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處意境極美的閣樓,正好吊高了樓腳建在波光粼粼的水面之上。
水閣高高支起的紗窗上罩著上好的珍珠羅,微醺的風中帶來初開蓮花的清香。
四面荷塘一碧如洗,九回橋欄卻是鮮紅的。
奉劍懷中抱著那柄烏鞘古劍,跟在西門吹雪身後半步遠的地方。
他們正踏在那鮮紅的回廊地上。
西門吹雪的步子很慢,臉上甚至隱隱有著輕松的意味,悠閑得好似他們是來游玩的,而並不是來殺人的。
是的,殺人。他要來殺一個人,關中珠寶閻家的閻鐵珊,亦是幾十年前背誓棄主的嚴立本。
其實西門吹雪並不在意閻鐵珊是誰,嚴立本又是誰,今天他來此,只是為了應一個人的約,陸小鳳的約。
西門吹雪的朋友很少,可陸小鳳卻是他真正的朋友,所以無論如何,他既答應了陸小鳳的請求,便一定會來完成。
七繞八拐地穿過荷塘,終于來到了那處優雅的水閣門口。
剛一靠近,便傳來了一個雖故意壓低了嗓音卻仍顯得又尖又細的聲音。
「花公子和陸公子已不想在這里耽擱下去了,還不快去準備車馬,他們即刻就要動身!」
隨著話語,從里面出來一個男人。白白胖胖的一張臉,皮膚也細得像處女一樣,只有臉上一個特別大的鷹鉤鼻子還顯得很有男子氣概。
此人正是閻鐵珊。
奉劍下意識地抬頭,便見自家少爺用看死人的眼神看著他,冷冷道︰「他們還不想走,你也最好還是留在這里。」
想是覺得自己被拂了面子,閻鐵珊瞪起眼,厲聲喝問道︰「什麼人敢如此無禮?」
西門吹雪並未答話,只是又向前走了幾步,逆著日光站在門口,白衣如雪,長身直立,整個人如同出鞘的劍鋒一樣,冷而銳利。
奉劍亦跨過門檻,抱劍候立在他身旁。
鮮明的標志,懾人的氣勢。
席上的陸小鳳一拍桌子而起,高興道︰「哈,西門你可是來了!」
眾人紛紛站了起來,齊聲驚訝道︰「西門吹雪?!」
離得最近的閻鐵珊听了,竟也不由自主後退了幾步,突然大喝道︰「來人呀!」
水閣中的空氣凝滯了一瞬,片刻後,窗外便立刻有五人飛身而入,亮出了各自的武器——一柄吳鉤劍,一把雁翎刀,一條練子槍,一對雞爪鐮,二節鑌鐵棍。
五件都是打造得非常精巧的外門兵刃,能用這種兵刃的,無疑都是武林高手。
西門吹雪卻連看都沒有看他們一眼,只冷冷道︰「我的劍一離鞘,必傷人命,你們定要逼我拔劍?」
五個人中,已有兩人的臉色發青。可是不怕死的人,本就到處都有的。
他們從來過的都是刀口舌忝血的日子,腦袋拴在褲腰子上。更何況現在在他們眼里,西門吹雪已然犯了劍客最大的忌諱。
劍客的劍從不應離身,劍在人在,劍失人亡。可他的劍,卻是抱在一個一看就知道沒有絲毫武功的小姑娘懷中,平白露了致命的破綻。
于是他們覺得這是一個千載難逢的機會,能堂堂正正殺了西門吹雪的機會。
失了劍,再絕世的劍客都不堪一擊。
只要他們能用極快的速度截下西門吹雪的劍。他們對于自己的速度和配合,向來是極自負的。
而被虛幻的勝利沖昏了頭腦的幾人都沒有想到,西門吹雪的劍,從來都不曾配在自己身上過。
驟然間風聲急響,雁翎刀已卷起一片刀花,向西門吹雪連劈七刀。
三節棍也已化為了一片卷地狂風,橫掃西門吹雪的雙膝。
還有一條練子槍,像是條陰冷的毒蛇,吐著芯子從極為刁鑽的角度纏向西門吹雪的脖子。
至于另兩個人,卻並未一齊對西門吹雪動手,反而扭轉身子,猙獰著眼神向奉劍攻來。
西門吹雪的瞳孔突然收縮,就在這一瞬間,他的劍已出鞘,亦牢牢握在手中。
與此同時,幾步開外的奉劍抱緊劍鞘,輕嘆了一口氣。怎麼所有人都會認為就她是好欺的呢?
暗暗運氣,在雞爪鐮和鑌鐵棍逼近的那一刻,輕點腳尖,淡粉色的身形已化作一道殘影,瞬間掠至花滿樓身後的位置,正好瞧見了花滿樓輕甩飛袖,把馬行空整個人凌空「送」出了窗外,「噗通」一聲跌入荷花池中。
早就听說過花家七少爺的聞聲辨位和流雲飛袖堪稱一絕,卻一直無緣得見,而今能在如此近的距離觀摩到,喜得奉劍孩子氣地拍起了手掌,連聲道︰「好極好極,七少爺真厲害!」
花滿樓听了,無奈地搖搖頭,精準地用折扇敲了敲奉劍光潔的腦袋,示意她看向西門吹雪的方位。
只見地上已經有三個人永遠不能動了。雁翎刀斜插在窗欞上,吳鉤劍飛出了窗外,練子槍已斷成四截。
還有兩個人,被自己的武器生生釘在了牆上。
堂中央,低低垂著的劍煞氣大盛,劍尖上還帶著血。
西門吹雪手腕輕動,端起來輕輕地吹了吹,鮮血就一連串從劍尖上滴落。
奉劍眉間一喜,又輕點腳尖,一陣風似的掠回自家少爺身邊。
轉過頭,便看到堂上眾人若有所思又帶了點了然的神色。
不過奉劍才不會管他們想到了些什麼呢,她眼中心中只要裝下自家少爺就行了。
而這時,西門吹雪亦低頭看了她一眼,雖還是全無表情,但雙冷漠的眼楮,卻也柔和了好幾分。
復又抬頭,冷冷地看著閻鐵珊道︰「你本該自己出手的,為什麼定要叫別人送死?」
閻鐵珊冷笑道︰「因為他們的命我早已買下了。」
他一揮手,水閣內外又出現了六七個人,而他自己則是目光閃動,似在找退路。
現在他說話已完全沒有山西腔,也不再罵人了,但聲音卻更尖更細,說出來的每個字都像是拿了根尖針在刺著別人的耳膜。
陸小鳳身形微動,不然痕跡地擋住了霍天青與閻鐵珊之間的道路,然後笑了笑,道︰「原來大老板也是位內功深湛的人。」
霍天青不知為何卻也不急不惱,任由自己的老板身陷危機,只淡淡地看著陸小鳳,隨他東拉西扯。
河面上依然帶來夾著荷花清香的微風,卻蓋不住濃重的血腥味。水閣不復先前的雅致,盆子碗子摔了一地,幾許狼藉。
堂間的眾人各自為陣,緊張對峙。
于是劍拔弩張,一觸即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