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小鳳傳奇]奉劍 7 以血喂劍

作者 ︰ 七淵

西門吹雪在靜室中打坐冥想,領悟劍之境界。

他三歲識劍,七歲入門,如痴如狂,七年才有所成。

如今他正是十又三齡。

可他卻覺得遭遇了癥結,半年都無所進展。

直到一個月圓之夜,他終有所明悟。他缺一把佩劍,一把獨屬于他一人,可以當之半身的佩劍。

現在他的佩劍正在劍室之中緩慢成型,由舉世的鑄劍神匠用雪山之巔被奉為神跡的千年玄鐵打造而成,他覺得自己已然听到了劍鳴。

門外倏的落下一道黑影,恭敬地半跪垂首,道︰「少莊主,劍室有信,神兵已成。」

西門吹雪驀地睜開眼楮,黑曜石一樣的眸子迸射出懾人的光芒,一貫清冷的嗓音竟有幾分起伏,他道︰「當真?」

還未等黑影回話,他的眼前突然出現了一塊純白真絲袍腳,上用與底樣近乎一色的絲線繡著朵朵白梅。

黑影微微一怔,心道少莊主的功力又有了長進,竟能無聲無息地來到他的跟前,出口的話卻仍是一板一眼,「只是……」

西門吹雪臉色微變,一甩長袖道了聲「去劍室」,人卻已掠出七八丈遠。

萬梅山莊東南隅,劍室。

劍室門前的空地上,直直排著四柄巨大的長劍。

一柄烏鐵重劍,一柄鋸齒利劍,一柄銀花軟劍,一柄檀香木劍。

以及,一個深深的劍坑,仿佛那里正插著一把無上的寶劍。

有道是重劍無鋒,利劍無意,軟劍無常,木劍無滯,無劍無式。

此乃眾多傳奇劍客畢生之追求,卻,鮮有人達到。

而江湖上人稱「神之一手」的天才鑄劍師梅偃,此時正背著手在這幾柄劍前久久佇立,似是被什麼困擾。

西門吹雪上前微欠身算作行禮。

梅偃除了鑄劍師之外,還是一位出世的絕頂劍客,同時也是西門吹雪的啟蒙師傅之一,無論從何種原因來說,他當有此一禮。

梅偃半側身躲開,畢竟他也算是萬梅山莊的門客之一,自認受不得當家少莊主的禮。他對著西門吹雪點點頭,虛拉著他急急引入劍室,指著懸在磁鐵中間通體烏黑的古樸長劍,難掩興奮地道︰「少莊主請看,此乃不才用那千年玄鐵所鑄,花費七七四十九天純火鍛造,實為傾盡畢生所學之作,但……」

西門吹雪繞著劍爐走了一周半,展手道︰「先生當講無妨。」

梅偃並不說話,只是上前一步,將手指放于劍側,輕輕一抹——

絲毫無損!

一旁的王老驚訝地瞪大了眼楮,道︰「這、這……難道竟是中看不中用嗎?」那麼犀利、森冷的劍芒,就是比現今世上排名第一的劍還要利上幾分,怎麼會不能破物?天大的奇談!

王老身後的王福上前一步端詳著那把劍,疑惑地問道︰「此劍…狀似無鋒?」

梅偃搖搖頭道︰「非也非也,並非無鋒,只是仍未開鋒。」

王老接口道︰「那為何不開鋒?」

梅偃並未答話,只是轉身從劍爐中拿出另一把劍,用力掄錘砸下去,發出「噌」的清亮聲音。

他平托著那把劍到陽光下比劃了幾下,輕聲道︰「尋常刀劍,只需如此如此就可開鋒,可此劍不同,鑄成它的材料本就帶有靈性,亦是不能用普通的方法,如何才能讓此劍出鋒,卻是只有有緣的人知道了。」

西門吹雪靜靜听著,面上沒有絲毫波瀾,只是背在身後的手卻不經意間悄悄握緊。

「……請…請等一等……」

「……奉劍姑娘……」

門外傳來一陣嘈雜的聲音。

王福知道自家少莊主素來喜靜,又是在劍室這般莊重的地方,忙快走幾步沉聲喝道︰「劍室重地,如此喧嘩,成何體統!」

藍衣下僕戰戰兢兢地彎身賠罪,苦著臉道︰「小人也知不妥,但奈何奉劍姑娘她……」

奉劍拉著如月的手從後面走來,在王福面前站定,擺了張可憐兮兮的小臉,眼中帶著濃濃的請求意味,道︰「王叔,奉劍並非胡鬧,只是有很重要的事要告訴少爺,是關于那千年玄鐵的。」

王福眼角一沉,這姑娘是少莊主從雪山帶回來的,想來自家那位從小清冷的少莊主這次也不會突然同情心泛濫撿回一個小姑娘,莫不是她與那千年玄鐵有著什麼關系?

這樣一想,王福不由得多打量了奉劍幾眼。

就在這時候,清冽的嗓音從門內傳來。

「讓她進來。」

西門吹雪負手淡淡地看著外頭皓皓的日光,不發一語。

——吾之一族,為守護而生,一又百三十載,如今覆滅,實乃天意,唯留一女,願有緣人善待,以玄鐵相贈,如若不然,狼子野心,必遭天譴。

他突然想到了那供奉著千年玄鐵的冰床上這似懇求又似威脅的話語。

西門吹雪自不會將這已死之人的話語放在心上,但不知為何,看著那個一直跌跌撞撞跟在自己身後的小小女童,他竟不想將她一人丟在那茫茫雪山上自生自滅。

思緒回轉間,他已然看到了那個熟悉的身影。

西門吹雪不自覺微皺了眉,眼神又冷了幾分。

厚實的雪白狐裘緊緊包裹著消瘦的身子,圓圓的小臉上慘白一片,毫無血色,嘴唇有些破皮,想是剛才為了忍痛而咬傷的,明明已經虛弱得不成樣子,偏偏還要倔強地挺直小小的身板。

西門吹雪凝聲道︰「何不在房中休息,跑來這里作甚?」

奉劍放開侍女月如的手,腳步虛浮地快步走到西門吹雪的腰側,習慣性地抓起了他寬大的袖子下擺繞在手上,完全沒發現周圍人看著她的驚異眼光,還有那微不可聞的抽氣聲。

她揚起臉甜甜地笑著,道︰「少爺,奉劍自作主張地跑來了。」

西門吹雪低頭看她,淡淡道︰「為何而來?」

奉劍道︰「為少爺的劍而來。」

話未說完,歪頭看了眼泛著熟悉的烏芒的古樸長劍,閉上眼抓緊了自己胸前的布料,臉上是難以言喻的虔誠,她道︰「半個月前,就一直一直有個聲音在呼喚,說是時機已到,然後,腦中就出現了很多不屬于自己的東西。」

至于是些什麼,奉劍沒說,西門吹雪也不會問。

奉劍走到劍爐旁邊,凌空懸掛的長劍突然緩緩落到她的手上。奉劍有些吃力地抱著那把與她等高的劍,喃喃了幾句不知名的話語,然後把整只手放到劍側,順著鋒沿向下輕輕一劃。

長長的血痕以人眼可見的速度一點一點消失,一股難以言喻的劍壓瞬間彌漫在整個劍室中,方圓五里之內的劍器幾乎在同一時間內蠢蠢欲動。

所有人運氣抵擋著這股仿佛能將他們撕裂的劍壓,而處于漩渦中心的奉劍卻好似絲毫沒有感覺到。

她拿出絲帕草草包扎了一下自己的傷口,跑回去跪在西門吹雪的面前,盡力舉高了抱在懷中的長劍,急切地望著他,大聲道︰「少爺,您的劍!」

西門吹雪用她看不懂的眼神靜靜望著她,也不伸手。

奉劍的眼神越發急切了,更加提高了聲音道︰「少爺!」

西門吹雪終于伸出右手接過,同時左手輕輕帶起跪在地上的奉劍。

就在那劍觸到西門吹雪手的那一刻,原本一直在發出轟鳴的所有利劍全都「嗖」地一聲擅自出鞘,直直插在西門吹雪和奉劍的周身,圍成了一個劍陣。

所有人都被這一奇詭的現象弄得心神一凜。

西門吹雪毫不理會周圍散發出森冷劍意的眾多劍器,只斜舉了那把用奉劍的血喂醒的長劍在胸前細細打量,一陣熱風從劍爐中吹來,帶起了西門吹雪的幾縷青絲落在劍鋒上——即斷!

「好,好,好!果然不愧是奉劍,為奉劍而來!」

王老突然哈哈大笑,連道了三聲好。

周圍的僕從見狀紛紛單膝下跪,高聲道喜。

西門吹雪腳尖一點躍出劍陣,在劍室外的空地上練了一套劍術,最後一下發力,隔空攔腰劈斷了一棵梅樹。末了,反手將劍背在身後,長身直立。

白衣,烏劍。

寂寥,蒼茫。

奉劍不喜歡這樣看似會隨風而去的少爺,于是蹬蹬蹬跑到他身邊拉上了他的袖擺。

西門吹雪默許了她的動作,靜立一會後帶著她緩步離開。

王老欣慰地看著那一大一小的身影和諧地遠去,剛要捋捋那一把被他保養得極好的美髯,卻突然發現雪地上孤零零的幾朵紅梅,還有那棵被腰斬的梅樹,不可抑制地抽搐了嘴角。

不好,莊主唯一開了花的殘雪垂枝梅!

王老惆悵地放遠了眼神,莊主,希望您回來的時候能挺住啊……

遠在江南的西門現莊主不期然地打了個噴嚏,模模鼻子,滿意地看著剛剛完成的一幅雪地紅梅圖,開心地想道,萬梅山莊的那株梅花該要開了吧,看來他得早點兒趕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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