人!」
一名青衣小廝應聲推門而入,看到房中的景象,也是驚了一驚。
他急忙道︰「這是怎麼了?」
侍女沒有回他,只揮手吩咐道︰「快,去請鬼醫大人前來。」
小廝領命,運起輕功向外掠去,不多時,便背了一位白發蒼蒼的耄耋老者來。
老者名為吳冤,乃是藥王谷第八十代傳人,明明是醫毒雙絕,卻偏好那制毒解毒之方,與藥王谷杏手仁心的訓誡背道相馳,故被逐出師門,到了江湖上,卻是闖出了「鬼醫」的名聲,真真是「見人毒人,見鬼毒鬼」,縱有可與今世神醫媲美的醫術,也端的被人極其畏懼,而此人生平最恨,便是被人稱為「神醫」,至今已有好些人應如此稱呼與他而被毒殺。誰都不知道現任西門莊主是如何把脾性如此詭異之人挖到萬梅山莊心甘情願地擔當莊中醫師的,從某些方面來說,現任的西門莊主非常強大。
話歸正傳。
奉劍已經被小心地放到了床上,而侍女則是跪在床邊握著她的手擦拭她額頭不斷冒出的冷汗。
鬼醫彈出一根紅線系上奉劍的手腕,蹺腿坐在桌旁的太師椅上,捻著胡須閉上眼楮細細診斷。
突然,他的眼楮中迸射出精光萬丈,臉上竟也顯出興奮的紅暈。
他道︰「斷腸草!好個斷腸草!」
為了破解斷魂草之毒,他已經潛心研究了數十年,卻總是苦于找不到實例,現在就有這麼好的材料躺在他面前,怎麼能讓他不興奮?
鬼醫如鬼魅般飄忽到床邊,伸出細瘦如爪的手指想要模一模在他眼里好比無價之寶的奉劍,還未踫到,便被從旁伸出的一只骨節分明的手抓緊了手腕,絲毫動彈不得。
轉頭一看,卻是少莊主西門吹雪不知何時進到了屋里。
西門吹雪什麼也不說,就這麼冷冷地看著他。
鬼醫明白自己是有些忘形了,模模鼻子訕笑著退下。
西門吹雪撩袍坐在床頭,托起奉劍的手切脈,半晌之後,從衣袖中拿出一個白瓷小瓶,倒出一粒藥丸塞進她的嘴里,再把她的手放進錦被中。
被痛楚折磨的奉劍很快平靜下來。
侍女見狀,才撫著胸口長舒了一口氣,還未抬頭,眼前就出現了一只帶著薄繭的手。
她順著雪山天蠶絲織成的衣袖往上,就看到了一雙清冷的眼。
她听到他對她說道︰「切記,每半個月喂她一粒。」
侍女雙手接過瓷瓶,鄭重道︰「是,如月明白。」
西門吹雪又看了安睡的奉劍一眼,起身拂袖而出,身後跟著鬼醫。
老者捻著胡須,一派仙風道骨,眯了眯眼,道︰「少莊主,適才老朽雖隔著些距離,卻也聞到了斷腸毒草的氣味,那瓶藥丸莫不是……」
西門吹雪微不可聞地點點頭,道︰「確是由斷腸草制成。」
鬼醫一驚,道︰「既如此,那奉劍姑娘豈不是會毒發而亡?」轉眼又自我否定,搖頭晃腦道︰「不不不,照現在這種狀況來看,那姑娘的身體已是習慣了此物,以毒養身,這斷腸草的劇毒對她來說非但不是危害性命之物,反成了救命良藥?」
西門吹雪道︰「不錯,只是奉劍體內的毒素雖然量大,卻潛伏時間太短,身體未完全同化,故才會不定時地劇痛如斯。」
鬼醫听了,眼楮一亮,道︰「那若是將體內的毒完全融合,豈非無性命之虞?」
西門吹雪眼神投向遠處,淡淡道︰「只不過她的血將變成劇毒罷了。」
鬼醫點頭贊同道︰「確實會變成劇毒。」
鬼醫嘆了口氣,又道︰「雖說不必憂心性命,但到底身帶頑毒,成不了普通人啦。且斷腸之毒極其霸道,已將小姑娘的經脈改得亂七八糟,想要在武學上有所造詣,也是不可能了,頂多練些淺顯的防身招數。」
靜默一會兒,西門吹雪揮手喚來一名藥童,示意他把用玄冰整個兒凍著的一株藥草遞到毒醫跟前,道︰「先生,且看這是何物?」
鬼醫聞言,接過仔仔細細打量了起來,而後目光灼灼地看著西門吹雪,道︰「莫不是斷腸草?」
西門吹雪點點頭,又道︰「先生可能培養?」
鬼醫的眼楮更亮了,拍著胸膛道︰「包在老朽身上!」
西門吹雪不再說話,單手背在身後踏進雪地中,侍從急急撐開傘追出去,任由雪水打濕了他整個肩膀。
奉劍迷迷糊糊地睜開眼,只覺得身上像是被一群狂牛踩過般無比酸痛,直教人無力到骨子里。
旁邊有個溫柔的聲音道︰「姑娘,你醒了?」
奉劍坐起來被她抱在懷里,才看清了照顧她的人是誰。
「如月姐姐?」
侍女如月微微一笑,眼中仍有著擔憂,道︰「姑娘,身體好點兒了嗎?」
奉劍點點頭,安慰道︰「我已經好多了,姐姐不用擔心。」
如月還是不放心,復又問道︰「真的沒事了嗎?」
奉劍抓著她的手指上下搖晃,調皮道︰「哎呀,經常皺著眉頭會變老太婆哦,再說,我都已經習慣了……」最後一句微不可聞。
如月沒好氣地戳了戳奉劍的小腦袋,將她抱到餐桌旁,柔聲道︰「姑娘,用晚膳吧。」
奉劍眉眼彎彎,拖長了聲音道︰「好——」
半碗粥下肚,奉劍突然想起了自己意識模糊的時候感覺到的那股熟悉的清冽,于是轉頭問如月,道︰「少爺有來過嗎?」
如月布菜的手一頓,抬頭道︰「是啊,還是少莊主喂了姑娘良藥,姑娘才好轉呢。」
奉劍听了,咬著湯匙吃吃地笑,「是嗎……」
回首看向門外,夜空中繁星滿布,啊,明天大概會是個好天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