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淒迷,仿佛有霧,前面皇城的陰影下,有一個人靜靜地站著,一身白衣如雪。
葉孤城看不清這個人,可他已知道這個人是誰。
明明只是一動不動地站在那兒,卻有一種無法形容的劍氣,就像一重看不見的山峰,向他壓了下來。
葉孤城的瞳孔忽然收縮,肌肉忽然繃緊,心里卻是忽然平靜了下來,就像一潭無波的湖水。
除了西門吹雪外,天上地下,絕不會再有第二個人能給他這種壓力,一如十年前!
兩人的掌中都有劍,劍已出鞘,可劍氣並不是從這兩柄劍上發出來的。
他們的人比劍更鋒銳、更凌厲。他們兩個人的目光相遇時,就像劍鋒相擊一樣。
兩人靜靜地站立,誰也沒有先動。
片刻後,西門吹雪忽然下頜微抬,淡淡道︰「多年不見。」
葉孤城嘆了口氣,道︰「確實多年不見。」
西門吹雪眼楮亮了一亮,道︰「我等這一戰,已足足十年。」
葉孤城的眼楮亦亮得不同尋常,道︰「我等這一戰,也已足足十年。」
兩人都沒有提到先前那場鬧劇似的「真假葉孤城」的戲碼,僅是作為彼此認定的對手在交談,只為了那久違的一戰,以性命為注!
身後傳來了雜亂的腳步聲,兩人默契地對視一眼,幾乎同時輕點腳尖,化作兩道白影飄忽而去,落到太和殿頂上各據一頭,久久對峙。
隨後追來的奉劍和陸小鳳停下了腳步,遠遠地仰望著在圓盤似的皓月下宛若身上鍍了一層銀輝的兩人。
陸小鳳傷感地嘆了口氣,道︰「明明無冤無仇的兩人,為何非要拼上性命將劍刺進對方的胸膛里?」
奉劍虔誠地全神關注,幽幽道︰「十年前他們便已約定好,此生只會死在對方的劍下,那是他們認為的最有尊嚴的死法。」
陸小鳳搖了搖頭道︰「我現在忽然有些遺憾自己為什麼不是用劍的,不然我也能理解一些他們的想法。但我卻又慶幸自己不是用劍的,因為我很愛惜這條命。」
奉劍輕笑道︰「就算你是用劍的,怕也不能理解他們的想法,因為無論是女人還是酒肉,但凡你愛的東西,都是他們不在意的。」
陸小鳳撇撇嘴,沒把奉劍的挖苦放在心上,反倒是瞥了她一眼,疑惑道︰「你就不擔心嗎?」
奉劍一愣,道︰「我為什麼要擔心?」
陸小鳳倒好似被她問住了,遲疑道︰「西門的劍法我們有目共睹,但葉孤城的天外飛仙也絕不容小覷,他們兩個若認真起來,必定兩敗俱傷或者更甚……」
下面的話他沒有說下去,兩個人都是他的朋友,他不忍那個人人心中有數的結局由他說出來。
誰知奉劍卻是輕輕搖了搖頭,堅定道︰「此戰少爺有著必勝的決心,他答應過我的;而葉城主縱然會傾盡全力一戰以至于不辱沒了他認定的對手,但同時他在一心求死,所以,最後能勝的必定會是少爺,活下來的,也必定會是少爺。」
陸小鳳听了之後怔愣片刻,隨即嘴中一陣陣發苦。聰明如他自然能想到葉孤城的決意,像他那樣驕傲的人,寧願一死也絕不會甘願淪為階下之囚。
月更圓。
秋風中浮動著桂子的清香,桂子的香氣之中,卻充滿了肅殺之意。
風從廊檐下吹過,月光從天上照下來,風和月同樣冷。
劍更冷。
森冷的劍氣直沖雲霄,在紫禁之巔上執劍而立的兩人眼里已放不進任何東西。
所有觀戰的人手中的兵刃都好似被那刺入肌骨的劍意喚醒,齊齊開始不安地顫動。
眾人大吃一驚,死死按下手中騷動的武器,用又是凝重又是驚疑又是艷羨的眼神看上去。
星光月色不知何時漸漸變淡了,天地間所有的光輝,仿佛都已集中在兩柄劍上。
一片被秋風卷起的枯葉緩緩飄落到兩人之間的半空中凝滯翻滾,在碎裂的一剎那,原處便已不見了兩人的蹤影。
西門吹雪和葉孤城之間的距離很遠,兩人的移動速度卻並不見的很快,各自的佩劍也依舊垂握在身側,仍未刺出。
劍勢變幻間已來往了幾十個回合,僅只是試探。
高手過招,一招便能見分曉。
奉劍的指尖已經冰冷到麻木,死死掐著身旁陸小鳳的胳膊。
很快……很快……!
兩人之間的距離越來越近,兩柄泛著冷光的長劍終于揮起。
兩道白色的身影在眾人的視線中突然化作殘像,瞬間交錯,分開之後,兩人已變換了位置,背身而立。
中間緩緩升起一抹曙光,兩個人的臉在金色的暈下同樣寒冷、朦朧、神秘!
底下人屏住呼吸死死地睜大了眼楮,想要分辨到底孰勝孰負。
盡管一直從頭到尾看著,但他們完全捕捉不到最後那決定生死的一擊!
因為對戰中兩人的劍術變化,竟已到了隨心所欲的境界,也正是武功中至高無上的境界!
最後,是西門吹雪先動了,他傲然直立,慢慢慢慢地抬起右手的長劍平舉在胸前,輕輕地吹落上面殘留著的最後一滴血!
血滴落下的速度在觀戰的眾人眼里被無限放慢,直到砸落在琉璃瓦上濺開一朵妖艷紅梅的瞬間,葉孤城手中的佩劍倏然斷開。
對于一名劍客來說,掌中之劍好比性命。劍在人在,劍斷人亡。
葉孤城在溫柔的晨光中微微側身,嘴唇蠕動對著身後的西門吹雪說了什麼,然後嘴角綻開一抹釋然的弧度,閉上眼楮直直地摔下太和殿的屋脊。
西門吹雪在讀懂了他的唇語之後,面上閃過一絲驚訝,下一個瞬間便已飛身而至,伸手接住了葉孤城的身體,穩穩落到地上。
奉劍抿了抿唇,一步步走過去跪坐在葉孤城的尸體旁邊,西門吹雪的對面,伸手小心仔細地為昔日天外飛仙的白雲城主理了理有些凌亂的衣袍,再從袖中拿出隨身帶著的木梳,輕柔地將他散開的鬢發梳理整齊。
做完這一系列之後,她方才抬頭,深深地撞進西門吹雪幽邃的眼里。
微微一笑,越過去覆在那只握著劍的大手上,其中意味不言而喻。
陸小鳳靜靜地看著眼前的一幕,心中百感交集,長長地嘆了口氣。
他覺得自己一輩子的嘆息都在今日用完了。
眼角看到那柄失了主人的斷劍,遺憾地搖了搖頭,走過去將它撿起。
誰知還未等他把劍放回葉孤城身邊,丁敖忽然沖過來厲聲喝道︰「葉孤城是朝廷欽犯,爾等還不快速速放下!」
話落的瞬間,宮中的禁衛皆都引弦滿弓,將陸小鳳一干江湖人士團團圍住。
西門吹雪眼神一冷,將葉孤城的尸體托給奉劍,站起身來持劍而對,殺氣大開。
奉劍緊了緊環著的葉孤城,眼中亦冰冷如霜。
陸小鳳面上一暗,與西門吹雪背貼著背站立。
司空摘星、木道人、老實和尚……所有在場的江湖朋友都無聲無息地靠攏,緊緊護著中央的奉劍及葉孤城的尸身。
人死如燈滅,無論生前犯了什麼過錯,他們都不會讓葉孤城死後受辱,因為他是個值得尊敬的劍客。
場面安靜到詭異,雙方的氣氛一時間劍拔弩張,幾乎一觸即發。
遙遙地傳來了鞭響的聲音,緊接著是一聲尖利到刺耳的高呼。
「皇上駕到——」
對峙著的兩撥人馬皆都眼皮一跳,跪地迎接。
九五之尊的天子一身明黃色龍袍,威嚴地站在太和殿高高的御台上,朗聲道︰「一切事端到此為止,朕不欲多加追究,各色人等,即時出宮。」
聲音之洪亮,竟用了內力擴音。
眾人在心中暗驚的同時亦十分喜悅。
各色人等中,當然也包括了死人。
離開皇宮,所有前來觀戰的人都不由唏噓著分道揚鑣。
一場彌天陰謀,竟就這樣草草落幕,掩埋在滾滾時光之中,只留下了一個關于「月圓之夜,紫禁之巔,一劍西來,天外飛仙」的傳說。
作者有話要說︰我已被JJ抽的口吐老血,身心憔悴!
JJ大神在上,請保佑我這章快點抽出來,瑪麗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