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給祖母請安。」王珞規矩端正的在正中給柯老夫人行了禮,紅豆便使了小丫鬟給王珞送上繡花的軟墩。
但王珞這才剛坐下,門簾一翻,進來一個端著盤子的丫鬟,身邊站著兩個身影,王珞一眼看去,竟是趙夫人……還有王璟,臉上的笑容立刻僵了一半。怎麼沒人告訴她,什麼時候趙夫人居然不用臥病了。
穿著朱紅色繡著鯉魚穿蓮紋妝花褙子、杭白挑線裙子的趙夫人身段顯得很消瘦,梳著牡丹頭,簪著銀鎏纏絲珍珠珠花,耳垂一對赤金嵌紅寶石石榴花耳墜。
不知是不是趙夫人臥病而許久未梳妝見人,王珞乍一見趙夫人,覺得她的品位是下降了,素淨和華麗這樣的混搭顯得有些失敗,像是隨便撿了穿戴的。而且趙夫人本來不算出挑的五官,即使涂抹了厚重的脂粉,也無法掩飾她的早衰和消頹,就這麼一看竟然像是三十幾的婦人了。
而王璟則正是少女娉婷的時候,穿了件寶藍色柿蒂紋杭綢褙子,綰了個偏髾髻,戴了串蓮子米大小的珍貴發箍,插了支嵌蜜蠟石的赤金簪子,五官已經長開了,雖然不算美麗,但妝扮下來也算有幾分少女的嬌美。只是她慣性的挑高眉頭,下顎輕揚,總是有幾分傲然的拒人感。
她們一進來,王珞掃了一眼後,便忙從軟墩上站起來身,等趙夫人和王璟給柯老夫人請了安,她低眉順目的曲膝請安︰「母親,姐姐。」
「五娘已經這麼高了,真是一眨眼的功夫。」趙夫人扯出一絲笑容,看著王珞,她穿著一身穿著湘色綾襖,丁香色的素面褙子,邊角用金絲繡了窄窄的一道雲紋。紫棠色的挑絲裙子,烏黑的頭發綰了纂個兒,並戴著兩朵珠花,白皙的女敕臉不及巴掌大,五官已經很出挑,就是一臉恭謹,都讓人有幾分驚艷,珠玉似的手腕上還戴著一串顆顆飽滿,但樣式簡單的珍珠手鏈。
趙夫人微怔了一眼後,眼底有了一抹諷刺和苦澀,似有似無的輕嘆道︰「才這麼樣的年紀,倒是生的很惹人憐了。」
這聲音很輕,听到的估計也就王璟和王珞罷了,王璟听了,便是冷眼瞪了王珞一眼,王珞裝做不見,也裝作沒听見,繼續低眉順目。
這時丫鬟們端來一張鋪有厚棉墊的直背交椅,還有一個暖和的軟墩,幾人按次序坐下。
「前些日子,老爺請來那大夫妙手回春,兒媳這枯枝似的身子也給醫愈好了幾分,終能走動了幾步。」趙夫人便帶笑看向柯老夫人,但眼角卻漾起一色眼紋,道︰「幾年未曾來在母親面前服侍,兒媳慚愧,倒讓五娘這幾個丫頭輪著服侍母親。而今日瞧著兒媳也能走動下了,听說母親近來精神頭也足了,所以帶著璟兒來看看母親,就怕擾著您歇息。」
這些話在別人耳里听來是什麼意思,王珞不知道,但在她听來,卻是暗示王元賢已經免了趙夫人的禁足。至于原因……王珞微微皺了眉頭,目光悄悄落到一旁的王璟身上,難道是因為嫡長女的她要商量婚事了麼。
不過不管怎樣,這對于王珞來說都是一個壞消息,今日趙夫人能來菊留堂,日後就能去別的地方,今日能操持著服侍柯老夫人,日後就能操持別的人,別的事。
「我哪那麼嬌貴了,不過是些上了年紀的宿疾,這幾年吃的藥比我前幾十年都多」柯老夫人額頭戴著金銀雙喜紋深色抹額,面色還有些白,說話聲也弱,不過看著心情不錯。
「都說病來如山倒,病去如抽絲,母親一向身體硬朗,都是被一些事氣的,趁著這幾年好好休養休養,多吃幾貼強身健體的滋補藥才是正事。」王氏笑道。
「我倒無妨,就是連累兒媳你病成這樣還要來我這探看,這幾年不見,倒瞧著你也瘦了一圈,這是我的罪過了。」柯老夫人眉頭一挑,看向趙夫人。
趙夫人忙站起來︰「母親說這話真是折殺兒媳了,服侍老人伺候湯藥本是為人媳婦的本分,談何罪過,兒媳惶恐。」
柯老夫人見趙夫人難得如此恭敬,有些欣慰,翹起了嘴角,微笑著擺擺手,眼楮轉向窗欞︰「這兩天委實覺得好了,今天還開了會兒窗,看了看外頭的梅花謝了了沒有。」
王珞順著看過去,笑著脆生生道︰「祖母院子里也太素淨了些,現在已經開了春,要是種上幾株桃花,映春成趣,豈非美哉素韻表姐的淼蔭居里也種滿了桃花,說也是祖母喚著栽種的呢。」
不知道是說到桃花,還是柯素韻,柯老夫人眼中就帶了幾抹暖色︰「人老了,懶得動彈,那是你們小姑娘家正是要打扮侍弄的時候呢,如何與我老婆子比。」
平日里這個時候,說是侍疾,王珞和柯老夫人說話的時候的反而多些,至多不過端茶遞水,捶捶背。當然,別的小姐侍疾的時候肯定比王珞盡心。但王珞不想表現得太過盡心,一是覺得沒必要,二是過猶不及。
柯老夫人是精敏的人,只是瞧著和藹罷了,說不定王珞熱切的侍候,反而惹柯老夫人猜忌她是否心太大。所以王珞只陪著柯老夫人說些趣話,該她的便去做,多余的也不過分表現。比起聰明討巧,王珞更希望柯老夫人看到她恭順的樣子。
好在柯老夫人同樣是演技派,表面上從未為難她,總也是一副慈祥老太太的模樣。
正說笑著,門簾一翻,紅豆沖趙夫人這邊福了福,就緩步進了來,朝柯老夫人走去,在她身側耳語了幾句。柯老夫人的臉色似乎毫無變化,但王珞留意到她捏著佛珠撥動的手指停了下來。
柯老夫人听著輕輕咳一聲,紅豆忙奉上茶盞。趙夫人自然的從紅豆手上接過,然後親手遞給柯老夫人,柯老夫人擎著茶盞的手僵硬了一下,隨即,就仿佛沒什麼事似的繼續細細抿了一口。
然後柯老夫人睨了紅豆一眼,溫聲道︰「說著撲蝶會的事呢,瞧這丫頭,明知道我這麼大歲數了,身子也不太好,怎麼還能做撲蝶會呢。」
紅豆眼神光色一閃而過,忙笑著點頭,「瞧老夫人說的,奴婢也是希望老夫人做場撲蝶會,給眾人個驚喜,倒被老夫人就這麼說出來了。」
「過幾日也快到花朝節了,母親若是想做撲蝶會,兒媳雖然愚鈍,但也想上前幫母親一手,不知道母親嫌棄不嫌棄。」趙夫人微笑著說道。
王珞不置可否的笑著,心頭動了動,不知道是不是許久沒見趙夫人的錯覺,總覺得現在的趙夫人有些地方不同了。
「那是極好的,有你幫襯,不如我也托大做場撲蝶會好了。」柯老夫人點點頭,又轉過頭去看王璟,王珞︰「那你們兩個就幫祖母剪些五色彩箋,等時節到了,還要用紅繩綁在懸掛在花枝上護紅。」
王珞知道這是柯老夫人想單獨和趙夫人說話,支使她們兩個走。于是她忙起身稱是,但王璟福身時卻忍不住有些別扭的低聲道︰「這些交給小丫鬟動手不就好了麼。」
聲音听了雖然輕,但趙夫人卻是瞪了一眼過來,王璟忙別過頭,哼哼幾聲跟著紅豆和王珞一起退出了里屋。
王珞暗自搖頭,覺得這王璟的兩個教引嬤嬤絕對沒趙夫人那幾個教引嬤嬤給力。同樣是四年,柯老夫人給王璟請來的教引嬤嬤在王元賢多次說要嚴加看管下,王璟依然我行我素,只是稍微收斂。
而趙夫人身邊的那兩個善王妃送來的教引嬤嬤,卻讓趙夫人成了現在這樣,雖然木然得顯得毫無生氣了些,但這規矩已經給趙夫人架上去了,已經磨光了她的稜角。王珞可不認為這只是趙夫人娘家遭逢巨變,又失寵臥病,而影響到的。那兩個教引嬤嬤肯定很厲害,比柯老夫人請來的厲害百倍。
柯老夫人瞧著王珞和王璟兩人被紅豆引出去了,便臉色一沉,抬了抬手,屋里的紅瓶紅曳,還有趙夫人身邊的扇菱都悄然退了出去。
「你過來這邊。」柯老夫人在炕邊輕輕拍了拍,趙夫人沒有推辭,坐到她炕邊下首的軟墩上。
「你可知道,」柯老夫人微有些渾濁的眸子,現出一點寒光,「二姨娘屋里那丫頭,前日夜里被一卷草席扔到亂葬崗了。」
「好好的,怎麼就……」趙夫人呼吸一斂,攢著手帕的手就緊了緊,道︰「說到底,那也是二姨娘的堂妹,也不該這麼草草扔到亂葬崗的。妹妹做這事是不是太不妥當了。」
柯老夫人眉頭似是不經意微微一挑,過了片刻方淡淡道︰「她現在已經宗譜上有了名字的側夫人,又代你掌理著這整個內院,別說是一卷草席扔了,哪怕是她想寵妾滅妻,兒媳你又奈她如何呢?」
趙夫人眉尖微蹙,復又舒展開。
不知為什麼,听了這話卻沒有像幾年前的她那樣激動憤懣的感覺,仿佛是一塊石子投入湖里,雖然有了波瀾,但湖畢竟比這小石子廣闊得多,波瀾和漣漪很快就平復了。
而她此刻的心,就像這一湖死水。